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仿若失重般墜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且越陷越深,周圍伸出許多白慘慘的手抓撓撕扯著我,正驚慌失措間,一隻巨大的手掌從半空中出現一把將我撈起……


    我瞪大了眼睛,神智終於真正清醒過來,看著頂上搖搖晃晃的車頂蓬還有刺眼的光芒,耳邊依稀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又是一呆……我這是在哪兒?


    怔愣間,車簾子被人從外麵撩開,然後是師父的聲音。


    “嗯?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我側頭看著彎腰走進來的師父,忐忑的心落回肚子裏,哼了一聲:“渴!”


    師父見我仍不舒坦的樣子,倒是不再擔心的模樣,他把水袋遞給我,吊兒郎當的說:“你昏睡這兩日,你師父我是衣帶都沒功夫解的在旁伺候著,人都憔悴了許多,小花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為師啊!”


    我渴得不行,撐著虛軟的身體坐起來接過水袋咕咚咕咚就灌了起來,一不小心喝得太快嗆到了,“咳咳咳…”


    師父坐過來幫我順背,表麵不顯語氣有些難過道:“誒,這麽大意見?為師有這麽可怕嗎?”


    白眼一翻,這人簡直了!


    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再次被人從外掀開,一個看起來比我大一點的少年探頭進來,見我們都朝他看過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詢問道:“道長您徒弟醒啦?”


    問完後可能發現問了一句廢話,紅著臉有些尷尬的樣子。


    師父笑著回答他說:“是呀!終於醒了,這陣子就麻煩你了!”


    少年怔然一瞬,繼而馬上擺擺手笑了起來,那笑意直達眼底,渲染人心:“不麻煩不麻煩!”


    我詫異盯了少年片刻,看著他把頭縮回去放下車簾,而後一臉不可思議的扭頭看向師父。


    師父心領神會點點頭,我眼睛瞬間瞪得更大了。


    ……


    這世上有一類人,天生八字命硬,克親克朋,一生孤苦無依,難享福樂!一般來說,這種命格的人是成為除妖師的絕佳人選!


    就比如眼前這位駕車的普通少年一樣!


    少年名叫單名,天生是樂天派的奇人,出身富貴人家,本該是在蜜罐子泡大、不用吃苦受累的公子哥才是。


    可終是世事難料。


    單家的買賣越做越大,免不了招了小人的紅眼,單名出生的那一年,單家在生意上一個不慎出了些紕漏,為了挽救,單家掏空了大半的家底去賄賂了當時衙門的貪官,還到處彌補求助而不得,一時間風雨蕭條,多少人排隊等著看單家的笑話。


    單家二老殫精竭力拚搏了大半輩子才有了單家如今的成就,卻一下子付之東流,眼看著就要衰敗的跡象,單家老爺子激動得一口氣沒能上來,而老夫人傷心過度不久也隨著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單名的父親。


    安葬了老父老母,單名的父親並沒有氣餒,他自小跟在父母身旁耳目渲染,做生意的手段還是有的。他年紀輕輕就在外地有了自己獨立的小產業,他把單家剩餘的家產全部遷到自己的產業中去,自此開始低調做事,夾著尾巴做人。


    到了第五個年頭,單名的弟弟出生,他父親的產業也在這一年內漸漸紅火起來,不僅得了貴人的青睞,還娶了當地知府的女兒作平妻享盡齊人之福,可謂風光無限!


    衣錦還鄉的單家請來了在當地名聲頗勝的算命大師回家鄉給老父母看墳頭,那算命大師也不用工具,在單家二老的墳地周圍轉了一圈,手裏掐算幾下便胸有成竹的問:“單家主家中可是有xx年正月廿十三寅時和xx年正月初九子時出生的嬰孩?”


    單名的父親登時驚訝道:“有!有!在下的兩個孩兒正是這兩個生辰八字。”


    那算命大師又沉吟一番,搖頭故作歎息。


    單名的父親頓時急了,他連忙問:“大師,不知我兒的八字有什麽問題?”


    “這兩個八字確實都是難得的好時辰,然而……”大師撚著胡子,時不時歎口氣,“有句話叫過之不及,前麵的這個時辰便是太過了,這命數太硬,克親克朋,六親不近,想要出頭,難!而另外一個八字官祿享通,其一生大富大貴,單家主想想,是不是此子出生後,單家主的生意節節攀升,日子越過越好?兩相比較熟是熟過,一目了然!”


    單名父親當即沉下心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他想著大兒子出生時是怎麽樣,小兒子出生時又是怎麽樣,兩相比較,這杆天枰隱隱有些就傾斜了,心中既是鬱結又是欣慰:“那……”


    “單家主!”算命大師突然嚴肅起來,“前一個八字現在還不算明顯,又有另一個壓製著,暫時倒也無礙,可等日子長久下去,這個八字便會越來越硬,到時隻怕是好的也會變得不好!”


    “什麽?那…這可如何是好?大師您一定要幫幫我,隻要您能幫我化去此劫難,多少銀子我都付得起!”單名的父親想著這幾年來過的日子,讓他不免把心中的怨氣歸於到單名身上。


    見他這麽上道,算命大師滿意的點點頭,“也罷,你且聽我說這般這般……”


    那算命大師給了什麽寶貴意見沒人知道,隻是從那日單名的父親回家後開始,一夜之間,單名便開始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了。他原來一直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以致父親不喜母親不疼弟弟嫌棄,連下人都敢對他謾罵使喚!


    老天爺好像和他開了個玩笑。


    因算命師的幾句話而被當成喪門星,從小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十二歲的時候更是被早早分家出來!若是別人早不知道變成什麽樣了,而生性敦厚善良的單名並未因此而自哀自怨,這一點倒是和他父親年輕時候很像。單名沒有遠大的誌向,拿著分家時分到的一點銀錢就過起了自己小日子,買了馬匹和車子就當起了車夫,滿世界到處跑,雖說掙得不多,但養活他自己也是綽綽有餘,而他也挺享受其中的樂趣。


    冥冥之中,在我昏睡的這兩天裏,師父無意間看到單名後便起了心思,於是花了大價錢雇了單名的輛馬車載著我回玉門山,師父隱晦的說我現在陽火不足,正需要一位引燈息旺盛的人待在身邊才保險。


    像我醒來後第一眼看到單名確實被他身上的氣息震驚到了,區區普通人引燈息強大得快趕上師父,難怪能勾起師父對他的好奇心,這兩人相處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單名就被忽悠得把自己的事都抖光了出來。


    單蠢的人,知道後我是真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師父不是別有用心的人!


    再看他那強大的命數,連我都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不當除妖師簡直暴殄天物!和單名相處了幾日,我發現他天性敏銳,多少是能感覺到妖邪的影子和氣息,這又令我不止一次吃驚豔慕。


    因為多了單名的存在,我們這一路上走得可謂是異常的順暢,還真讓我有點不習慣了!


    坐上馬車的第六日,我的身體時好時壞,車廂裏的引路香一直沒斷過,師父沒解釋什麽隻讓我安心靜養,其他的不要胡思亂想,雖說如此,但結合情況,我能察覺得到自己此番的凶險。


    我悶悶的望著車窗外的曠野,這會兒外頭的空氣有些悶熱,樹木看著都沒精打采的,雲層黑壓壓的仿佛要下雨的前奏。無端的,總感覺要有什麽事發生。


    師父閉著眼叼了根草和單名並排坐在外麵,單名駕著車偶爾會轉頭看看,一會兒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一會兒又豁然開朗眉目舒張,十四五歲的憨厚少年,心裏想了什麽臉上全掩不住。


    他像是猶豫了許久才開口問道:“道長,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師父歪著身子慵懶的睜開一隻眼道:“唔?想問什麽?貧道我一定知無不言!”


    單名聽了這話有些靦腆,“道長的工作是替人算八字看風水的嗎?”


    “八字?風水?”師父眯著眼笑了,饒有興致道,“怎麽說呢?多少還是涉獵一些吧,要說是工作,談不上,我是一個有操守的半吊子道士!”


    單名搔搔頭,十分聽不懂的樣子。


    由始至終,我聽著兩人的交談,不禁有些擔心單名又被師父忽悠去了。


    “我們並不是尋常的算命術士!”我忍不住插嘴進去對著憨直的單名解釋道,“而是除妖師!”


    得了答案,單名十分高興,他默念這個怪稱呼,沒再問我們什麽是除妖師,咧嘴笑了,露出淺淺的酒窩,“除妖師!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語氣姿態,好像我說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或者他根本不懂。


    但他說,厲害?我瞅著他身上的引息燈,心裏有些涼涼的,酸溜溜的。


    有的人天生就擁有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而他卻毫無自知!


    師父嘖嘖兩下,“小花,不要太羨慕,你有你的優點,而且並不比別人差!”


    “咦?小花?”單名眨眨眼。


    我不發表任何回應,隻看了看他們倆強大的氣場,默默躺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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