老鴇子領著一群漢子走進琴房,大家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搬物。陳天賜喝止道:“你們要做什麽?”老鴇子說道:“這位大爺,你不知道,孔瀟姑娘嫁給蠻花大俠了。隻是她沒有什麽福分,還沒洞房,她就得病死了。”


    陳天賜驚道:“什麽?”說著話從椅中站起。


    老鴇子見其臉色大變,心中有些害怕,顫抖道:“我說孔瀟她,死了。”


    陳天賜腦袋如炸開了一般,片刻後緩過神來,便離開翠月樓,來到蠻府。


    蠻府門口左右還分別掛著一盞喜慶的紅色燈籠,可進進出出的仆從臉上卻沒有絲毫歡樂之色,每個人都皺著眉,顯得心中有什麽心事似的。


    陳天賜也不經人通傳,徑直走進府內,府上眾人都有自己的活計,所以對陳天賜就沒怎麽留意。


    陳天賜一直來到了蠻花大俠的住處,屋中站著喬萬客及一幹蠻府家人,裏麵的光景看不著,不過蠻花大俠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從內傳出。


    喬萬客瞥眼之間,望到了陳天賜,他急忙步出屋子,對陳天賜抱拳道:“星雲劍前來道賀,蠻府真是蓬蓽生輝,隻是剛剛出了些變故,江大俠身體有恙,不能起來見客,還望星雲劍海涵見諒。”


    陳天賜臉色冰涼,當即問道:“孔瀟在哪兒?”


    喬萬客怔了一怔,然後回道:“孔瀟姑娘她因病身亡,一樁喜事從此變成喪事,卻也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陳天賜聽見喬萬客所說,方信了適才老鴇子之言,他心裏有一團怒火,但不知該怎麽發作出來,過了會兒稍有好轉,才緩緩說道:“那她的屍體呢?”


    喬萬客疑惑道:“星雲劍是說孔瀟姑娘的屍身麽。奧我們早就派人給她下葬了,便葬在城北亂石崗處。”


    陳天賜沒再多說什麽,轉過身來,大步離開。


    喬萬客是熟悉人情的老手,見陳天賜舉止異常,心裏一尋思,故猜出了當中的隱秘,他招手喚來家中一名仆役,吩咐道:“你從後跟著星雲劍客,到了亂石崗,給他指一指孔瀟的墓地,便就回轉。記住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心中得有個分寸。”


    家人忙不迭答應,一徑的出了宅院,跟隨陳天賜向北行去。


    陳天賜頃刻來到亂石崗,此地雖然名為亂石,卻是一片荒蕪的雜草地,斜陽餘暉之下,可以清楚的看見其中一個個聳起的墳頭。


    當他孤獨的矗立在寒風中,就聽見了一首曲子。


    是這樣的柔美舒緩,似曾相識。


    陳天賜靜靜地聆聽,這一刻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天空緩緩飄來一朵雲朵,或許也在認真的聽著。


    陳天賜心想如此空靈的歌曲恐怕隻有孔瀟能彈奏得出,難道孔妹沒死,她就在這裏。又或者是孔瀟的魂靈在彈唱?


    當下他盡量放緩腳步,一步步向著琴聲處行去。


    近了,更近了,斑駁的野草中間,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


    陳天賜脫口喊道:“妹子,真的是你。”


    琴聲戛然而止,白色人影一晃,瞬間也即消失。


    陳天賜暗罵自己冒失,隨即快步走到白衣人影原先之處,四周但見荒草阡陌,竟沒有絲毫人的蹤跡。


    陳天賜喊道:“孔瀟不管你是人是鬼,都請出來見我一麵。”


    這麽亂喊了一陣,不見任何回應,心裏的惆悵愈加濃厚。


    蠻府家仆此時才連呼帶喘的跑過來,歇了口氣道:“星雲大俠,你走得好快啊,我這麽一路小跑,還是跟不上你。”


    陳天賜左手突然抓住家仆手腕,說道:“孔瀟到底死了沒有。”


    家仆覺得手腕上如罩了個金箍,怎麽也甩脫不掉,忙道:“死了死了,這事千真萬確,她的屍體還是我領著一幫弟兄給埋的呢。”


    陳天賜又問:“那她是怎麽死的,你老老實實回答便罷,若有半句虛言,小心我下手無情。”說著手上加了幾分力道。


    家仆痛得額上汗珠涔涔掉落,忙不迭道:“她是得了一種怪病,沒一個時辰就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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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天賜道:“胡說八道,我早上見她還好好的,怎麽可能遽然發病。孔瀟是不是給你們府上害得。”


    家仆見星雲劍客雙目通紅,宛要滴出血來,不禁驚駭到了極點,尋思先胡亂起個誓,躲過這一難再說,於是便道:“小的對天發誓,適才所說句句屬實,如有一句不實,叫小的不得好死。”


    陳天賜聽他說出這樣的狠話,登有幾分信了,這當口歎了口氣,立時放脫家仆的手腕,說道:“多有冒犯,孔瀟的墳墓在哪裏?”


    家仆向後退卻數步,指著離身不遠的一個墳墓道:“就是它了。”


    陳天賜低頭一看,果見有塊兩尺來高的小墳頭,是用廢土簡單堆砌起來的,前麵墓碑石牌俱無,便是花圈冥紙也沒有一點兒,墳前隻不過擺了一些時新的水果,土中尚插著沒有燃盡的兩根清香,似是才有人來過的樣子,他心中矍然一驚,立馬想起剛剛見過的那位白衣人影來,心想那白衣人應非鬼魂,看來是給孔瀟上墳的活人了。哼蠻府在洛陽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下葬怎會這般潦草。


    家仆見自己任務完畢,所以先行離開。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昏黃的光線下,依稀可見寒鴉與飛鳥振翅高飛。


    撲喇喇聲響,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荒涼,一陣蕭索。


    天際那一抹雲霞直燒紅了半天邊,它是那樣紅,又那麽美,紅的讓人沉醉,美的幾乎令人窒息。


    陳天賜一動不動的站在墓前,任冷風將衣衫吹起,秋意和寂寞頃刻便灌滿了胸膛。


    不知何時,一顆鬥大的淚珠從他眼中滴落下來,它輕輕劃過臉頰,順勢滲入渾厚樸實的泥土中。


    是悲傷的眼淚?還是自責?


    或者,它隻是為一個年輕而可愛的生命落下的最寶貴的歎息,對生命的可敬,是對死者的追憶。


    墳旁開了一朵粉紅色的小花,柔嫩的花瓣在寒夜中搖曳不定。


    美麗的花,寒冷的夜,冷酷的風。


    這也正如很多人的命運一樣,既彷徨又飄搖,在人世間被不斷的擊打、衝刷,卻還頑強有生命力的活著。


    星雲劍客彎下身子,雙手伸出去挖那些泥土。


    當他粗糙的手掌觸碰到那些灰黑色的泥土時,他首先聞見了一股芬芳的氣息。


    星雲劍客縱橫江湖多年,他殺人無數,會過的好手更是多不勝數,而如今,此時此刻,卻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泥土的魅力。是那樣的親切。


    陳天賜的心中不由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鬆軟的泥土給他小心翼翼的捧起,然後又緩慢的移到旁邊。


    他要把孔瀟從墳中挖出來,他要帶她走,去到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個沒有別人打擾的安靜的所在。


    過了很久,小小的墳頭終於給挖出了一個大大的坑。


    眼前的情景讓星雲劍客大吃一驚,光線即便十分不好,可陳天賜還是能清晰的辨別其中的物事,除了土泥與石塊,裏麵隻有一個胡亂卷起的涼席,沒有人。孔瀟的屍體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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