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權利扼殺孩子的生命、思想、創造力……以及,希望。


    “你、你上哪裏弄得。”


    靠在樹根坐著的人兩隻眼睛發直地盯著拷兒手上的燒雞,那種香氣幾乎要令他意識恍惚了。但他還是清楚,拷兒身上沒錢,他不可能弄來一隻雞。


    “一個大叔給我的。”


    拷兒故作自然地說著,然後撕下一根雞腿遞給他姮父,“姮父,吃吧。”


    “不。”那人咽了口唾沫,別過頭。他的良知不允許他就這麽吃了這來曆不明的食物。在他心裏,他的孩子應該是正直、善良、有骨氣的人。


    而這荒山野嶺的,哪裏有人家?即使有人家,也都是些破落戶,哪裏有盈餘的食物給他?竟然還一給給了一隻雞,誰能相信?


    “怎麽了?”拷兒還有些茫然,畢竟他為了這些食物可是大費周章。


    “你告訴我,這雞是怎麽來的。是不是你……”那人盯著拷兒的眼睛,沒忍心再說下去。他以為這燒雞是拷兒從山下人家那裏偷來的。


    “我。”拷兒的眼神閃躲了一下,沒說下去。


    那人的心本還有些疑惑,如此一看拷兒的反應,他整顆心都涼了半截。


    “果然!”那人一氣之下,一把推開拷兒握著雞腿向自己伸出的手,雞腿就沒能幸免地倒飛出去,落入了遠處的草叢中。


    “姮父!”拷兒兩隻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直愣愣地盯著那一堆荒草,哽咽地說:“您、您怎麽可以……”


    “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吃這樣得來的食物!”說著,那人用了他最後的力氣,把拷兒手裏剩下的雞也奪了過來,朝遠處扔去。


    燒雞撞到了一棵樹,滾到地上,被草叢淹沒了。


    他正義凜然地瞪著前方,喘著粗氣。


    拷兒緩緩轉過臉來,瞧著他,兩片臉頰上沾滿了淚水。


    “姮父……”


    那人也是被拷兒這可憐的模樣惹得心軟了,但他還是無法原諒他的孩子會這麽做!


    這麽一想,他又剛硬地偏了幾分頭,不讓自己的餘光看到可憐巴巴的拷兒。


    “您到底知不知道您都做了些什麽……”拷兒抹著眼淚,委屈地哭著。


    那人豎起了耳朵,他想聽聽自己的孩子會說些什麽。他想,如果他認錯,自己就原諒他,跟他講道理。


    “炎父被抓走之前,叮囑我好好照顧您……”


    那人一聽拷兒提起他丈夫,他立時眼簾半垂,沒了氣力。這孩子,也是很可憐的,失去了炎父,還要伺候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姮父。自己是不是對他要求太高了?


    不就是偷了一隻雞?孩子為了盡孝、生存,這也可以說得過去吧?


    “那你也不該偷別人的東西啊。”那人還是忍不住略帶責備又語重心長感慨道。


    拷兒一愣,聽見自己的姮父這麽說,他的哭聲就更大了,委屈地喊道:“姮父你說什麽啊!拷兒沒有,拷兒沒有偷東西,這不是拷兒偷來的,你冤枉我……”


    說著,他憤憤地站起身子,跑到遠處的草叢裏尋找著燒雞和雞腿。


    “不、不是你偷的?”那人也有些意外,不是偷來的還能是什麽?難道真有好心人給他一隻雞?憑什麽?這種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地方,人家憑什麽給他一隻雞?


    他感覺越來越不了解自己的這個孩子了,這才幾天的苦日子,他的劣根性就暴露了嗎?偷東西就算了,還沒勇氣承認,還要撒謊……


    拷兒卻一言不發,兩隻眼睛流著委屈地淚水,倔強地撥弄著草地,要把燒雞找回來。


    “怎麽可能不是你偷的!”那人見拷兒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一時間感覺自己的顏麵掃地。


    拷兒仍是不說話,使勁地把地上的草連根拔起扔到一邊。與其說他是在找燒雞,不如說他是在發脾氣給他姮父看。


    “你這孩子!你把草都拔了幹什麽!”那人麵紅耳赤地喊道。


    “我找雞。”


    拷兒終於說話了,但是態度強硬,隻是讓那人的火氣越發地大了。


    “你找什麽雞!你就不能爭氣點!咱們人窮誌不窮,平時你跟著你炎父都學了什麽!”那人氣得身子直發顫。他的夫君,是一個正直、威嚴、忠義理智信都十分兼備的人,怎麽他的兒子卻……


    “我沒有!我都說了我沒偷東西!”


    一聽見那人提起自己一直敬重的炎父來,他那種委屈和氣憤就越發膨脹,讓他放聲地哭喊出來。


    那人被這一嗓子喊得心虛,問:“那你說說那燒雞是怎麽來的?”


    此問一出,拷兒又默不作聲了,閃躲著眼神,氣焰也下去了不少。


    “怎麽?不敢說了?”那人哽咽道:“雖然你炎父現在不在了,你也不能這麽快就忘了他對你的那些教導了吧!”


    “我沒忘!”拷兒倔強地擦幹淚,在原地站著。


    “那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怎麽和我說話的?你以前的孝順都是裝出來的嗎!”


    “我!”拷兒看著他姮父,隻見那病白的臉上也掛滿了水珠,他這才感覺自己做錯了。


    但是委屈的他還是忍不住怨姮父冤枉自己,“我沒有……我是真的很愛你,姮父。雖然你這些年一直病著,我很少見你,可我們畢竟是骨肉至親,何況炎父還交代我好好照顧您。”


    那人偏過頭,氣憤地不語。


    拷兒撲通跪下,“姮父,我錯了,我不該頂撞你。”


    “你是不該頂撞我,可是你更大的錯卻不是這個!”那人氣鼓鼓地指著拷兒,期盼他能知錯。


    “我,我真的沒有偷東西。”拷兒無奈地看了看四周,感覺有苦難言。


    “那你說!雞是怎麽來的!”


    見拷兒又是不說話,他就發出狠話,“今天你要是不說,我就立即撞死在這顆樹上,我段一航沒有你這樣不孝不義的兒子!”


    聽了這話,拷兒望著地的眼神掙紮著,卻仍是不語。


    “好!”段一航用手撐著樹讓自己勉強站起來,看著粗壯的樹幹,顫巍巍地就打算一頭碰死。


    “姮父!”


    拷兒三步並兩步的上前拉住他,哭著喊著,“您到底要幹什麽!拷兒已經失去炎父了,隻有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還要拋下我嗎!”


    拷兒嚇得渾身打顫,他差點就失去自己這最後一個親人了。


    段一航一聽拷兒說自己拋下他,不由也傷感了。


    看著拷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憐模樣,他隻覺得一陣心痛。望著天流淚。


    “我沒偷雞。”說著,拷兒把自己的衣裳解開,一麵解,一麵說:“我是給一個莊園的莊主挑水背柴幹了一天換來的雞。”


    段一航看著拷兒那肩頭一道紅一道青的痕跡,心疼地顫抖著手要上去摸。但是又怕碰疼拷兒,流著淚把手懸在半空。


    “我是怕您聽了心疼,我就沒說……”拷兒委屈的哭著。


    “孩子……”段一航把他衣服一拉,給他穿上,將他摟在懷裏,不住地啜泣著。


    “姮父。拷兒不敢忘記炎父的教導。”拷兒後怕地摟著段一航的腰。


    “好孩子,是姮父錯了,姮父不該冤枉你。”段一航流著淚親了一口拷兒的額頭,“你是個好孩子。”


    “可惜了燒雞……不能吃了。您還餓著……”


    拷兒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草叢。


    “沒事,髒了姮父也吃。那可是拷兒辛苦換來的呢。”段一航忍著淚水扯出一抹笑容。


    拷兒哭著使勁地點著頭。


    段一航緊緊地摟著他,想給他溫暖,給他家的感覺。一個孩子,要忍受這樣的痛,誰能體會他?


    “姮父。”


    拷兒輕聲喚道。


    “嗯,我在。”


    拷兒沉默了一會兒,往段一航懷裏縮了縮,小聲問:“炎父他……還能回來嗎?”


    段一航心頭一揪。回來?他還能回來嗎……


    “我們也會被抓嗎?”


    拷兒繼續問。


    段一航哭著搖頭,“姮父不知道。”


    “我們還能回家嗎?”


    拷兒那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終於把段一航問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是啊,還能回家嗎?家在哪啊……


    “姮父?”


    “嗯。”


    “是不是回不去了……”


    拷兒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最後他自己都沒有自信再問下去了。


    段一航突然覺得不能這麽傷害孩子,總是要給他希望的。


    這麽一想,他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揉了揉拷兒的腦袋,“怎麽會。老天一定不會這麽殘忍的。”


    “老天?是說神嗎?”拷兒仰起天真的臉。


    段一航一愣,笑了,“是啊,來,咱們吃了飯,去神廟,神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神廟?”拷兒有些興奮。那讓他感覺到希望的曙光。


    “嗯。來,我們把燒雞找回來。”段一航溫柔地拍了一下拷兒的屁股。


    “姮父你別動,我來。”


    “那你可不許再拔草了。”


    “……嗯,知道啦。”拷兒羞澀地撇著嘴,緊忙跑去找燒雞了。


    段一航緩緩地抬頭看向藍天,雲卷雲舒,他不禁呢喃:“真的……有神嗎……”


    望了一會兒,他突然心裏一陣溫暖。怎麽可能沒有神呢?天地這麽大,如果沒有神,是誰創造了這一切呢?


    他緩緩閉上眼睛,嘴唇輕輕碰到一起,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神啊,求你保佑我夫君陳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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