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勇看方一勺,“什麽法子?”


    方一勺湊到沈勇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


    沈勇失笑,“這主意好!”說完,退後了幾步,道,“娘子,你帶火折子了沒?”


    “帶了。”方一勺點頭,“相公,你要幹嘛?”


    “我燒了他的房子!”沈勇道,“把裏頭的小胖墩弄成小燒豬,我們吃了!”


    方一勺忍笑,她去弄來了一捧樹葉和枯草,在院子門口堆了一小堆,沈勇蹲下,用火折子點。


    這些路邊的樹葉子大多都是半幹不濕的,被火一點……火沒起來,煙就起來了。


    小胖墩在房間裏頭聞到了煙味,趕緊嚷嚷,“你們別亂來啊!我報官抓你們!”


    沈勇一挑眉,道,“偷兒還報官?好,你出來,我先賞你一頓屁股!”


    方一勺邊用袖子往房門口趕煙,邊道“燒著了!相公,把窗戶也點了!”


    小胖墩就見煙順著門縫進來,趕緊跑到後窗戶,打開窗戶就往外翻,嘴裏嚷嚷,“師父!師父有人放火呀!”


    方一勺和沈勇對視了一眼——師父?


    方一勺想了想,趕緊踩滅了那些樹葉子,用土灰埋了。


    沈勇見她用手扒拉地,趕緊拉她起來,道,“髒了。”


    方一勺甩甩手,拉著沈勇就院子,翻過籬笆牆在外麵等著。


    沈勇皺眉,“怕什麽,教出這種偷兒徒弟的師父,也厲害不到哪兒去。”


    方一勺搖頭,“他師父說不定就是莫凡堂呢,仔細爹爹打你。”


    沈勇不滿。


    不多會兒,小胖墩從屋後扭搭扭搭地出來了,身後並沒有跟著大人。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有些納悶,他師父沒跟來給他出頭啊?


    小胖墩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了門口,看看沈勇,道,“師父讓我來給你賠罪。”


    沈勇和方一勺一驚,心說——這老頭本事怎麽樣不知道,不過人還挺靠譜啊。


    就見小胖墩打開了腰間的小錢袋,伸手掏了一樣東西出,捏在胖胖的小拳頭裏遞過來給沈勇,道,“這裏五兩銀子,還給你。”


    沈勇伸手去接。


    小胖墩手一鬆……


    “啪嗒”,一條胖乎乎的蚯蚓落到了沈勇的手上。


    沈勇沒什麽準備,見了嚇得一蹦,手一甩,蚯蚓掉到了地上。


    “哈哈哈。”小胖墩邊拍手邊笑,對著沈勇道,“大笨蛋!”說完,轉身就跑。


    方一勺也氣夠嗆,“這小胖子太過分了!”


    沈勇翻籬笆牆跑進去就追,心說,抓住你後非狠狠抽一頓屁股不可。


    可這小胖墩別看胖,動作相當的敏捷,一麵跑,一麵還逗沈勇呢,沈勇就是抓不住他。


    方一勺一看就明白了,這小胖墩有些功夫,就想去幫沈勇一起抓。


    小胖子急忙喊,“人多欺負人少,本來就大人欺負小孩兒,要臉不要臉啊!”


    沈勇對方一勺擺手,“娘子,你別管,我來!”


    “哦……”方一勺隻得地走到了一旁的桌子邊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看著沈勇抓小胖墩。


    ……


    於是,沈勇從晌午,一直抓到了太陽下山。


    最後,小胖墩跑不動了,沈勇也跑不動了,兩人坐在地上喘氣。


    沈勇指著小胖墩道,“你……你等著,等我歇夠了,非要抓住你不可!”


    小胖墩坐在地上笑,“有本事你來呀,師父說了,你哪天抓到我了,讓我給你認了錯,他就教你功夫。”


    方一勺問,“你師父是莫凡堂?”


    “是啊。”小胖墩挑挑眉,一臉得意地說,“師父功夫可好呢!不過啊,我師父門檻高,他才不要廢物當徒弟呢,我也不能要個廢物當師弟!”


    “臭小子!”沈勇來氣,站起來又要追,小胖墩伸手攔他,道,“唉……你急也沒用,我告訴你啊,就算你抓到了把我打個半死,我也不會給你認錯的!”


    沈勇磨牙。


    方一勺拍拍沈勇的背,讓他消消氣,邊問,“小胖子,你叫什麽名字?”


    “好說。”小胖墩瞄了瞄方一勺,道,“小媳婦兒還挺好看的呢,我叫莫冬冬。”


    沈勇聽這小孩兒竟然嬉皮笑臉跟方一勺說話,罵了一聲,“小流氓”


    “大流氓!”莫冬冬說著,撿起幾塊泥巴丟沈勇。


    沈勇躲開了兩塊,還有一塊砸在腦袋上了。


    莫冬冬一看又闖禍了,趕緊轉身跑進屋子去。


    沈勇撇撇嘴,不滿地說,“這是誰家孩子啊?!”


    方一勺走了過來,蹲下給沈勇擦臉,擦了幾下……發現越擦越髒,翻過自己的手來一看,才想起來剛剛扒拉過地麵和樹葉子了,趕緊將手收回來背在身後。


    沈勇眯起眼睛看她,問,“幹嘛?”


    方一勺搖頭。


    沈勇有些無奈地歎氣,隨後,他一個翻身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往後頭走,“我去找那老頭去!”


    方一勺趕緊跟上。


    沈勇氣匆匆走到後院,前前後後轉了個遍,沒見著人。


    “人好像不在。“方一勺對沈勇道。”


    “不用找啦。”這時候,院子一旁的窗戶打開,莫冬冬趴在窗台上道,“我師父是世外高人!”


    方一勺問,“冬冬,你師父哪兒去了?”


    莫冬冬不答反問,“小娘子你是他媳婦兒?哎呀,那麽好姑娘跟著他太可惜啦,要不然你跟我吧?”


    “我打死你個小流氓啊!”沈勇伸手一把揪住了他耳朵,“這麽點兒大小就耍流氓,將來還得了?”


    “哎呀……”莫冬冬沒提防,被沈勇揪住耳朵了,疼得直嚷嚷,抓住沈勇的胳膊,一口咬上去。


    “嘶……”沈勇趕緊抽了手,瞪他。


    莫冬冬也回瞪,一大一小兩人在院子裏頭又嗆上了。


    “走。”沈勇瞪夠了,就伸手拉住方一勺的手腕子往外走,“咱不學了”,莫冬冬在後頭嚷嚷,“唉,你不學了啊?我師父功夫可好呢!”


    “教出你這樣的徒弟。”沈勇不滿地道,“自己也肯定是個老不休,不學!”


    話沒說完……就感覺腳腕子一疼,像是被什麽麽紮了一下,沈勇一個跟頭摔在了地上。


    “相公?!”方一勺趕緊去扶。


    “嘶……”沈勇揉了揉小腿,一看,就見地上有一塊小石頭子兒。


    方一勺拿起來看了看,就見是一枚磨得光溜溜的飛蝗石,她皺眉,對著四下喊,“誰暗箭傷人?”


    四外沒人回答,就聽莫冬冬笑嗬嗬道,“嘿嘿,看來我師父還挺中意你呢,你若是不能製服了小爺,這輩子就別想出去咯,給我家做苦工吧。”


    方一勺和沈勇都忍不住皺眉,沈勇道,“我不想學了還不成啊?”


    莫冬冬肥嘟嘟擺了擺,“自然了。”


    “你們這裏是黑店啊?”沈勇起來拍衣服,接著往外走,又一顆石子射過來,方一勺眼疾手快,一腳踹開。隻是,這石頭子兒的勁很大,方一勺把石頭踹開了,腳趾頭也疼得厲害,她伸手揉了揉,對沈勇道,“相公,這人功夫很高。”


    “呦,小娘子還練過啊。”莫冬冬嘿嘿笑了笑,打個哈欠,道,“小爺睏了,先去睡會兒,對了,前院有菜地,菜該收了,然後把地翻一遍,灑上菜籽,後院養了雞,水缸裏有魚。”


    沈勇雙眼瞪得溜圓,“讓我種地?”


    “嗯哈……”莫冬冬拍拍嘴巴打了個哈欠,道,“快點兒吧,我也餓了。”


    沈勇氣得說不上話來,方一勺拍拍他,道,“隻是收菜殺雞麽,我會,我去。”


    “等等。”沈勇拉住方一勺,將外套脫了交給她,道,“你別動,我去。”


    方一勺接過他的衣裳,道,“我會。”


    “我沈勇的媳婦兒哪能種地啊?”沈勇撇撇嘴,道,“再說了,是我學功夫又不是你學,你坐下歇會兒。”說完,跑菜地去收菜了。


    方一勺在後頭笑眯眯跟著,心裏受用,剛剛沈勇那句“我沈勇的媳婦兒哪能種地。”聽著比那些個甜言蜜語都入耳呢。


    不過說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沈勇一個大少爺哪做過這些,深一腳淺一腳弄了一褲腿的泥,好容易才從地理拔了幾把“韭菜”上來,方一勺接到手裏一看,也沒忍心告訴他,這是蔥……莫冬冬跑來看見了,跳著腳罵沈勇,說這菜地他種了小半年了,讓沈勇踩了,要他賠錢。


    沈勇正在氣頭上呢,扔了菜就追他去了。


    方一勺搖了搖頭,下地收了幾棵菜,又到後院老母雞的肚子底下摸出兩個雞蛋,去水缸裏頭撩出一條鮮活鯽魚來,回灶房做飯。


    沈勇和莫冬冬在外頭鬧累了,都坐在院子裏的石頭凳子上喘氣,聞到廚房傳來的飯菜香,莫冬冬肚子咕咕叫,“什麽那麽香啊?”


    沈勇白他一眼,道,“我娘子做的飯菜天下第一!”


    莫冬冬聽後,摸了摸下巴,道,“霍……你這娘子哪兒撿的,這麽好丫頭怎麽跟著你那麽個不學無術的小混子呢?”


    沈勇來氣,“要你管。”


    “我說,你還真是的。”莫冬冬湊過去對沈勇道,“你功夫不會,學問不成,前途沒有,家底有限,脾氣還差,種地都不會,以後怎麽照顧你娘子啊?莫不是想吃軟飯要她照顧你?!”


    沈勇皺眉,不言語。


    莫冬冬一挑眉,道,“你想啊,天底下多少能人呢,就好比我,長大了肯定有出息,到時候,你媳婦兒人也大了,覺得你沒用,肯定跟別人跑。”


    “放屁!”沈勇火騰就上來了,翻身爬起來又要打他。


    莫冬冬道,“哎呀,你怎能就聽不得真話呢,你說,你自己哪點配得上你家小媳婦兒?”


    沈勇愣了愣,不說話了。


    “嘿嘿……你不就是那知府的兒子沈勇麽。”莫冬冬壞壞對著沈勇笑,“誰不知道你是個小惡霸,扶不起的劉阿鬥。”


    沈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這小胖子字字都戳他心窩子,伸手拽住他脖領子。


    莫冬冬也不怕他,道,“你跟我橫有什麽用,就知道打架,打架還不會功夫,活該一輩子受氣被人看不起。”


    沈勇一把將他推開,憤憤然轉身走了。


    等沈勇走回了院子,莫冬冬揉揉脖領子,問,“唉,老頭,這樣子能行麽?”


    “嗬嗬。”


    這時候,從一旁的樹林子裏傳來了一聲輕笑,道,“我平時怎麽教你的?”


    莫冬冬摸著下巴點頭,“嗯,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沈勇就是隻強驢子。”說話間,林子裏晃晃悠悠走出了一個胖老頭,“你師兄說得一點兒沒錯,這小子以前是個小無賴,沒啥在乎的,跟他說什麽都白搭……不過現在麽,他在乎他的小媳婦兒,男人一旦有了在乎的女人,就有救了。”


    “嗯。”莫冬冬托著腮幫子出神,“那媳婦是不錯,我也想要一個……哎呀。”


    話剛說完,莫冬冬腦門上就挨了一個燒栗,抬頭不滿地看老頭,就見胖老頭瞪他,“快去辦事……對了,聽說他媳婦手藝好,給我留一份晚飯啊!”


    莫冬冬撇撇嘴,拍拍屁股上的土灰,進屋去了。


    莫冬冬進了灶房,就覺得打鼻兒香,湊過去問,“小媳婦兒,你做什麽了?”


    方一勺笑了笑看他,道,“清蒸芙蓉魚,韭菜盒子,油燜尖椒,有米飯和玉米窩頭。”


    莫冬冬咽了口唾沫,見正中間那個什麽芙蓉魚,怎麽那麽好看呢……黃澄澄的。趕緊伸手夾了一筷子,吃了兩口,睜大了眼睛道,“乖乖,小爺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麽好的鯽魚,這魚肉怎麽這麽有嚼頭?我平時吃都是軟趴趴豆腐似的,還有刺兒。”


    方一勺笑著給他盛飯,道,“鯽魚最鮮嫩也最難做,一來是鯽魚刺多,不好去骨,容易卡,不易食。二來是鯽魚容易熟,一熟了容易軟,鮮味散,骨刺軟。最重要的還是火候,要剛剛好才行。”


    “哦……”莫冬冬笑嘻嘻,“小娘子好能耐啊!”


    方一勺笑著吃飯,卻覺得沈勇不太對勁。


    平日她菜沒上桌沈勇就搶著吃了,可是今日卻似乎是提不起興趣來。


    方一勺以為他嫌沒肉吃不下去,就給他往碗裏夾菜,道,“相公,今日將就著吃,明日我殺雞。”


    沈勇回過神來,看方一勺。


    “切。”莫冬冬邊用芙蓉鯽魚的湯拌了飯,呼嚕嚕往嘴裏送,邊道,“慣的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福氣散。”


    話說完了,沈勇也沒心思吃飯了,說他飽了就進屋去了。


    方一勺有些納悶,問莫冬冬,“相公怎麽了?”


    “誰知道啊。”莫冬冬將剩下的芙蓉蛋端過去,道,“不吃我吃,哼!老爺們還要人慣著啊,沒出息。”


    ……


    當晚,沈勇一句話都沒有,躺在床上發呆,方一勺睡在他身邊,沒多久就睡著了。


    沈勇轉頭看了看方一勺的睡臉,就覺得心神不寧,翻身坐起來,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


    次日清晨,方一勺照例大清早起來準備做朝飯,卻見旁邊的床鋪空了,有些納悶,沈勇怎麽那麽早就起床了?她趕緊披上衣服跑到了院子裏……


    此時院中無人,她又轉到灶房,還是沒人。方一勺有些急了,又往屋外跑……出了院子一看,愣住了。


    就見前院那兩塊菜地,原先種下的菜都被收上來了,分門別類整齊地放在一旁,地也被翻過了,鬆鬆軟軟。沈勇站在菜地中間,一身泥巴,正盯著地麵看,手裏拿著一把菜籽,像是在琢磨什麽。


    方一勺跑過去,“相公。”


    沈勇皺眉,道,“你別下來,一腳泥。”方一勺接過他手裏的菜籽,道,“菜籽直接灑就行,灑開些。”


    “哦……”沈勇點了點頭。


    方一勺伸手用袖子給他擦擦臉,笑問,“相公,朝飯吃什麽?”


    沈勇看了看她,道,“要吃得飽的,餓死了。”


    “嗯。”方一勺拉著沈勇往外走,覺得,他相公還是和以前一樣,又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房間裏頭,莫冬冬托著腮幫子趴在窗口看,眨著眼睛對身後的胖老頭說,“師父,沈勇性子真擰呀。”


    “嗬嗬。”胖老頭伸了個懶腰,“這就叫,浪子回頭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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