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愁眉苦臉的說:兩個孩子,我供不起啊,你定親的彩禮錢,正好交小廣的學費。


    姐姐說:我……我的命咋這麽苦呢。


    弟弟考上大學那天,姐弟倆一起去城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賣菜合的媽媽。他們一路跑著,興奮的跑出村子,村邊的薔薇花都已經伸展到了池塘裏,鋪在水麵上,他們跑過鄉間的柏油路,路兩邊的薔薇也蔓延到了路中間,被過往車輛碾的稀爛,他們一直跑到城牆根下。其實,城牆根已經不在了,隻是他們依然這麽稱呼。這些年來,城市逐漸擴大,倒塌的牆加固另一些房子的牆,一些新的秩序也建立了起來。


    母親的攤子被城管掀翻,油鍋被城管用磚頭砸了個大窟窿,滾燙的油正好濺到嘴裏和臉上,舌頭燙起一個雞蛋大的水泡,半邊臉被燙的皮開肉綻。


    地上一片狼藉,母親在那一片狼藉中痛得滿地打滾,姐姐嚎啕大哭起來。


    城管揚長而去,他們沒有看到一個沉默的少年眼神中露出的仇恨和怒火。


    母親被送進醫院,飲食難盡,臥在病床上半年才恢複健康。在村委會的調解下,城管賠償了一些錢。出院後,母親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因為麵部毀容索性連家門也不出,整天抑鬱寡歡,一年後腦中風與世長辭。姐姐說,母親是氣死的,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在城牆根下賣菜合賣了二十年,為什麽就不讓賣了。


    市容整潔難道比老百姓的謀生權利更重要嗎?


    大學畢業之後,陳廣進入一家報社實習。同事王文濤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記者,平時酷愛跆拳道。王文濤鼓勵他一起練習,陳廣很有學武天賦,彈跳能力驚人,大學裏曾獲得跳高比賽冠軍,幾個月下來,陳廣就能做出一些高難度的跆拳道動作,例如:踩空翻和天刀蝴蝶腿。


    王文濤:我學跆拳道的目的是防身,我可不懂得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陳廣:做記者很危險嗎?


    王文濤:做記者並不危險,但是做一個有良心的記者很危險,有時會挨打,還會被抓。


    陳廣:良知,不是一個記者起碼具備的道德嗎?


    王文濤:什麽道德,你得先保得住自己的工作吧,有些事情不能寫不能報道。


    陳廣:都有哪些呢,我剛入這行,需要學的地方很多,你教教我吧。


    王文濤:國外,一件災難新聞可以在十分鍾內傳播全球,而我們,有些事情,可以在十分鍾之內令所有新聞媒體一律閉嘴。


    陳廣:能不能具體點。


    王文濤神神秘秘的說了一個數字,還有一個人名以及一個四字的文件名。他告訴陳廣,這些是禁區,絕對不能碰。


    陳廣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陳廣做了三個月的編輯工作,報社領導決定讓他做新聞采訪。王文濤開著一輛舊吉普車帶他外出采編新聞,他的第一篇報道就是城管掌摑賣紅薯老翁事件。這個報道迅速引起了轟動,互聯網以及國內外新聞媒體都加以轉載,一時間成為時事焦點,有關部門擔心形成負麵影響,下令各媒體禁止擴大此事,然而陳廣迎風而上,當他把《賣炭翁》改寫成《賣薯翁》準備刊發在報紙上的時候,報社領導果斷的對他作出了停職的處理。


    陳廣的母親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成人,省吃儉用送他走進大學校門,母親教育他做一個說真話的人,然而他卻因為說真話被報社領導停職,他如何再去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正義和真理?


    他開著王文濤平時做采編的一輛破吉普車回到家,家中房門緊閉,父母離世,姐姐遠嫁他鄉,推門而入,舊日回憶湧上心頭,一種淒涼的感覺彌漫心間。


    當心中的理想大廈轟然倒塌,他在塵埃之中站起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報紙電視上的文字是如此的驕揉造作,那些歌功頌德的報道是多麽的惡心,那些充斥著的謊言,他要寫一輩子的違心之話嗎?


    他想揭下別人的麵具,最終自己揭下了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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