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群看了看地上的徐氏子,問道:“你謊報家門,那就是在戲弄我,我要留下你的性命,你怎麽說?”


    “公子饒命啊!”那人跪地求饒,再沒有之前狠硬。


    錢逸群抽出長劍,一劍刺向那人麵門。


    酒樓裏眾人眼見有人要命喪當場,不由驚呼。


    長劍穿過徐氏子鬢發,穩穩停住。


    徐氏子已經嚇得宛若木雞。


    “好了,你耍我一次,我也耍你一次,咱們扯平了。”錢逸群微微笑著收起了劍。


    徐氏子捂著自己的心髒,木木道了聲謝,緩緩往外走去,沿途從褲腳滴下點點水跡。


    席間的氣氛卻好了許多。三女見了這場景,轉眼就忘記了剛才被錢逸群教訓的沉悶,各自偷笑。


    等她們吃完,錢逸群便叫了小二結賬。他走的時候故意擺弄了一下腰間的金鱗簍,引起一片悉悉索索的議論之聲。等錢衛牽來了大角麋鹿,眼尖嘴快的人已經低聲驚呼:“厚道人!”


    錢逸群朝那人投以鼓勵地一笑,在一片驚恐的回視中,飄飄然上了鹿鞍,繼續往南趕路。


    “先生,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要在酒樓裏惹人注意呢?”李香君踢馬上前,與錢逸群並行。


    “唔,因為我要種個種子。”錢逸群道。


    “什麽種子?”


    “敬畏。”錢逸群解釋道“這個世上,我或者嘎巴那樣的修士並不多,真正多的是剛才那些所謂的遊俠。原本呢,他們跟我們是一天一地,毫無交集,但是如今亂世將至,道人我還要做點事,所以即便不能收他們為用,也得讓他們知道我後有所收斂。”


    “一群螻蟻樣的人,若是敢礙手礙腳,直接打殺就是了。”顧媚娘今天露了怯,心中極不舒服,一路上都嘟著嘴。


    錢逸群搖了搖頭,暗道:若是真的成百上千人朝你湧來,能保得小命就不錯了!


    此時正是剛過午飯時候,官道上往來商旅並不多。錢逸群漸漸加快了麋鹿行進的步速,最終讓它和後麵的四匹馬小跑起來。


    錢逸群這次返回蘇州並沒有特意宣揚,對於監院陳致和也隻是說要出去訪友,暫離數日。他原本以為讓徐佛修書回蘇州表明自己的立場已經足夠了,但是小小的終身幸福讓他實在難以放下,最終決定親自跑一趟。


    上回從蘇州到揚州如同旅遊,走了五六日。如今取了最近的路,幾乎是一條直線,才三日功夫便已經看到了蘇州府界。


    這一路趕來可是讓三女受夠了罪,不過看著錢逸群不苟言笑,好像懷有心事,又不敢多嘴詢問,心中難免幽怨。


    原本錢逸群並不想帶這幾個累贅,轉念一想,這也是好好磨礪幾個女孩的好機會,沒必要放開。自己住觀裏的時候,這些姑娘沒有人磨礪,功課已經落下不少了。


    ——磨礪就是功課。


    這是錢逸群對於教徒弟的看法,其中自然是受到了趙監院與師父木道人的影響。他總是想起師父說的:“給你一條路,你便隻有一條路走。不給你路,你便有無數條路走。”故而他也不願意給三女畫下條條框框,各種出路,隻是有意無意地用事情去磨她們。


    “先生,今晚我們在哪裏過夜?”楊愛上前問道。


    “綺紅小築。”錢逸群還要從李貞麗那兒問問家裏的事,自然得先去那邊落腳。


    綺紅小築就在閶門之外,眼看天色已經黑了,要想進城也不方便。錢衛快馬加鞭先行一步,給李貞麗打個招呼,看安排這幾人從哪扇門進出。現在是綺紅小築的高峰時候,錢逸群可不想讓人圍觀。


    不一時,四人便見綺紅小築方向亮起了數盞燈籠,高高懸起,像是路標。又有人提著氣死風燈出來的迎接,待得走近才發現是李貞麗親自出迎。


    錢逸群翻身下鹿,把韁繩給綺紅小築的健婦牽了,上前打了個躬,叫道:“李姐姐,何勞親迎。”


    李貞麗並未因為多日不見而有所欣然,仍舊冷口冷麵道:“因為道長你麵子大。”這話說得不知道算是諷刺還是真心,隻能讓錢逸群哈哈一笑,算是給自己解圍。


    “道長這次回來,可有什麽要事?”


    回到綺紅小築,李貞麗屏退左右,錢逸群也讓三女前去梳洗休息,兩人便在靜室中說話。


    “是這樣,家裏出了點事。”錢逸群想想既然徐佛知道,那麽李貞麗肯定也知道,便也不隱瞞,道:“是我妹妹的親事。”


    “道長是不願意?”李貞麗問道。


    “自然不願意。”錢逸群堅定道“所以我才回來勸阻嚴慈,寧可給妹妹選個小戶人家,隻要家庭和美不比什麽都強麽?”


    “小小有你這樣的兄長,真是幸事!”李貞麗一拍桌子,顯然是替小小不平“若是個有才貌人品的,小小與他兩情相悅,那也在乎什麽繼室。偏偏是個年紀一大把,又常在外麵尋huā問,學問本事一概欠奉的老鰥夫,這種人怎麽能托付終身!”


    錢逸群眉頭緊皺,握緊了拳頭,牙齒也磨了起來。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孟浪,家裏怎麽會需要與大族聯宗續譜?如果不聯宗續譜,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麽族裏人為小小說親……說不定這還是錢氏與董氏的大族聯姻,小小隻是因為適齡便被抓了壯丁!


    想到這裏錢逸群更是氣憤難耐,恨不得當即就飛回家去。


    “這事你回去也難說什麽”李貞麗道“陳象明過幾日便要啟程回京了,新來的縣官是浙江人,聽說這邊也有親戚。令尊的典史之位有些鬆動,故而這回與董氏聯姻,他是千肯萬肯的。”


    錢逸群微微搖頭,道:“父親就算做得再久,也不過十年二十年,妹妹的一輩子卻要毀在這裏,太不劃算。”


    “你家裏老人卻覺得董家有財有勢,嫁過去是樁好事呢!”李貞麗道。


    錢逸群騰然而起,道:“今晚我就回去,這事肯定不行!”


    “你家已經搬到了胥口澄園,你可認識路?”李貞麗跟著起身,問道。


    “告訴我怎麽走便是了。”錢逸群沒想到家裏搬得這麽快,對於澄園的概念又有些模糊,便問道。


    李貞麗當即取了筆墨給錢逸群畫了路線圖,原來澄園與穹窿山隻是一道岔路,分隔南北,左右不過十來裏地。錢逸群已經將路都記熟在了腦子裏,收起路線圖,道:“我就不騎鹿了,你叫老衛明日早間去我家找我吧。三個姑娘讓她們在你這裏好好休息一番。”


    “好。”李貞麗應道。


    錢逸群也不要李貞麗相送,步履生風出了綺紅小築,抬頭望星,辨準方向,一路朝澄園狂奔而去。他歸家心切,選了一條直路,使出靈猿騰挪身法,一到無人之處便用了震鈴,身法更是加快許多,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坎坷不平的鄉間小路上穿梭。


    這一程跑下來,累得錢逸群肌肉酸痛,靈蘊空乏,就如同跟強手又打了一場似的。


    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隻有認了。


    沈氏的澄園原本也是個大園子,從門前照壁來看,他家還是三代之內出過進士的官宦門第。


    時值月半,一輪飽滿的圓月灑下清亮的光輝,正好看得出白牆黑瓦,十分清爽。


    錢逸群走到正門,抬頭一看,隻見一塊匾額高懸:一箭河山莊。


    這一箭河卻有個典故。


    當年西施住在靈岩山的館娃宮中,為了開辟一條運河供她采huā,吳王夫差便讓她射出一箭,沿著箭行軌跡開出河道。這條河便是一箭河。


    錢逸群心道:以父親的學識,多半是想不到這個典故的。再一看落款是佘山陳繼儒,他便知道自己上山之後,徐佛她們的確在為家裏盡心奔走,否則哪裏能要到陳眉公的字。


    看看家中燈火已經滅了,錢逸群也沒有驚動門人,雙腳一蹭,在牆上踏出兩個黑黑的腳印,人已經翻過了這一丈多高的院牆。他不曾來過澄園,進去之後方才發現這個院子超乎自己想象地大!


    沈家多半喜歡樹木,四處種樹,反倒是挖出來的水池小河成了點綴。一切樓閣屋舍,也都隱在樹林之中,頗有澄心滌慮之感,難怪叫做澄園。


    錢逸群循著院中小徑,想想女子閨閣一般都在西麵兌位,便摸了過去。突然之間腳下一絆,夜空中傳出一聲清脆的鈴聲。


    ——我家竟然也裝了安保係統!


    錢逸群心中一驚,心道這回可是惹出了誤會,第一時間先將易容陣撤去,免得到時候驚嚇父母。


    旋即他便聽到四周傳出呼喝聲,指令清晰明了,比之巡檢司的官兵都絲毫不為遜色!


    幾個呼吸之間,火把盡舉,將錢逸群團團圍住。火光之中,映射出點點寒芒,都是磨得光亮的精鐵箭簇。


    “呃,我大概走錯了。”錢逸群眼見這陣勢,自己也不是很自信了。


    買了園子要改名,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看到一箭河山莊,又有陳眉公的題款,錢逸群並沒有想過可能是別人家府邸。不過自己家絕對不會有這種陣勢,除非是藩王府邸,否則誰敢私藏弓箭這類管製兵器?一旦查出來可是謀反的重罪!


    唯一的解釋便是:走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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