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難斷家務事,公婆難解床幃亂,這天下最麻煩的,就是家裏頭的瑣碎事情。


    如今府衙門口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路人,而公堂之上就更熱鬧了,書生的娘躺在門板上麵,已然歸西了。


    書生趴在他娘屍體上,放聲痛哭,嘴裏喊,“娘啊,兒不孝。”


    書生的媳婦兒嗓門本來就大,也跟著哭,“娘,是孩兒不對啊……要怪就怪這不長進的東西和那狐媚子啊!”


    窯姐兒也哭,“娘啊,孩兒命苦,沒過門您就死了。”


    兩旁鄰裏埋怨那男的,“人說養兒防老啊,沒想到活生生讓兒子氣死了!”


    還有個鄰居還把那媳婦兒的娃娃也抱來了,才三歲,扯著嗓子哭。


    沈一博在公堂上坐著,就聽到下麵那個亂啊,大人哭孩子叫,雞鴨蹦貓狗跳,吵得他腦仁兒都一陣陣往外疼。喘著氣,沈一博問一旁都快喘不上氣來的沈傑,指指,“怎麽回事?”


    沈傑搖頭,他寧可對著一個窮凶極惡的歹徒,也不想對著這一大家子老弱病殘。


    “都靜一靜!”沈一博對著眾人擺手。


    眾人接著哭。


    “都別吵啦!”沈一博受不了了,一驚堂木拍在了桌子上,兩旁衙役杵著水火無情棍喊上了威武,那一家子人才不鬧了。


    “說吧,怎麽回事!”沈一博問。


    那幾人就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沈一博一擺手,“一個個說!”


    於是,幾人就一一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沈一博聽得皺眉,這事情不太好斷啊,又聽了幾個鄰裏的證言,證明這夫妻倆平時對老太太還是很孝順的,隻是不知道這書生怎麽就去了煙翠樓,鬼迷心竅弄了個窯姐出來。因為贖身費很貴,所以他將家裏田地的地契給賣了,於是老太太氣了第一回就病倒了。後來媳婦兒追著出來罵,一下子把事情鬧大了,老太太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因此就趕了出來,沒想到讓氣死了。


    沈一博聽完,對這書生挺反感,一來,有了妻室還要去窯子,這本來就是不對。二來,你若是與那窯姐兒有了真情想要贖人家,也不是說不行,怎麽不回家好好商量呢?要賣家裏地契,那也跟娘和妻子好好說說麽。不過沈一博又一看那媳婦兒,也有些無奈,如此凶悍,估計那書生也是不敢說。


    這案子還不好判,這幾人都是喪母之痛,最多就判那兒子一個不孝,打他個十幾板子關他幾天……沈一博本想就那麽判吧,但是他又看了一眼,發現那老太太頭發都是黑色的,樣子似乎還挺年輕,就問,“這為婦人,多大年歲?”


    “我娘四十六歲。”書生回答。


    沈一博有些意外,四十六歲,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非常瘦弱,怎麽這麽容易便被氣死了呢?就又問,“可有什麽疾病?”


    書生搖頭,“我娘平時身體很好……都怪我啊……”


    沈一博皺眉,覺得古怪,就道,“這樣吧,屍體先收入府衙查明死因,你們三個,暫時收監。”


    “大人。”那胖媳婦著急地道,“我的孩兒……”


    沈一博點點頭,道,“不用擔心,我會找乳母幫你照顧,你們幾個先入獄好好反思,待查明了你娘的死因再做定奪。”說完,拍驚堂木,“退堂!”


    隨後,衙役們將那三人押入大牢,沈一博找了個乳母照顧小娃娃,眾看熱鬧的人也散去,而此事,也變成了東巷府居民茶餘飯後的談資。


    沈一博退堂後,派人找來了劉大方,讓他驗屍。


    劉大方聽說一位四十多歲一貫健朗的婦人活活被氣死了,也覺得生疑,便抬著屍體進仵作房驗屍去了。


    沈一博抽了一個空擋,去沈勇他們的院子,想看看他兒媳婦兒的病怎麽樣了。


    走到院子門口,就見小結巴正在門口捧著一本書看著。


    沈一博微微一笑,知道看書就好。他悄悄走到門口,往裏一瞧,就見方一勺和沈勇一起靠在床頭聊天呢。沈一博沒打擾小兩口,就又退了出來。


    小結巴見沈一博出來了,就含了顆糖,湊上去問,“老爺,那家人怎麽樣了?”


    沈一博微微一愣,“哪家人?”


    小結巴就說了沈勇去學做鴿子,然後正好遇上那家人的事情。


    沈一博聽後吃驚不已,倒不是吃驚他們也遇到了那家人,而是沈勇親自跑去酒樓學做雪梨鴿子這事兒。


    見小結巴對案子好奇,沈一博想了想,這孩子機靈,不如讓他去打聽打聽,就將大致的情況都跟他說了說。


    小結巴聽後點頭,往外送沈一博。


    回到院子裏,小結巴就看到房間裏頭,沈勇對他招手,趕緊屁顛顛跑進去,“少爺。”見方一勺醒著,小結巴問,“少奶奶好些沒?”


    “嗯。”方一勺點頭。


    沈勇問他,“剛剛爹是不是把案情告訴你了?”


    “可不是。”小結巴搬了把凳子來,坐下,將剛剛從沈一博那裏聽到的案情都說了一遍。


    說完後,沈勇問,“爹的意思是,他也覺得這婦人死的蹊蹺?”


    “據說劉大人正驗屍呢。”小結巴道,“不過你說啊少爺,好端端的一個老婦人,四十多歲,生氣活活氣死了,平時還一貫健朗,有這個可能麽?”


    沈勇回頭看了看方一勺,方一勺也搖頭,的確聽著古怪。


    沈勇拍拍小結巴,道,“唉,你去仵作房門口打聽打聽,看是個什麽結果,然後來告訴我。”


    “好嘞。”小結巴趕緊往仵作房去了。


    沈勇端著下巴在床上坐著發呆,方一勺問,“相公很在意這個案子?”


    沈勇皺了皺眉頭,道,“嗯……也不是說很在意,不過查案子挺有意思的,比那念書背詩經有趣多了。”


    方一勺想了想,點頭,“嗯,我也喜歡查案子,相公有查案子的天賦。”


    “是麽?”沈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方一勺。


    “嗯。”方一勺認真點頭,“等我好些了,我們查查這案子吧。”


    沈勇自然笑著點頭,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輕輕歎了口氣,“不過麽……如果書生他娘真是氣死的,那這就沒得查了。”


    “也對。”方一勺湊近問沈勇,“相公,如果人不是氣死的,那你覺得,會是怎麽死的啊?”


    沈勇微微一愣,道,“瞎猜啊?”


    “對。”方一勺點點頭。


    沈勇道,“不是被氣死那就是被害死的咯……你說呢?”


    方一勺想了想,“我覺得,他兒子不太可能。”


    “這倒是。”沈勇點頭,“做兒子的,不會殺自己的娘吧。”


    “他媳婦兒,好像也不太可能。”方一勺道,“嗯……她性子好像挺直的,不像那麽陰險。”


    “是倒是……不過隻是表麵。”沈勇盤起腿,“知人知麵不知心麽。”


    方一勺又點頭,“那相公覺得呢?”


    沈勇歎了口氣,雙手托著下巴,“這個麽……難說。”


    兩人正說話間,就看到小結巴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道,“少爺少爺,不是氣死的!”


    “啊?”沈勇和方一勺雖然有些準備,但還是吃驚地抬起頭來看他,“當真?”


    “嗯。”小結巴點頭,“劉大人說了,被毒死的,肯定是毒死的!”


    “毒死的?”沈勇霍地蹦了起來。


    “對呀。”小結巴道,“老爺已經連夜提審犯人了!”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果然有玄機。


    沈勇打發小結巴繼續去聽審,但是小結巴去了沒一會兒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少爺,老爺說了,這事情先不要宣揚,因此是密審,我進不去。”


    沈勇皺眉。


    “還有啊。”小結巴說,“老爺讓您少管,好好照顧少奶奶。”


    沈勇沮喪。


    當晚,方一勺吃了藥後,覺得差不多好了,連嗓子都不疼了。


    沈勇還挺吃驚,“娘子,你好得挺快啊!”


    方一勺笑眯眯,“那是,我這叫好養活。”


    沈勇聽後,淡淡地笑了笑,幫她整理整理頭發,“誰說的,還是挺金貴的。”


    等方一勺睡熟了,沈勇仰天躺在床上,看著雕花的床頂發起了呆來。


    也不知道發呆發到了什麽時辰,沈勇聽到外頭傳來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沈勇轉眼看向外頭。


    忽然……沈勇一個激靈。


    就見門口,似乎扒著一個人。那人樣子極奇怪,頭特別大,下麵細窄。


    沈勇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的方一勺,幸好睡著了。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不動彈,靜靜地盯著門口那人影看了起來。


    隨後,就看到那人影動了起來,左右晃動,似乎是想要從縫隙裏往裏麵看。


    沈勇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他也個有些狠勁的主,輕輕掀開被子下床,將床簾子撩下,隨手操起了桌邊的一張板凳,悄悄溜到了門口。


    眼看著那大頭人就在眼前了。


    沈勇突然一手拉住門往外一推。


    “哎呀。”門口人輕輕叫喚了一聲。


    沈勇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但是也沒細究,竄出去關上門,舉起凳子就要砸那怪物,卻聽有人道,“別啊,是我!”


    沈勇愣了愣仔細一看,吃了一驚,“老道士!”


    原來,在沈勇眼前的正是上次給他們銀鎖的哪個邋遢老道。


    那老道帶著個鬥笠穿著條蓑衣,所以才會看起來才會頭那麽大。


    “你怎麽來了?”沈勇問,“大半夜的。”


    “我聽說那丫頭病了?”老道士問。


    沈勇微微一愣,看了看老道,點頭,“嗯。”


    “找郎中看過沒有?”老道似乎有些擔心,“沒大病吧?”


    沈勇想了想,沒吱聲。


    “說呀。”老道皺眉催促。


    沈勇看了他良久,問,“你幹嘛那麽關心她?上次銀鎖的事情,也是你特地來的吧?”


    老道愣了愣,咳嗽一聲,道,“哎呀,少羅嗦,問你正經的!”


    沈勇眯起眼睛看他,琢磨了良久,拿著手指老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跟我丈母娘有一腿……”沈勇話沒說完,就被老道跳起來一通拍,“有你個頭啊,找死啊小兔崽子。”


    沈勇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問,“幹嘛打人?”


    “究竟病得怎麽樣?”老道問。


    “風寒還有些勞累。”沈勇回答。


    “哦。”老頭點頭坐下。


    “你和她究竟什麽關係?”沈勇好奇問。


    “我就這麽跟你說吧。”老道道,“他爹對我有些恩惠,我答應過他爹保她周全,你小子跟她有緣,要好好照顧,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就告訴我,我給你們出出主意。”


    沈勇搔搔頭,道,“有啊……她不跟我圓房這算不算……哎呀。”沈勇沒說完,又挨了一拳頭。


    “你小子敢亂來我可閹了你進宮做太監!”老道威脅。


    “哇……”沈勇看他,“太狠了吧你?!”


    “這個你拿著。”老道從懷中拿出一根參來交給了沈勇。


    沈勇拿起來看了看,就見這參胡須老長了,長得跟個小娃娃差不多,一看就是寶貝。


    “這幹嘛?”沈勇看他。


    “廚房裏頭有隻烏骨雞。”老道說,“你將雞和這參一起燉了,給你家娘子吃。”


    “哦。”沈勇點點頭,將參收了起來。


    “我走了。”老道站起來,沈勇問,“不去看看娘子啊?”


    “不去了,沒大病就好。”老道想要走,沈勇又叫住他,問,“老道,今天的案子你聽說了麽?”


    老道愣了愣,回頭問,“什麽案子?我進山挖人參去了。”


    沈勇將案情大致跟老道說了一下。


    老道聽完,笑了笑,問,“你小子,喜歡斷案啊?”


    “挺有意思的。”沈勇回答。


    “嗯,那就自己去查唄。”老道說著,伸手點了點沈勇的眉心,“記得,眼睛看到的,有時候不見得是真的,耳朵聽到的,也不見得是真的。”


    “那什麽是真的?”沈勇不解地問。


    老頭戳戳沈勇的腦袋,“問你自己啊。”說完,轉身一躍上了房頂,老猴子似的,幾下就閃沒影了。


    沈勇算是徹底沒睡意了,老頭剛剛的話他是根本沒明白,想了想,就拿著參跑去廚房,果然看到地上放著一隻肥肥的白色烏骨雞。


    沈勇就開始忙活,殺雞拔毛,給方一勺燉人參烏骨雞。


    沈勇也不會做什麽,隻知道人參和烏骨雞都是好東西,燉久一點,雞肉酥了,出了味道就好了吧。


    邊燉雞,沈勇邊琢磨著老頭的話,沒多久,就聞到香氣撲鼻。


    沈勇雖然不通廚藝,但是聽說過,烏骨雞是寶貝,清補勝甲魚,養傷賽白鴿,一聞果然不假啊。


    大概真的用心去做了,就沒有什麽不好吃的菜吧,這烏骨雞燉人參,湯汁誘人,透出清清淡淡的人參香味,用筷子戳了戳,雞肉酥軟,沈勇拿著勺子嚐了一口,倆字——??好吃!


    等方一勺一大早醒來時,就聞到了一股雞湯香味,睜開眼,隻見沈勇端著雞湯,正笑眯眯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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