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一句辯解的機會都不給我嗎?我叫他走就是為了跟你說些我的知心話……”


    “知心話?!”傷狂冷笑,“你跟我說得已經夠多!”


    午川心裏咯噔一下,還想說什麽,卻是知道再解釋也是徒勞。因為自己確實錯得太離譜。


    傷狂看著午川臉上嘩然變暗的神色,有些後悔,但卻堅持地瞪著他,宣揚著自己絕對正確的立場,他怕自己聽到什麽午川的苦衷,怕知道這事背後的隱情,那樣他就沒有辦法讓自己恨午川,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去見帝君。


    他不要聽。


    但又期待著午川說出什麽來。


    “好吧。”午川眸子黯淡,“既然如此,我就和你說說帝君的事。”說著,午川就往桌前走去,傷狂也不知不覺地跟上了他,午川袖手一揮震去凳上的灰塵,手一抬示意傷狂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傷狂的對麵。


    “想喝水嗎?我可以叫他們送水來。”午川抬起眸子看向傷狂,最後掙紮著一絲希望。通常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對傷狂這樣心軟的人來說最有用,他懂得的,雖然不想用什麽手段,可他真的希望能獲得傷狂的原諒。


    雖然,明知那不可能。


    “不必了。”


    果然,傷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你知道帝君的什麽事。”


    午川悻悻地看了一眼自己落在腿上緊張地撮在一起的手,擰著眉頭,沒有機會了。傷狂不可能原諒自己了。


    “你在拖延時間?”傷狂已經怕了午川的心機,隻怕這會兒他又不知道在肚子裏排腹著什麽吧?


    午川慌忙抬起頭,“沒!”旋即站起身,“沒有。你不能這樣看我,傷狂。拜托,就像從前一樣,給我一點信任……就是這個眼神,求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淮口的每個人都是這樣……懷疑。我看到的質疑已經夠多了,求你不要……”


    傷狂多想像從前的自己一樣,微笑著對他說不要擔心,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你配嗎。”


    傷狂分明看到午川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震驚,但他掩飾地極好,將那用輕笑糊弄了去,“對,我不配。”


    傷狂眸子一變,喉中哽著千言萬語,卻嘴唇動動,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你說的對。”午川笑了笑,“我不配。”


    他又說了一遍,傷狂更覺後悔了。


    “帝君中毒的事你已經知道了,那個馬井,我殺了。”


    輕描淡寫的話,落在傷狂的耳中卻猶如拍打礁石的海浪,震驚。震驚!


    “你怎麽可以……”傷狂這輩子隻錯手殺過帝君,他至今都不能理解一個人怎麽可以去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我不是你。”午川眸子漸漸變冷,那如傷狂極為相似的容顏帶上傷狂不曾有的冷傲,別有另一番美。


    他冷漠的目光忽然落在傷狂的臉上,“你會心軟,可我不會。他害死帝君,他該死。”


    “那我更該死。”傷狂忽然說。那樣悲傷,那樣憤怒。


    午川一怔,皺起眉頭,閃躲著傷狂的目光,“你不是故意的。”


    “為什麽。”


    “什麽?”午川不解地抬起眸子。


    “為什麽沒有人怪我!沒有人殺我!為什麽你們都在為我辯解。”傷狂撐起額頭,“我才是那個該死的千古罪人,為什麽沒有人來殺我……”


    “傷狂……”


    “你雖然冒充了安初,可你從沒害過帝君,反倒是我,先是傷他的心,然後……親手殺了他。”傷狂痛苦地閉上眸子,想忍著不哭,淚水卻默默順著臉頰流淌。


    “對不起……”午川伸出手,卻在靠近傷狂的時候停下了。他甚至不配安慰。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來北國,不該在他三十歲之前出現……我該死在嵇康,十五年前我就該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和帝君是天造地設的……”


    “天造地設?嗬。”傷狂閉著眸子苦笑搖頭,“他救了我,我卻殺了他。你說,這是天造地設嗎。”


    “……”


    “求你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


    “川兄。”


    午川忽然驚訝地看向傷狂。


    “不管誰對誰錯,帝君都不在了。愛我的人都離我而去了,求你,給我個痛快。叫我好下去贖罪。”


    “那我呢?”午川還彌留在那一聲“川兄”的震驚中,傷狂在心裏還是承認自己這個朋友的吧?“我一生害死的人已經夠多了,難道還要讓我再親手殺了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然後獨自在餘生中懺悔嗎?你想過我嗎?你想過帝君嗎!帝君身後的北國,你真的在乎嗎!”


    說著,午川拉開傷狂撐在麵門上的手,讓他看著自己。


    傷狂卻憤然地甩開他,“可我呢!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嗎!”


    午川早就看不下去傷狂在帝君死後那副頹然茫然的模樣,沒有談笑風生,沒有儒雅彬彬,沒有一絲一毫的活下去的勇氣,他受夠了,一拳打在傷狂的臉上,“誰不痛苦啊!活著的人,誰不痛苦啊!”


    他歇斯底裏地喊著。


    傷狂頹然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你就不能振作一點!”又是一拳。


    “你打了沒有!”


    傷狂竟然憤怒地回了一拳。


    午川一怔,動了一下險些脫臼的下巴,忽然笑了,“就是這樣!反抗啊!”又是一拳迎去,傷狂抓住他的拳頭,狠狠地送了他的一拳。


    “你這個混蛋!”


    傷狂拳如密雨,打得午川節節敗退,直到將他按在地上打到傷狂自己都筋疲力竭到喘息的時候,傷狂才意識到午川一直沒有還手,而且整張臉腫脹到看不出表情,隻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笑意,和自己凶狠的模樣。


    他忽地清醒過來,“你、你怎麽不打了。”


    午川推開他坐在地上,輕輕一笑,“怎麽樣,氣消了沒有。”


    傷狂見他還能開玩笑,馬上回絕一句,“怎麽可能消。”


    “那還打嗎?”


    “殺了你都不過分。”


    “那你殺嗎?”


    “你都不還手,沒意思。”傷狂瞥開目光,微腫的臉上竟也多了一絲不可察覺地笑容。


    午川淡淡一笑,“那我就當你原諒我了。”


    “我可沒說。”


    “嗯,這條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來取。”午川忽然認真地說。


    傷狂看著他,知道他話裏有話,一定還有什麽要說的,而且剛才他確實說有關於帝君的事要談,想來帝君的死也多有蹊蹺,他便等待著下文。


    “不過,在此之前,我要搞清楚害死帝君的人到底想幹什麽。”


    “你覺得有人要害北國?”


    “還不明顯嗎?”


    “也許隻是想報複帝君。”


    “如果是尋常的毒藥,尋常的人,我也會這麽想,但這個毒藥非常特別,下毒的那個馬井,也大有來頭。”


    “嗯?”


    午川看了傷狂一眼,眉頭微皺,“你被抓的那段日子,就什麽也沒聽到?”


    傷狂忽然一怔,身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午川細心地看到了這一幕,想起帝君說傷狂在那裏受過水刑,當下便是不敢再說了,忙轉話題道:“那個馬井是淮口沅香會的人,就是當時保舉我進宮的沅香會。”


    傷狂忽然想起那個黑袍人說曾經也抓過安初叫他服藥,不禁問:“他們真讓你吃過那個藥嗎?”


    午川一愣,皺起眉頭,他知道傷狂介意自己過毒給帝君,所以不想回答這個讓傷狂難堪的問題,但傷狂的目光卻咄咄地望著他,他硬著頭皮,“有人救我,所以躲過一劫。”


    “哦……”傷狂低垂眼簾。


    “其實我是故意讓沅香會的人發現我。因為我知道沅香會頭目叟尼一定會把握住這個滲透進北禁城的機會,抓住我幫他們走通宮中關係什麽的。這是個交易。隻不過他們不知道我不是真的安初,也不知道我會武功,更不知道我……叫午川。”


    傷狂一怔,“是不是我……”


    “罷了,隻是希望他們不要太早地查出我。”午川隱隱有些不安,憑著叟尼的能力,查出他應該不會很難吧。


    隻是希望,能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護住傷狂,護住帝君所愛的北國。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真的,傷狂,你什麽都不知道,即使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也不是你的錯。不要總把過錯攬在自己的身上,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


    “我有必要跟你說件事。”午川忽然凝重了幾分口氣。


    傷狂看著他。


    “剛才走的那個人,叫方化。”


    “嗯?”傷狂不知午川為何忽然提起方化。


    “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以後你有事可以找他……還有,我,殺了他的妻子。”


    “……”


    “他還不知道。但是剛才他的氣息往淮口方向去了,他隻要回家,就會發現……”


    “你。”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隻是太生氣了,他跟了我十年,但是他偷偷背著我藏了一個姮子,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那你也不能……”


    “是,這還算不上我殺他的理由,但他能吸走我的真氣,他能讓我變得一無所有,變回從前的模樣。”


    “……”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和你長得這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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