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格外暖和,照在身上讓人感覺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暢,這是人們的共識。不過,這一法則對於伯顏卻不適用,他第一次感覺到春天的太陽既是那樣舒服,又是那樣讓他痛苦,對於此時的伯顏來說,他最不想見到的恐怕就是春天的太陽了,在他的眼裏,太陽曬在他身上是那樣的火烤火燎,毒得讓他受不了。


    伯顏伸出枯瘦的右手把窗簾掀起,把腦袋伸出窗外,側著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左手搭個涼棚,感歎道:“春天的太陽曬在身上也挺暖和。雷明兒,扶我一下,讓我下來曬曬太陽。”


    雷明兒就是那個親兵隊長,忙勸道:“丞相,你還是在車裏躺著吧,你身子虛,不能經風。”忠心的親兵隊長很是憂慮,一臉的憂色。


    伯顏一陣急促的咳嗽,固執地道:“你不要多說了,還是讓我下來。”親兵隊長見他很是執拗,雖是不願也不得不扶他下來,道:“丞相,小心點。”


    自從得了心病,伯顏這病情是一日甚是一日,身體越來越虛,原本虎背熊腰的一條漢子居然瘦得不成樣子,就是竹竿也許都比他更有生氣。


    伯顏扶著親兵隊長的肩頭,望著太陽道:“這太陽真暖和啊,好久沒有曬過好太陽了。就來好好曬曬吧。”得到了陽光溫暖的伯顏臉色也紅潤了些,道:“真舒服,真舒服。”嘮嘮叨叨得象個快死的人。


    親兵隊長見他病情略有起色,稍微放心,安慰他道:“丞相,要是你曬著舒服,就多曬一會兒。”


    “嗯!”伯顏點著頭,活動了一下身子,突然道:“這太陽好毒,曬得我受不了,汗都出來了,快快,扶我進車裏去。這太陽真是怪了,春天裏的太陽居然比三伏天的還要毒。”


    “真是奇了的怪了,這太陽曬在身上正合適,我都想曬一輩子。”親兵隊長心裏很是奇怪地想,看見伯顏額頭上滲出了不少汗珠,才知道伯顏沒有說假話,真的是給曬出汗了,忙把他扶進車裏。


    其實,伯顏不是給曬出了汗,是出的虛汗,親兵隊長關心則亂,沒有想到這一層。


    伯顏剛上車,一個激靈,牙關相擊,瑟瑟發抖道:“冷冷冷,真冷,好冷。”雙手抱在胸前,縮作一團。親兵隊長忙把他扶到床上,用錦被把他蓋好,伯顏仍然不時叫冷。親兵隊長把車裏所有能蓋的都給蓋上,伯顏還在叫冷。實在沒辦法,親兵隊長把自己的外套和其他親兵的外套給伯顏蓋在身上,蓋了厚厚一層,伯顏才不再叫冷。


    折騰了好一陣子,伯顏終於消停下來,親兵隊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可惜的是,他的這口氣還沒有鬆完,伯顏又折騰起來了,一個勁地叫道:“熱熱熱,熱死我了,我掉進火坑裏了,要給燒死了。”


    親兵隊長回頭一看,隻見伯顏滿頭大汗,煙霧騰騰,好象蒸籠一般,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把蓋在伯顏身上的東西拿掉,直到隻蓋了薄薄一層薄衫才不再叫。親兵隊長心想這下總好了吧,暗中鬆口氣。他一口氣沒鬆完,舊事重演了,伯顏又叫冷了,冷得渾身哆嗦,牙關相擊,發出格格地聲音,讓人一聽就知道不妙。


    伯顏的病勢雖重,還不至於到這程度,還能照常處理軍務,能吃還能睡。自從鬆江一戰後,伯顏的病情陡然加重,一日不如一日,藥石針炙都沒有用。這還能忍受,至少他還能消停,不會老是折騰人,現在倒好了,居然折騰起人了,弄得沒有護理經驗的親兵隊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親兵隊長是個優秀的軍人,要他衝鋒陷陣自然是沒有問題,要他來護理就有很大的問題了,真有點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正在親兵隊長不知所措時,雪上加霜的事又來了,一個親兵敲門報告道:“大人,黑色旋風來了。”他所說的黑色旋風就職趙僉率領的玄甲騎兵,自從鬆江戰役後,玄甲騎兵好象幽靈似的,甩不掉,躲不過,蒙古殘兵逃到哪裏,他們就追到哪裏,蒙古殘兵送他們這個外號。這外號把他們的所作所為很好地概括了,他們每次追來又不戀戰,好象一陣風從蒙古陣中衝殺過去,所過之處必然是一地的碎肉。衝殺一完掉頭就走,等蒙古殘兵剛喘過氣來,他們又會出現,又是一陣急如暴雨般的衝殺,幹掉不少,飛馳而去。


    一早一晚和中午來光顧,是他們的例行公事。這時候,蒙古殘兵剛剛做好飯,還沒有吃就給他們一陣亂殺,不得不丟下飯碗逃命,反逃便宜了他們,白撿一個便宜,不用做飯也有吃的。當然,也有不少蒙古殘兵就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帶著食物邊跑邊吃,就是腸子有點不太爭氣,不少人跑著跑著就會蹲在地上捂著肚子,一臉的痛苦,最後翻滾而亡。


    伯顏是個聰明絕頂的軍事統帥,一把握了玄甲騎兵的規律之後,果斷地決定在食物裏投毒,故意留給趙僉他們食用,想把他們毒死。可惜的是,趙僉他們不知道是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居然不再吃他們的食物,隻管一通猛殺,然後揚長而去。


    玄甲騎兵是李雋手裏的兩把利刃之一,每一個都是寶貝,李雋知道伯顏是個防不勝防的對手,得知這事後想到伯顏在無奈之下可能會投毒,下令趙僉他們不準再吃。對於李雋的話,趙僉自然是遵行無誤,才避免了全軍中毒。


    伯顏並非沒有努力重整戰鬥隊形,拚死一戰,一者敗兵能有多少士氣,縱然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軍事家,要想在這種情況下重新激起士卒的鬥誌談何容易。不要說他,就是起成吉思汗於地下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敗退雖然狼狽不堪,伯顏傑出的軍事才幹仍然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平坦的地形上利於騎兵行動,伯顏就下令要殘兵不再走平坦的地方,而是專走地形複雜,比如多水泊、河渠之地,多雜草的地方,有山就從山裏穿過,如此一來,趙僉的玄甲騎兵就派不上用場了。


    伯顏的打算其實非常不錯,江南之地山雖然不多,水泊河渠倒是多如牛毛,隨便哪裏都可以找到長滿雜草的地方,軍隊從雜草中步行非常方便。然而,伯顏卻忘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柳河子,柳河子領導下的遊擊隊幾乎是無孔不入,消息來得特別靈通,那時沒有“警犬”這個術語,要不然的話伯顏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說遊擊隊的鼻子比警犬鼻子還要靈敏,無論他們走到哪裏都會遭遇到遊擊隊。


    遊擊隊要麽是小股偷襲騷擾他們,要麽就是通風報信,不是柳河子的正規軍隊趕來給他們一陣狠的,就是趙僉的玄甲騎兵,或是其他的宋軍拜訪他們一通,弄得伯顏損兵折將。最倒黴的是那些掉隊的敗兵,一旦落到老百姓手裏,會給活活折磨死,點天燈、泡大糞、扒皮抽筋這些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是老百姓狠,實在是蒙古軍隊在江南幹的壞事太多了,老百姓恨之入骨。原本從鬆江突圍出來的敗兵將近五萬人,一路敗退下來隻剩下幾千人了,而且個個都成了驚弓之鳥,隻要一聽到風吹草動都以為是追兵到了。


    在如此沉重的打擊麵前,伯顏這個從不知道危險是什麽的硬漢也不得不平生第一次感到絕望,他的病想好都不可能了。在失敗的打擊麵前,在無奈的熬煎中,在沒有希望的絕望中,他的病情每況愈下,越來越嚴重,到後來連起床都得要親兵幫扶著。現在更好了,居然患上了濕熱重症,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純粹就是在折磨人。


    其實,在如此沉重的打擊麵前,不要說伯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恐怕就是鐵人也是禁受不住。曆史上很多著名的統帥在勝利麵前意氣風發,最終給連串的失敗打擊得沒有了信心,不得不倒下了。


    拿破侖被評為人類功史上最偉大的軍事天才,他之所以能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除了他卓越的軍事天才外,還有信心,他的言論充分說明了他對信心的評價有多高,對於他來說,他的信心和他的軍事天才一樣重要,從莫斯科開始的連串失敗最終打擊得他的信心都動搖了,有學者認為他的信心不足是遭遇滑鐵盧失敗的一個極其重要原因。


    伯顏這個古人有幸成了這些統帥中的一個。


    正在親兵隊長不知所措的時候,伯顏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道:“傳令,分散向北撤。到常州會合。”伯顏心係忽必烈皇命,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忘了將士們的安危,其行多殘暴之事,不可原諒,其情倒也有可取之處。


    伯顏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分散走,能逃走多少就逃走多少。無論如何,也比大家走在一起給宋軍圍殲掉強得多。伯顏這種辦法對於一支失敗得沒有希望的軍隊來說不失為一良法,曆史上很多軍隊遭遇到失敗後都是采取這種辦法突圍,趕到指定地點集結就是了。


    伯顏這一法子要是早點使用的話,逃出去的蒙古軍隊會多得多,現在才使用,恐怕有點晚了。他為數不多的軍隊一旦分散的話,在遊擊隊多如牛毛的江南無異於撞進了漁網的魚兒,想逃都沒門。伯顏之所以遲遲不想使用這一辦法,是他高傲的性格在作怪,伯顏才智極高,生平還沒有遇到象樣的挫折,一路慘敗下來,總想著重整旗鼓,扳回一陣,正是這種心態才使得蒙古軍隊遭受的損失更大。


    親兵隊長對伯顏的話曆來是不折不扣地執行,立即去傳令。可惜的是,命令是傳達下去了,就是已經不可能再執行了,因為幾千殘兵已經給團團包圍了。


    這次追來的不僅僅是玄甲騎兵,還有費時興率領的一直在敵後活動的正規軍,他是奉柳河子之命趕來攔截伯顏的。柳河子是一代名將,建立了不朽的功勳,思維嚴密滴水不漏,自然是不會讓伯顏逃跑。早就下令給各部隊,要他們配合好李雋率領的宋軍攔截伯顏,發動百姓偵察,給提供情報,進行阻擊,竭盡所能把伯顏在江南幹掉。


    伯顏是個天才的軍事指揮官,憑著他傑出的軍事才幹,總是能把軍隊帶出險境。雖然代價很沉重,畢竟還是逃出險地。


    伯顏能夠逃出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柳河子得到情報,郭侃要在江陰上岸,要是郭侃數十萬大軍在江陰上岸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在幹掉伯顏和阻止郭侃上岸兩者之間選擇的話,自然是阻止郭侃上岸更重要、更緊迫。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柳河子才不得不抽調部分兵力去夜襲江陰,炸毀了江陰碼頭。


    夜襲江陰成功之後,柳河子命令費時興這個頭腦靈活的得力助手帶兵馬不停蹄地趕來圍殲伯顏,而他本人帶兵去常州和鎮江,想仿效夜襲江陰再把常州碼頭和鎮江碼頭摧毀掉,那樣的話,郭侃數十萬大軍就沒法上岸,即使上了岸,由於補給跟不上,也會推遲行動,好處自然是不言而喻。


    正是柳河子不能全力以赴,伯顏才一逃再逃。趙僉的玄甲騎兵雖然勇猛,畢竟人數有限,擴編之後也才五千人,要對付幾萬敗兵還真是吃力,何況還有伯顏這個天才的指揮官。李雋雖是驅動大軍猛追,可蒙古人為了逃命,兩條腿居然比得上四條腿,跑得飛快,除了玄甲騎兵擁有宋朝最好的戰馬能夠追上以外,其他的部隊真難追上。


    曆史已經無數次驗證了一條規律:一心逃命的敵人總是很難追上。即便追上了也很難全殲,漏網之魚總是多如過江之鯽。


    望著費時興和趙僉率領的玄甲騎兵前後合圍過來,親兵隊長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他也絕望了。親兵隊長跟隨伯顏出生入死,久曆戰陣,把伯顏的兵法倒也學了不少,心中略一權衡,立時有了主意,大聲下令道:“丞相有令,朝這邊衝。”右手朝前右邊一指,道:“我們的援軍來了,就在這邊。”


    蒙古軍卒現在最喜歡聽見的字眼莫過於援軍兩字,一聽他這話,腳上好好裝了彈簧,一彈老高,不要命似的衝了過去。


    親兵隊長把伯顏背在背上,帶著幾個親兵衝到雜草叢中,借著雜草的掩護順著小河逃走了。費時興和趙僉一心想抓住伯顏,沒忘了搜尋他,可是視線給雜草擋住了,沒有發現親兵隊長背著伯顏逃走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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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和,你來了,我就放心了。我把將士們都交給你了。忠和,請你轉奏皇上,臣無能,沒能完成皇命,罪大惡極。”伯顏支撐著說出了見到郭侃後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還我河山……”頭一歪,氣絕而逝。


    在曆史上,伯顏這個曾經建立大功,滅掉南宋的名臣、名相、名將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當曆史重來時,他的威風已不再,居然給“還我河山”四字氣成心病,終致於死。


    李雋得知這事後是這樣評論的:“我沒有《三國演義》裏諸葛亮氣死周瑜的本事,我要伯顏對春聯隻是想挫他銳氣,沒想到他自己為了炫耀對出‘長城一萬裏壯哉更新’的下聯,等他發現我的橫批是‘還我河山’才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才有了心病,才有了後來的死亡。”


    李雋用一首《囚歌》罵死了呂文煥,用“還我河山”橫批氣死了伯顏,因而他得到一個非常有名的外號“口誅筆伐”。口誅筆伐四字往往形容那些處於無奈之中的人把憤怒聚於筆端,來發泄一番,被罵的人還是逍遙自在,根本就沒有多少用處。獨有李雋不同,呂文煥和伯顏一個死於口誅,一個死於筆伐,絕對可以當得這四個字。


    郭侃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伯顏,在他的記憶中,伯顏是個生龍活虎,精力無窮無盡的超人,就算是病也不可能病到現在這樣。可事實就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伯顏為什麽會成這模樣,郭侃這個擁有無上智慧的“神人”也不得不生平第一次犯迷糊。


    更讓他弄不明白的是伯顏說的最後四個“還我河山”的意思,緊盯著親兵隊長。親兵隊長明白他的意思,忙把經過說了。


    “沒想到春聯會氣喜人,真是奇事。”郭侃在心裏難以置信地想,問道:“丞相病得這麽得,為什麽不回大都療養?阿剌罕為什麽不報?”


    親兵隊長回答道:“丞相不讓。阿剌罕將軍已經寫好了奏章,給丞相撕了。丞相說,南朝一日不滅,他一日不回大都。”


    郭侃這個明於決事的神人都不知道如何評論伯顏的行為,心情很是複雜,目光從親兵隊長和幾個親兵身上掠過,心想這可能就是伯顏數十萬大軍僅剩的部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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