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翰學趕到觀梅院的時候,大局已定,地上隻有一具老人的屍體。這讓鄭公子心中不忍,暗想:不知道這老人有什麽罪過,竟然這把年紀不得善終,真是可憐。


    他渾然不知道白眉老妖怪手上有多少無辜之血,更難想到有多少孤魂受盡這老妖的折磨,死都不得安息。


    鄭翰學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錢逸群。


    因為錢逸群還有別的事。他用不著抓很多陰山弟子,但起碼要抓住一個。


    竹青子不知道今天是否真的背運,先是無緣無故被師父一頓教訓,後來又被這瘋子盯上,在四五個逃散的師兄弟中獨獨抓住了她。此刻隻好蜷縮牆角,全身肌肉骨骼難以抑製地瑟瑟抖動,渾然不知能否留得一條性命。


    其實萬事皆有因。


    她被罵,是因為有人挑撥離間。


    她被抓,是因為這麽多人之中隻有她是女的。


    長發飄飄,烏黑亮麗,細腰翹臀,修長大腿,跑起來風姿綽約……對於受了一晚上光頭刺激的錢逸群而言,不抓她抓誰?


    而且錢逸群從女尼與老妖的對話中知道,看守那姑娘的人是個女子。這時候無論從潛意識還是表層意識,自然一致投票選她呀!


    錢逸群甩了甩劍上的殘血,斜著頭打量她。


    說起來這女人隻是長得不醜,與之前那個尼姑比起來眼睛小了點,眉毛平了點,下巴圓了點……不過鼻梁倒是直挺挺的,嘴巴也大小適中,就如鄰家女孩那般清秀。


    “你讓我挺意外的。”錢逸群悠然道。


    “啊?”竹青子似乎更加意外。她親眼看到錢逸群過來直接刺死了師父,就連師父最後的妥協都沒讓他手中的劍緩上一緩。尤其是最後那句“下輩子再說吧”……實在是太嚇人了!


    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狂徒,竟然跟她說起了無關緊要的話。兩人以前可是素不相識啊!


    “是這樣,”錢逸群道,“我一直相信,修習的術法會影響人的氣息情誌,不過你給我一種和……清新的感覺。這是為什麽?”


    “或許,”竹青子聽了誇讚,心中緊張漸消,大膽答道,“是因為我沒習術法。”


    “咦,你不是白眉老妖的徒弟麽?”錢逸群頗為好奇。如果是一個沒有修法的弟子,那女尼何必要說她壞話?這樣的人對她完全沒有威脅吧。


    “因為……”竹青子抬眼看了一眼錢逸群,咬了咬嘴唇,堅定地迎著錢逸群的目光望了過去,說道:“因為師尊要我配合他練《姹女種丹大法》。”


    錢逸群聽了這名詞,倒是頗為好奇。


    姹女最早的意思是美女,少女,美*女。到了《參同契》,方才將姹女隱喻為丹砂、水銀。後來這個詞一直為外丹家沿用,常與“嬰兒”相接,表示鉛汞相合,陰陽摶結。


    再後來,有蠢人妄自揣測,將之誤解為童女初潮經血,甚至是童女的命血,給這個詞抹上了深深一層血腥氣。


    至於種丹,卻是第一次聽說。


    “若是丹能種,那老婆更能種了。春天種下去一個老婆,秋天收獲一地的老婆。”錢逸群忍不住吐槽道。


    竹青子忍俊不禁,見了錢逸群手中的長劍,這才硬生生收斂了笑容。


    “這種一聽就十分荒謬的邪功,練了有什麽好處?”錢逸群問道。


    “對女子而言隻有壞處,”竹青子垂下頭道,“但是師尊說,等他神功大成,便傳我《陰山正宗》十卷全本……再說,我是師父養大的,不聽他的話,又聽誰的呢?”


    錢逸群頓時有些荒謬的感覺,問道:“你知道你的一位師兄,雪花庵裏的尼姑麽?”


    “你說慧淨?”竹青子抬起頭,充滿了畏懼地看著錢逸群,生怕錢逸群與慧淨有舊。


    “她入門多久了?”


    “四、五個月吧。”


    “你跟了老妖多久?”


    “從三歲起……十六年了……”竹青子琢磨不透錢逸群到底什麽意思,越發恐懼起來。


    “人家入門四五個月就把師父哄得團團轉,你跟了老妖十六年,還會被個新人挑撥離間。你是腦子有問題呢,還是腦子有問題?”錢逸群忍不住一口氣說道,轉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好吧,是我腦子有問題……這特麽的跟我有個毛線關係!我問你,老妖怪抓回來的那個姑娘在哪裏?”


    “在地窖裏……”竹青子覺得自己的腦子的確卡住了,怯怯地指了指地麵。


    在竹青子的幫助下,錢逸群很容易地找到了通往地窖的暗門。錢逸群讓竹青子下去將那姑娘帶出來,免得有什麽機關。至於竹青子將那姑娘劫持為人質……錢逸群完全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竹青子就是狼窩裏的一隻兔子,膽小到了沒有膽的地步。哪怕太陽從西邊升起,她也絕不敢挾持人質跟錢逸群討價還價。


    被抓的姑娘很快就從地窖裏出來了,身上還有繩索留下的痕跡,但看她龍行虎步,一蹦三跳,可見身體狀況十分好。


    “咦!是你?!”


    姑娘與錢逸群同時驚咦一聲,異口同聲說道。


    “哈,我們果然是一家人呢。”姑娘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得如此陽光燦爛,好像壓根沒有發生被人劫持的事。


    “這個……”錢逸群一時語噎,心中暗道一聲:姑娘好心性!


    “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個必問的問題被姑娘先問出來了。


    錢逸群微微搖了搖頭。


    他從未想過被抓的姑娘是誰。


    大明一億人口,有五千萬是女性,其中“姑娘”起碼有三千萬。這三千萬人中誰都有可能被白眉老妖抓住當人質,想也不可能想得到。


    但是!如果要在錢逸群心裏排一張“不可能被劫持”名單,那麽必然有一位姑娘是位居榜首的,那就是——


    柳定定!


    ……


    結果,恰恰就是她。


    “你怎麽會被這老妖怪抓住呢?你爹媽呢?我師兄呢?”錢逸群好像被人狠狠打了臉。


    柳和尚從來沒顯露過自己的功夫,不過看他心性修為以及對陣法的了如指掌,還有堪稱導師級別的戰鬥理論和犀利眼光……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絕對牛人啊!


    至於阿牛師兄,光是他要走的《落日弓》和鐵胎弓,就足以在遠距離上對敵人造成極大威脅!更何況這家夥天生神力,誰能從他身邊完好無損將柳姑娘奪走?


    而且……


    “你爹就是得登巴?”錢逸群心道:莫非柳和尚是顯密雙修?所以可以娶妻生女?


    “他們這麽說,不過我真不知道。”柳定定無奈道,“喔,先跟你說一句,這裏壞人都可以殺,惟獨這個妹妹不要為難她。”


    錢逸群看了眼躲在柳定定身後的竹青子,想起她自告奮勇看守柳定定,猜到了個大概。無非是膽小的從賊佳人,善待了英氣的囚犯。囚犯鹹魚翻身,感恩圖報……若是兩者不是同性,往往還會有以身相許、沒羞沒臊地度過餘生之類的故事上演。


    “我一個道士,你跟我說打打殺殺的事,多瘮人?”錢逸群咧了咧嘴道,“看來你爹媽和我師兄都沒事吧。”


    “嗯,他們應該沒事。”柳定定道,“我是不小心被抓住的。”


    “這是你小心就能避免的麽?”


    “當時我們坐船北上,那些人在後麵跟蹤我們。”柳定定找了個地方,坐下慢慢說道:“爹爹說他們鬼鬼祟祟必然不是好人,不過隻以為他們是河盜,便沒有多加在意。


    “後來船進了高郵湖,突然遇到了風浪。我不小心落水,爹爹、娘娘、阿牛都不會水,便催那艄公下水救我。那艄公跟爹娘討價還價,我便被後麵那船人救走……唔,現在想想應該是劫走了。”


    錢逸群覺得有些事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問道:“你是說,你落水之後你爹媽在花多少銀子救你這個問題上還與艄公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探討?姑娘,你確定你是親生的麽?”


    柳定定揮了揮手,不悅道:“哎呀,我們當時的確已經身無分文了,又不是我爹媽不舍得銀錢。”


    “呃,抱歉,我沒想到還有沒錢這檔子事。”錢逸群自從洗劫了張家的寶庫之後,對銀錢已經徹底沒概念了。


    “你是有錢人家少爺,當然不知道。”柳定定道,“我們可是一向貧苦。”


    錢逸群想起寧邦寺裏的金星紫檀,名貴家什,對此持懷疑態度。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柳定定被劫持之後,柳和尚他們肯定會就近靠岸下船,然後返頭尋找柳姑娘。


    高郵湖是江蘇僅次於太湖、洪澤湖的第三大湖,連接高郵、天長等地。柳和尚肯定不知道女兒被劫到了揚州,多半得從高郵州找起。而且以他的江湖經驗,由明轉暗乃是必然之勢,這也使得陰山門人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等柳姑娘講完了前因後果,錢逸群心中疑惑盡解,對於這種誤打誤撞救了自家嫂嫂的意外,深感欣慰。兩人敘舊片刻,鄭公子總算找了進來。


    “才來啊?”錢逸群看著麵色煞白的鄭翰學,“你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不小心對著屍體看得太久,心裏有些不舒服。”鄭翰學解釋一句,看了看這裏竟然有兩個美女,一坐一立,各有風情,忍不住道:“在下鄭……”


    “鄭公子,到處留名會欠很多風流債的。”錢逸群既然不打算殺竹青子,自然不願讓鄭翰學暴露身份。


    鄭翰學心頭一凜,暗道:差點忘了眼下是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之中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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