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耿明豔的媽媽剛生完她不久,還沒出月子,就被拉出去一天又一天的折騰。很快,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就使她迅速萎靡,不久就過世了。


    而舉報家人的三兒子和大兒子也沒能幸免,但因為大義滅親,少受了不少罪。


    在耿明豔剛四個月大時,大兒子私藏的一尊玉佛被三兒子發現,但三兒子並不知道是誰的,就大罵這是四舊,是反革命的證據,揚言要去舉報。


    這時耿明豔的父親已經不堪折辱,身體也垮了,隻是惦記孩子還小,一直苦苦支撐。見出了這檔事,就去和大兒子商量,自己替他背了這個罪名,但條件是他發誓,要將耿明豔撫養長大。


    大兒子答應了,耿明豔的父親也沒食言,認了罪,最後在頻繁的武鬥中終於咽氣。


    耿明豔的爺爺也因此瘋了。


    這之後,大兒子,也就是耿明豔的大伯如約撫養她長大。


    但大伯並不管她,把她丟給大嬸養,隻是給她口飯吃,保證她死不了罷了。


    大嬸對她並不好,動輒打罵,全家的重活讓她一個人幹,三九天氣連冬衣也沒得穿。


    還一直罵她是個掃把星,說她爸媽是拖累全家的罪人。


    耿明豔當時根本不懂,她對爸媽一點記憶也沒有,就信以為真,日複一日自卑的活著。


    直到16歲那年,大嬸偷人被大伯打了個半死掃地出門,大伯也不再想管她,讓她輟學自力更生,鄰居家的大伯才偷偷過來告訴她這些陳年往事。


    說這些也是她爸走之前交代的,要他等耿明豔長大,一五一十告訴她。


    她聽了之後大哭一場。


    後來她和大伯斷絕了關係,在村裏找了一些零工,艱難維持生計,依舊過著自卑和抬不起頭的日子。


    直到遇見了現在的老公周明亮,那是她第一次從別人身上獲得關心和愛,第一次體會到溫暖的感覺,也第一次嚐到了家是什麽滋味。


    雖然戀愛時他們也經常吵架,算不上甜蜜,但她生氣周明亮會緊張,她要離開周明亮會挽回,她是被在意的。


    那之後他們結婚生子,盡管公婆對她的家境不滿意,和她諸多磕碰,盡管後來周明亮出軌,她關閉了早餐店來到工地後依然爭吵不斷,可她卻無法放棄,無法離開。


    她無法放棄她終於擁有的家庭。


    “耿大姐也是苦命人,這麽多年過的真不容易。”趙曉婧聽完心裏也不是滋味,不住的歎氣。


    “也許我這條命注定就是苦的,嚐不得半分甜頭。”耿明豔苦澀的笑著,“現在想想,我人生最快樂的幾年竟然是當初開白天早餐店,晚上照顧孩子的時候。”


    “大概那時候心裏有盼頭吧。”趙曉婧說。


    “是啊,那時候周明亮不在家,我們不用每天吵架。我每天就盼著孩子長大,盼著掙錢,盼著他回來。


    現在呢,我的一切付出在他眼中開始理所當然,就連他以前犯下的錯他也開始狡辯,不願意承認。”


    耿明豔搖搖頭,眼神充滿憂鬱。


    “耿大姐,上次你說孩子離不開爸爸,可我看周大哥常年在工地,其實一年到頭看不了孩子幾次?”趙曉婧頓了頓問道,“現在你也來工地了,他除了經濟上支持,還做了什麽嗎?”


    “他還……”耿明豔剛要接話就愣住,想了半天才繼續回答。


    “孩子很粘他,一回家孩子就不停的吵著爸爸爸爸。我沒有娘家,現在我出來了,孩子隻能靠我婆婆帶,也算是他出力吧。”


    “耿大姐,孩子見他不多,應該是對他很陌生的,之所以一直粘他,一直叫爸爸,應該是家裏人灌輸的原因。


    現在孩子大了,自己也懂事了,又在寄宿,你即使一個人繼續開早餐店也能照顧好他。”


    “你的意思是?”耿明豔看著趙曉婧,隱約有幾分想法在腦中閃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你來工地是為了他,為了你的家庭。在此之前,孩子是你自己照顧的。如果你不來,孩子現在也用不上婆婆照顧。”


    趙曉婧盡量客觀的說道,“耿大姐,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你現在的自我犧牲,是不被別人放在眼裏的,既然如此,你不如放下執念為自己活一回。”


    “……放下執念?”耿明豔喃喃念了一遍,眼裏似有淚光閃爍。


    趙曉婧點點頭,“有句話叫人終究會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耿大姐,小時候渴望有家人是正常的,但這個念頭已經困擾了你半輩子。這不是你的錯,隻是不要再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耿明豔低下了頭沒說話。


    她腦中想起這兩年和周明亮的無數次爭執,就連回家也總是吵架,孩子逐漸長大,有一次不經意的和她說離婚也支持她;想起侯桂花無數次罵她不爭氣,最後又原諒她;想起當年開早餐店的意氣風發,當時那麽多回頭客……


    “小趙,謝謝,真的謝謝你。是我白活了,明明你也經過了這麽多苦難,卻比我活的通透多了。”良久,耿明豔抹了抹泛紅的眼睛輕聲說道。


    趙曉婧默了默,沒有再說話。


    通透這個詞該怎麽定義呢?她已經經過了那樣失敗的一生,也總該長點記性。


    前世媽媽剛去世時,她總是小心翼翼避開此類話題,根本不能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因為一提起她總是輕易崩潰於人前,像是哭給別人做戲,讓別人從觀賞中獲得一絲難過的滿足一樣。


    那些年像活在夢裏。


    抬頭看見天上的月亮,散步的晚上看見跳廣場舞的阿姨,走在街上見到費勁騎著自行車的圓潤背影,有時甚至是因為一首歌,一些路人飄過來的話,都會讓她想起媽媽,陷入回憶大哭一場。


    那時她聽說不少人在親人走後能夢到,或者清楚感應到親人真正魂魄離開時候的告別,於是整天打聽這些玄學的事情,把希望寄托於靠玄學和媽媽再見一麵。


    但一天又一天,她每每夢醒,都失望於始終沒有任何超脫現實之外的感應。


    那之後她又開始頻繁上墳。


    之前她不懂別人上墳自言自語一堆到底在幹什麽,到後來她寫了很長幾頁信在墳前燒給媽媽,一個人燒紙上香的時候碎碎念不停,她也終於明白別人在幹這件事情的心情。


    她真的不是一個通透的人。但慢慢的一年兩年好幾年,上輩子的十幾年過去,她在不知不覺中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人的意誌力確實挺強大的,一生都在不停的告別和接納,從一切交集中得到苦痛又用其他一切來治愈。


    到這一輩子,她已經可以坦然和耿明豔聊起這些事情。


    通透或許隻是時間過的夠久。畢竟人的心可以沉湎於過去,眼睛卻總是要向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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