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上,江萍已露出個得意的笑,望向身邊兩個婢女。


    不料就在此時,突見於思明與柳小紅二人相對一聲尖嚎。


    於思明回頭起身來走一步,便戟指著方桌上的江萍痛苦地罵道:“好……好……狠毒……的賤婢……你們……”


    “咚”的一聲,已倒在木床前。


    柳小紅也早已歪頭側爬在木床上,兩個人一上一下,顯然已氣絕而亡。


    方桌上,江萍已厲笑,道:“姓於的,任你再機伶,終還是逃不掉姑奶奶的手掌。”


    店掌櫃已驚叫起來,道:“三位姑娘,你們怎好在我這兒殺人呀。”


    突聽得一個少女,叱道:“沒你們的事,站一邊去。”


    老掌櫃急急又道:“人命關天,你們…….”


    突聽得“叭”的一聲響,一個少女怒道:“再要噦嗦,便連你們一齊做了。”


    江萍已緩緩站起來,冷笑連連,道:“掌櫃的,你快找塊油,布來。”


    掌櫃的驚問,道:“姑娘,你要油布做什麽?”


    江萍道:“砍了人頭,我們連夜回江家莊。”


    邊“嗆”的一聲,拔出鋼刀,對一個少女,道:“先把姓於的頭砍下來,用油布包好,我們便立刻走,嘿嘿嘿,娘看了一定高興。”


    那夥計見一個少女真的拿著刀走向木床邊,一時衝動,便走過去一攔,道:“姑娘,人都死了還要殺頭,這未…….”


    他話未說完,冷芒電閃,頭巾連著一撮頭發已被削落,那少女沉聲道:“再噦嗦便先殺了你。”


    夥計一驚,伸手摸向頭頂,立刻閃過一邊,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少女麵色冷傲的站在於思明身邊,右足往地上於思明撩去。


    便在於思明身子往地上平仰的剎那間,那少女已暴伸左手往於思明頭上抓去,右手鋼刀已揚,準備砍下…………


    突然間,那少女的左手抓空,未及會過意來,手腕已被於思明扣住,反手一帶,便聽得那少女“哎呀”一聲連右手的鋼刀也被奪去。


    於思明一聲冷笑,蜂腰一挺,人已站起,那少女卻已痛的眼淚奔流,萎縮在地上。


    明晃晃的風刀架在那少女的脖子上,於思明望著方桌邊驚愣的目瞪口呆的江萍,冷冷道:“人賊俱獲,你還有何話說?”


    江萍驚怒交加的道:“你是如何逃過的?我不信你們能解我用的毒。”


    冷笑一聲,於思明道:“想通了一錢不值,你們沒有在麵裏下毒,因為兩碗麵根本不經過你們的手,但那些筷子便不同了,竹筒中的筷子曾被這丫頭取出來,八成她在取筷子的時候,已把毒物抹上筷子底部了。”


    說著,鋼刀用力,壓得那少女又是一聲叫。


    於思明哼了一聲,道:“我說的對不對?”


    江萍麵罩冷霜的緩緩走向於思明,道:“可是你們還是用那竹筷子了。


    怎會…….”


    於思明咬著牙,怒道:“我相信筷子一端絕對不會有毒,哼,對你們而言,可算是百密一疏,我們卻使用的另一端,江大小姐,你還有何話說?”


    江萍沉聲道:“姓於的,你果然狡猾!”


    於思明道:“非是於某狡猾,而是你們太陰毒,竟還要砍下於某的項上人頭。


    江大小姐,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一定要殺一個與你們毫不相幹人的性命?”


    江萍咬著牙,道:“自那夜江家莊事件以後,我們便決心取你性命,別忘了你殺死殺傷我們的人,難道便算了?”


    於思明冷笑道:“你既如此說,我便把彼此之間的糾葛再加回鍋,江大小姐,在下對不住了。”


    江萍沉喝道:“姓於的,你想幹什麽?”


    於思明道:“江家莊一而再的要取我的命,於思明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晚我便拿你們三人開刀,油紙包反把你江大小姐的人頭包上,找人送給你娘去。”


    江萍怒吼道:“你敢!”


    於思明嘿嘿一聲笑,道:“江大小姐,眼下我還看不出有什麽力量能阻止我出手搏殺你三人。”


    他咬牙一聲“格?”響,又道:“老子便先拿這丫頭開刀。”


    他刀字出口,一把揪住那丫頭的頭發,右手鋼刀旋閃如電,直往那少女的脖子上砍去……


    “等等!”江萍尖聲大叫,雙手直搖…….


    於思明雙目泛赤,刀刃已見鮮血,聞得江萍狂叫,一仰臉,怒道:“你又想怎樣?”


    江萍望望木床上靠坐的柳小紅,麵色十分難看,猛甩開頭,踏前一步道:“於……於思明,你先放了她。”


    於思明回頭向柳小紅,突見柳小紅右手一揚,且口中吼叱道:“可惡!”


    一支袖箭越過於思明激射向江萍,隻聽“叭”的一聲脆響,那支袖箭已被撥向地上,於思明本能的側旋身,舉刀護麵望去,江萍已拉過那少女,退到方桌後麵,有一把泛烏光的寬刃短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江萍手中。


    江萍不等於思明撲來,立刻吼道:“姓於的,你別欺人太甚,我知道打你不過,但你也要給我記住,你千萬別叫我捉住,那時候,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完一揮手,道:“我們回去。”


    當先往門外衝去,兩個少女哪敢怠慢,忙著追出去了。


    於思明根本沒有殺人的意願。


    因為他十分明白,江家莊的力量很難對黑龍會構成威脅,自己如果再殺江家莊的人,等於是幫助了黑龍會,這種事情,絕不能幹,見江萍三人逃去,也不追趕,拋去手中奪來鋼刀,一聲苦笑。


    掌櫃的老夫婦二人,這時忙走過來,那老婆婆抖著雙手道:“那麽年輕漂亮的女子,竟也動手殺人,真嚇人。”


    於思明指著一把竹筷子,對愣在一邊的夥計,道:“那把竹筷不能再用了。”


    夥計點點頭,道:“是、是,我馬上再換一把來。”


    柳小紅拍著床沿,道:“於弟,坐過來,這場架真沒來由。”


    突然,於思明似是想到什麽,忙低聲對柳小紅道:“你先睡下,我去去就來。”


    柳小紅驚異的道:“這時候你要去哪裏?莫非……”


    於思明人已到了門口,回頭道:“柳姐千萬別出來!”


    說完,人已衝入黑暗中。


    原來於思明想要告訴江萍一件事情,黑龍會並未忘記在江家,莊死的兩個兄弟,早晚便會找上江家莊討個公道,這件事自己應該告訴江家莊,當然,這也是對付黑龍會的手段之一,雖然,他已經知道江家莊上也正在充實力量,準備對付黑龍會。


    於思明衝入黑暗中,認清方向,便展開輕功直往附近小山崗上撲去,就在他剛要往山崗下衝,已見前麵一道山溝石灘上三條人影往木橋上走,不用猜,就知道是江萍與她的兩個侍女。


    原來江萍三人逃出野店,還真怕於思明不罷手,三人發足狂奔,直到快到山崗下,才發現於思明並未追來,江萍籲了一口氣,三個人這才緩緩朝江家莊方向走去…………


    那個脖子上受傷的侍女正自抱怨的道:“今天找姓於的,明天找姓於的,等到找著姓於的,反倒又不說了。”


    江萍臉色鐵青的怒道:“都是你,為什麽不把整把筷子塗上毒藥?


    平日裏機伶,真遇到,笨的像豬。”


    另一侍女道:“真把姓於的毒死,小姐不見得會高興吧。”


    江萍怒道:“誰說的?”


    三人剛要上那木橋,於思明已在後麵高聲大叫:“江小姐,你們等等。”


    江萍一聽便知道是於思明追來,她立施眼色,三個人剎時品字形站開來。


    於思明撲近溪邊,江萍正怒道:“你還追來幹什麽?”


    於思明搓搓雙手,道:“這番追來,絕無惡意,不但無惡意,也可以說是以德報怨。”


    江萍一撇嘴,道:“江湖浪子,無情殺手,也奢談以德報怨?屁!”


    雙肩一聳,於思明一笑,道:“不管江大小姐如何想法,於思明還是要說。”


    江萍冷笑連連,道:“什麽事?是損人利己的事吧。”


    於思明心想,還真叫你言中,當然是損你利我之事,否則我攻龍追來幹鳥事。


    於思明麵色莊嚴的道:“自從江家莊走脫黑龍會的冷公度,崔百齡已誓言血洗江家莊,所以不馬上發動,是因為黑龍會正在捉拿‘血笛浪子’攻龍,一旦他們抓到攻龍,下一步棋便是你們的江家莊。


    這件事既然我知道,就不能不告訴你們。”


    說著,他一抱拳,又道:“話已說完,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江萍望著於思明的背影,本想說什麽,但她終未啟齒,一邊,突見一個侍女往於思明追去,邊高聲叫道:“等等,等等!”


    於思明已跑出十多丈,聞言停步回身,見一個侍女追來,笑笑,道:“還有事?”


    那侍女走近於思明,道:“你怎麽會問那個女人走在一處?”


    一怔,於思明道:“有什麽不對?”


    那侍女回頭看看已走上木橋的江萍,這才冷冷道:“你傷了我家小姐的心,你可知道?”


    說完,回身便往溪邊木橋跑去。


    於是,於思明愣然了……


    遙望著那侍女的背影,於思明這才想到自己被困江家莊的時候,江萍曾對她娘說過的話:“放了他們吧,他又不是攻龍。”


    於思明心想,如今自己這副尊容,他真不敢相信,江萍會喜歡他,但那侍女卻又說自己令她家小姐失望,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也許…….


    也許她是想拉自己投效江家莊吧,因為,江家莊不是正在招兵買馬嗎?


    一路胡思亂想,於思明又回到野店,柳小紅見於思明平安回來,籲了口氣,道:“回來就好,快睡吧。”


    於思明坐在木床一邊,道:“柳姐,你的傷……”


    柳小紅道:“還好,等回到長春寨,自有大夫醫治,你還是睡吧。”


    於思明哪裏睡得穩?他把那侍女的話不斷的在腦海推敲,心中起伏,直到四更過後才朦朧睡著。


    一覺醒來,於思明發覺柳小紅坐守在自己身邊,夥計已把早飯端上桌。


    一笑而起,於思明道:“天都亮了。”


    柳小紅點點頭,道:“你醒了?我們吃飯吧。”


    她語音輕柔,動作細膩,宛如一位順從的小婦人。


    於思明挺身而起,二人便相扶著坐在桌前,柳小紅道:“於弟,我還是希望你同我一起回長春寨。”


    於思明一笑,道:“事情辦完,我會去找你的。”


    柳小紅似是有些失望的隻啃了半個饅頭。


    於思明笑道:“大刀會的兩包東西一有下落,我便立刻把消息送上長春寨,柳姐盡管放心。”


    其實於思明這時候絕不能肯定的說出那兩包“紅貨”已落入黑龍會崔百齡手中,因為,放眼江湖,隻怕沒有一個門派參與黑龍會抗衡,除非各門派連手,但那將是一件不容易促成的事。


    半個時辰之後,於思明已牽馬過了那道溪上木橋,就在一處三岔路口中,於思明指著往東一條路,道:“柳姐,此去不過七十裏,便是長春寨勢力範圍,小弟就不去了,你好走。”


    柳小紅欠身欲下馬,道:“於弟的坐騎……”


    於思明忙伸手一攔,道:“柳姐身上有傷,騎去吧,我走路反倒輕鬆。”


    突然,柳小紅握住於思明的手,雙目見淚的低聲道:“於弟,望你珍惜我們這段友情,我……我……”


    於思明拍著柳小紅手背,道:“柳姐,我會的,願我們彼此珍惜。”


    說完,便回身往另一路上走去。


    柳小紅突又叫道:“於弟,千萬別走近江家莊,你要繞道呀。”


    回頭揚手,於思明道:“柳姐,我會的。”


    直到於思明不見人影,柳小紅這才緩緩往東馳去……


    於思明邁開腳步,抄小路奔向南方。


    他已不再多事停留,連中午也未停下來稍作歇息,直到夕陽下山,他已站在一道嶺脊上,順著嶺脊翻過去,唔,是一道蜿蜒而起伏不平的亂石幹澗。


    這條幹涸多年的河床稍稍窄狹,遠望倒像個大溝壑,但於思明清楚,這條幹澗的盡端,便是大片鬆林,看上去是蔭鬱了些,也稍欠荒涼,但那間老鬆林邊的草屋,可是自己常落腳的地方…….


    現在--


    於思明抄小路走山嶺,幾乎近了一倍距離,三更天他又來到了那間茅屋前。


    柴扉緊閉,屋內寂然,山風呼嘯,鬆葉抖動,光景不止是陰森可怖,對於思明而言,更顯示著孤獨與無奈。


    貼近那個紙糊的小窗前,於思明伸頭引頸,鼻尖抖動,便立刻聞到有一股酸味撲麵而來,便知道這些天並未有人再找到這裏,於是,走到門邊,推門而入。


    幹柴堆在門外麵,鐵架子連著水壺仍然吊在火堆上,於思明便立刻取出火折子把火燃上,這才仔細看了屋內一遍,桌椅床鋪依舊,木床下麵……


    於思明愣然在木床前,低聲沉痛的道:“阿虎,就快了,大哥就快要替你報仇了,我兄弟們的血豈能白任姓崔的放?”


    此刻--


    於思明拉開木架支的小床,取出一柄小鏟,便立刻又把成虎的屍體挖出來。


    他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衫,替成虎那快要腐爛的屍體換穿上,自己的一切特征,也盡量在火堆邊替成虎裝扮,一切收拾妥當,於思明便把那個舊棉被把成虎的屍體裹緊,就等天亮以後,選個地方下葬了。


    這是他計劃中的第二步,也是必行的步驟。


    因為攻龍不可能永遠消失於江湖,崔百齡更不會放棄捉拿“血笛浪子”的決定,為了計劃的順利進行,現在,他又要利用成虎的屍體,故布疑陣了--屋內的屍臭已因於思明的敞開門窗而消失。


    一大早,於思明先是燒了一壺水,吃了些幹糧,這才提了一個鐵鏟走出草屋,他來到一棵虯根老鬆樹下麵,坐北麵南,他選了一處坡地,開始挖掘起來……


    墓穴不大,正好把成虎的屍體塞下去。


    於思明把墳墓堆好,立刻取出一塊木板,反手拔出鋼笛,“?”的一聲,鋼笛一端露出半尺長四棱的尖刀一把,隻見他揮笛在木板上疾書著:“血笛浪子攻龍之墓。”


    木碑刻好,於思明一聲苦笑,麵對新墳,慘然的道:“阿虎,真希望我們共赴黃泉!”


    於思明繞著新墳轉了一圈,心中思忖,我得盡快把冷公度找來,由他再轉告崔百齡,從此江湖上便沒有“血笛浪子”攻龍這號人物,自己便進行第三個步驟了。


    是冷笑,也是得意,於思明正自提起鐵鏟往草屋走。


    遠處,忽然蹄聲響動,不由一驚,舉目望去,隻見一個披著粉紅色披風的女子,縱馬飛馳而來,待到且近,於思明吃了一驚,他尚未開口,馬上已發出冷笑,道:“你果然在這兒!”


    不錯,來的正是崔靈芝,她手提皮鞭,劍掛鞍轎,先是冷目四觀,旋即落下馬來,便往於思明麵前走去……


    於思明心中竊喜,表麵驚愣的道:“崔小姐怎麽也來了?”


    崔靈芝俏目含威,語音出自牙縫,道:“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坦然一笑,於思明道:“是是,崔小姐說的也是。”


    崔靈芝沉聲怒道:“我真不懂,你還從川南來,一心要找攻龍比鬥,究竟是為什麽?


    為名?還是為利?”


    一笑,於思明道:“既不為名,更不為利,大小姐,於思明在這笛上浸淫十五年,自信得過異人傳授,應該獨步天下,但卻聞得中原也有位玩笛的人物,他揮笛成歌,招武絕妙,於某聞之心喜,若不找他一較高下,必將引為終生憾事,所以…….”


    崔靈芝怒道:“所以你就遠來中原找攻龍的麻煩?”


    她一頓,鞭指於思明又道:“你知不知道眼前攻龍已夠麻煩了?黑龍會正全力找他,我爹一心要取他的命,而你……”


    於思明道:“你可以不叫你爹殺他呀!”


    崔靈芝怒叱道:“我若能攔住我爹,早就攔了,還用你多說?”


    於思明又是一笑,道:“如此說來,攻龍是死定了!”


    崔靈芝道:“所以我追來,請你暫回川南,別沒事找事,製造麻煩!”


    於思明一笑,道:“大小姐,你是怎麽知道我又來此地了?”


    崔靈芝鼻孔一哼,道:“你同冷護法去了青鬆鎮,怕你們真的找到攻龍,所以我也跟去了。


    冷護法初時不對我講你來到此地,後經我一逼,他才說你這位自命不凡的人物又來到此地,你想我會不立刻趕來?”


    說著,他指著於思明手中鐵鏟,又道:“你拿把鐵鏟做什麽?”


    於思明指著鬆林內,道:“埋屍。”


    一驚,崔靈芝道:“是誰的屍體?”


    於思明道:“大小姐,我說了你可得沉住氣,別衝動,否則……”


    崔靈芝全身一震,道:“你賣什麽關子?快說是誰的屍體。”


    於思明道:“這地方除了攻龍以外,誰會來這兒?”


    崔靈芝一聲驚呼,怒道:“你殺了攻龍?”


    她不等於思明開口,“唰”的一鞭抽去,鞭梢在於思明麵前半尺地回旋,爆出一聲脆響,卻巧妙的被於思明偏頭閃過。


    振腕力抖,“叭”的一聲,鞭梢中途反擊,“靈蛇歸洞”,“咻”的又抽向於思明麵門。


    於思明哈哈一笑,左手疾伸,一把握住崔靈芝的烏皮鞭梢,隻一抖一挽,烏皮鞭已被他奪去。


    崔靈芝一聲怒叱,倒翻身三個空心筋鬥,便在她閃過馬鞍的同時,長劍已拔在手中,落地,振腕,彈身,一道寒芒便流星般往於思明擊去,邊口中尖叱道:“姓於的,你死吧。”


    烏皮鞭疾迎怒撥,於思明一招“攔江阻濤”,撥偏崔靈芝刺來一劍,緊接著,雙足硬撐,身形倒射,同時口中大叫:“怎的說打就打?”


    長劍旋劈斜砍,崔靈芝尖聲高吭的嘶叫道:“我要宰了你這頭惡狼,為攻龍報仇。”


    喝叱聲中,劍芒裹體,挾著連續不斷的利刃破空之聲,摟頭蓋臉的便是四十一劍。


    於思明閃展騰挪於大片冷芒中,烏皮鞭隻橫攔七次,便見一天的烏皮條紛飛,心中已知崔靈芝手中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一時間逼的他隻得反手拔出鋼笛應戰。


    崔靈芝冷嗖嗖的一聲笑,道:“終於取出你那支破笛子來了。倒要看看你那笛上造詣,有什麽了不得的驚人絕學。”


    話聲裏,她竟揮出一片青芒,猝然便連人帶劍往敵人撞去。


    一聲長嘯,於思明拔地而起三丈高,牛空中大吼道:“我有話說。”


    崔靈芝仰頭尖叫道:“可惡的東西,我不聽。”


    她側身手攔,布下一片冷焰激流,麵色冷酷的隻等於思明落下來。


    於思明振腕下壓,反力道的便出一記怪招,忽的落在一丈外,堪堪在那層劍芒之邊。


    閃身回旋,他已到了崔靈芝的右麵,一招看上去十分表演的“老樵指路”,“叭”的便點上崔靈芝右腕,出招之快,匪夷所思,連崔靈芝也未看清楚,便寶劍脫手落地。


    暴退兩丈,崔靈芝握著右腕,冷目如電,直視著於思明,道:“你……”


    於思明反手插回鋼笛,淡淡的道:“大小姐,在下絕對沒有殺死攻龍,我可以當麵起重誓,如何?”


    崔靈芝又見雙目噴火的道:“不是你會是誰?”


    於思明指著林中新墳,道:“攻龍少說也已死了數日,屍體已爛,怎會是我?”


    一驚,崔靈芝道:“你說什麽!”


    於思明道:“屍體已爛,不信我帶你去看。”


    突然,崔靈芝一聲尖叫,拔腿便往鬆林中跑,邊叫道:“攻龍!攻龍!


    是誰殺了你?”


    於思明看的心中不忍,搖搖頭也跟了過去。


    就在那座新墳的前麵,崔靈芝滴淚,道:“攻龍,你就這麽去了?


    攻龍!”


    她癡呆的望著那塊墓碑,旋即回身戟指於思明,道:“既然屍體已爛,你又未見過攻龍模樣,怎的就說是攻龍?”


    於思明道:“若非攻龍,又怎會死在那座草屋裏?”


    崔靈芝怔怔的道:“那就再把墳挖開來,我要看清楚。”


    於思明點點頭,道:“正要請你驗明正身,否則連我於思明也不甘心。”


    說著便立刻又把墳挖開,那張舊棉被已現,於思明隻把屍體一雙腳先露出來,不料崔靈芝已尖聲嚎叫,道:“他是攻龍呀。


    攻龍,是誰殺了你呀?”


    於思明心中暗想,自己夜來誤打撞的把一隻狐皮薄底快靴套在成虎的雙腳,那雙狐皮快靴呈金黃色,正是半年前崔靈芝送給自己的,如今竟在這種場合下派上用場,由不得心中一陣唏噓。


    崔靈芝雙目見淚,正自哭叫,於思明道:“人死入土為安,你看他的腿肉都爛了…….”


    邊拉開屍體褲管,又道:“要不要看看攻仁兄的臉?早已麵目全非了。”


    於思明正要去解繩索,崔靈芝已叫道:“不用了,快把屍體埋起來吧。”


    於思明道:“何不再看清楚些?”


    崔靈芝怒叱道:“別再噦嗦了,我看到那雙狐皮靴子,就知道了。”


    於思明猛的跺腳罵道:“媽的,會是哪個王八蛋下的毒手?於大爺絕饒不了他。


    大小姐,你等著瞧,於思明一定會為他報仇的。”


    崔靈芝絕對想不到於思明心中要找的人,會是她爹。這時她靜靜的一語不發,看著於思明把屍體重新埋好,才又緩緩的跪在墓碑前……


    於思明輕聲道:“小姐,走吧,至少這消息對令尊是個好消息,他已除了心腹大患了。”


    崔靈芝突然現出十分哀傷的樣子,道:“於思明,你能為我做一件事嗎?”


    於思明雙眉一緊,道:“大小姐,你要我為你做什麽?”


    崔靈芝道:“攻龍彈笛成歌,歌聲扣人心弦,哀傷處令人雙淚珠垂,雄壯時,使人精神煥發,你既然一心找他比鬥,那便當著我的麵,在他的墳前旋展出來。”


    她仰麵直視於思明,又緩緩歎道:“你能嗎?”


    於思明大受感動,忽然想起兩年前在“鳳凰嶺滴水崖”與崔靈芝一起的事,那時候二人初相聚,由於崔靈芝的嬌媚活潑,攻龍曾即曲舞出“神笛三絕響”,而令崔靈芝十分的驚異。


    但當攻龍知道崔靈芝就是黑龍會魁首崔百齡的大女兒後,他自知難以結出善果而與崔靈芝不即不離。


    現在--


    於思明怔怔的望著神情黯然又雙目見淚的崔靈芝,心中那種激蕩,幾乎到了不能自己,不由得反手拔出鋼笛,緩緩的湊上嘴唇……


    崔靈芝忙伸手冷笑,道:“哼,那就別吹奏了,我若想聽吹笛曲子,常德府隨處都有,那還用得了你吹?”


    她低頭望望那座新墳,歎了一口氣,又道:“攻龍,舞笛成歌,便因你的不幸而成絕響,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聽得到了。”


    於思明真想撲過去,告訴崔靈芝,攻龍沒有死,我就是活生生的攻龍。


    靈芝,你的癡情,真正已打動我的心,我怎能再欺瞞你。”


    但當他再看看那座新墳,裏麵躺著他的好兄弟成虎,便硬起心腸,咬牙作響的豎笛朝天,就在他左足稍提,左掌平胸的剎帶間,忽然平地滑出一丈,反右手自後往前撥打,那支鋼笛便在他的起手武中,開始有了嗡聲……


    猛抬頭,崔靈芝瞪大了雙目,引頸仰麵,脫視著兩丈遠的於思明…….


    於是--


    風雷漸起,起自遙遠的空間,那種如大海長浪,滾滾而來,如天外旱雷,聲震寰字,驚濤在拍岸,旱雷在轟頂,剎時那充滿悲壯的笛聲,已把方圓十丈之內狂蕩的籠罩在那種扣人心弦的音浪裏。


    是的,於思明舞起了“神笛三絕響”中的“泣血音”……


    崔靈芝的眼神中流露出驚訝,驚訝中充滿懷疑。


    再望向攻龍,他的上半身幾已為成千上萬的錚光發亮鋼笛所包圍,但見銀光成束一現,眨眼間成層成迭,就在光束不即完全消失的剎那間,緊接著便是另一迭銀芒出現,那何止是奇妙,也有些光怪陸離。


    因為就在那成層的,交織成形的光束中,爆發出各種笛音如曲……


    果然,“泣血音”的聲浪縈繞在這座新墳四周,隨著於思明的出招如電,那曲音已透著一股子辛酸、悲苦、淒涼、無奈……


    於思明一路舞下來,直到快要結束,才隱隱的聽得那曲調中充斥著一股子血腥,那是一種難以令人抗拒的殺伐與血腥……”


    於是--


    笛聲由近而遠,終於又消失於浩翰的空間,於思明停步豎笛,仍然是鋼笛指天,左足微提,看來不失瀟灑,瀟灑中充滿冷傲。


    崔靈芝麵色蒼白,眼淚滾動。她嘴唇輕啟的低聲道:“簡直就同攻龍舞的一般模樣,如果不是你長的樣子,我真以為你……你…….就是攻龍……”


    收起笛子,於思明十分歉然的道:“大小姐,我不該惹你傷心。”


    拭著眼淚,崔靈芝道:“我不怪你,是我要你舞的。”


    伸手去扶起崔靈芝,於思明道:“大小姐,從你的觀察看,我與攻龍二人,究竟誰在笛上的造詣深?”


    崔靈芝眨著大眼睛,抖著她那粉紅色披風,歎道:“人都死了還提什麽高低長短。”


    於思明道:“千裏之外趕來,卻為攻兄送終,於思明心實不甘。”


    崔靈芝未回答,繞著新墳轉了幾圈,低聲道:“攻龍,你一直是個江湖浪子,無根漂萍,但是誰殺了你的?


    若是有靈,便托夢給我吧,崔靈芝必為你報仇。”


    於思明好感動,直不愣的站在一邊……


    就在崔靈芝站在墳前,一陣默默禱告之後,於思明走近前,小聲道:“大小姐,攻龍已死,至少對崔當家是好消息,你可以把這項消息帶回常德府去了。”


    崔靈芝冷冷的回眸一瞥,叱道:“要說你去說去,可是大功一件。”


    於思明搖頭一笑,道:“不敢邀功,在下這便要趕往青鬆鎮去,大小姐若沒差遣,於思明就此告別。”


    崔靈芝回身,道:“你要走?”


    於思明點頭,道:“冷護法還在青鬆鎮等我呢。”


    崔靈芝一歎,道:“如果我要你留下來陪陪我呢?”


    於思明一怔,道:“就在此地?”


    崔靈芝望望新墳,道:“我想在此留三天,算是替攻龍這個浪子守墳吧。


    唉!情未盡,緣已斷,算我欠他的吧。”


    於思明真想撕破麵皮,一把摟住崔靈芝,大叫幾聲。


    於思明咬著牙,道:“大小姐如此用情,攻龍地下有知,真該滿足於九泉之下了。”


    他一歎,又道:“真令人欽羨。”


    崔靈芝道:“我求你停留三日,如何?”


    於思明點點頭,道:“於某為大小姐真情所打動,決定陪大小姐在此停留三日,三日後再去青鬆鎮,”


    崔靈芝道:“於思明,你知道我為什麽求你留下來?”


    於思明一怔,道:“大小姐心事,在下實難猜透,但既願留下來,一切自當聽候大小姐差遣。”


    “嗯”了一聲,崔靈芝道:“因為你那笛音,太像攻龍了,求你留下來,希望你能早晚為我在攻龍的墳前舞兩次。


    於思明,你答應嗎?”


    於思明點頭,道:“大小姐,真乃攻龍紅粉知己,我感動!”


    崔靈芝道:“好,你可以回草屋去歇著了。”


    於思明道:“大小姐不跟我回屋去?”


    崔靈芝搖頭,道:“我還要在此坐一會兒。”


    於思明一抱拳,回頭便走,他心中暗自琢磨,隻等替成虎報了仇,自己便拍屁股遠走高飛。


    無論如何,此生是不能同崔靈芝結合,而她也絕不會嫁給一個殺父仇人,與其彼此痛苦,絕對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是攻龍,不是不能,而是不忍心令她痛苦一生!


    於思明走回草屋,便立刻提了一桶水各處洗擦,又把那張木板架起的床鋪迭整齊,床下麵更加細心的鏟平,一切整理妥善,這才走出屋外。


    遠處鬆林中,崔靈芝仍然坐在成虎的新墳上一動未動。


    於思明心想,就讓你替你爹在成虎墳前略贖前愆吧。


    於思明緩緩走入那座老鬆林中,他不得不為三天的糧食動心思。


    這座鬆林對他相當熟悉,裏麵有許多灰毛野兔,隻要弄上三幾隻,便夠二人吃的。


    秋陽赤紅,斜斜的穿入鬆林裏,於思明緩步走到崔靈芝的身後,已聽得崔靈芝道:“你來了?”


    於思明道:“已經三個時辰了,也該回屋去歇著。你看,天都快要黑了。”


    坐在墳上的崔靈芝並未稍動,她輕聲道:“於思明,我要等你舞過笛子後再回屋裏去。”


    於思明反手又抽出鋼笛,道:“大小姐,於思明遵命。”


    於是--


    又聞那種震懾人心的笛音,由遠而近,由近而急,聲聲悲壯,透著淒苦。


    是的,他又舞出“泣血音”絕招。


    一邊,崔靈芝麵色便隨著那一陣陣的笛音而倏然變得楚楚可憐。


    於是,隻見崔靈芝雙淚又流,頻以衣袖拭目,十分動人心魄!


    直到於思明收起鋼笛,崔靈芝才又深深的歎息一聲,道:“如果這笛音是你舞的,那該有多好?”


    於思明當然知道她說的“你”是指攻龍,輕聲的,於思明走至崔靈芝身後,道:“天黑了,我們回屋子裏去吧!”


    邊走,崔靈芝頻回頭,光景是不忍猝離,看的於思明心中一陣痛,大是不忍!


    草屋外的鬆樹下,崔靈芝的坐騎正低頭啃嚼著一堆青草,那是於思明找來的。


    走入草屋,崔靈芝已聞到一股肉香,隻見一堆火上麵,正有-隻野兔子在叉著,另一邊地上尚有一隻未剝皮!


    於思明道:“大小姐,我發現攻龍兄在世的時候很會享受,他這間舊草屋裏真齊全,一個人住著,什麽也不欠缺。”


    木然的坐在火邊,崔靈芝道:“可惜他命不長。”


    於思明伸手撕了-隻兔子腿,遞向崔靈芝,道:“大小小,你吃些吧。”


    崔靈芝接過兔子肉,隔火望了於思明一眼,道:“攻龍就不如你。


    唉!他也是自己找的。”


    於思明心中愣然,他麵無表情的道:“於某不懂大小姐的意思。”


    崔靈芝似是食難下咽的望著手中兔子肉,她雖也十分餓了,但她卻未曾吃,淒然的,低聲道:“我曾不止數次的勸他投入黑龍會,他就是不點頭。


    憑他的武功,我相信絕不在冷公度、霍八或成剛他們三人之下,我爹也一定會重用他,但他卻一而再的拒絕,可好,他自己這下子完了。


    倒是你……”


    她望望正自啃吃兔肉的於思明,又道:“你就比攻龍聰明,跟著冷護法為黑龍會辦事,往後你會出頭的。”


    於思明笑笑,道:“人各有誌,不能相強,江湖浪子,終歸是放浪不羈。


    倒是往後的日子,希望大小姐多多栽培。”


    崔靈芝冷然,道:“攻龍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於思明道:“所以我不是攻龍。”


    邊提起水壺倒了一碗熱水遞向崔靈芝,又道:“大小姐一定累了,吃些喝些,就請去床上歇著吧。”


    崔靈芝四處望望,道:“你睡哪兒?”


    一笑,於思明道:“我就坐在火邊靠牆閉閉眼便成了。”


    崔靈芝吃了幾口肉,見於思明幾乎吃了半隻兔子肉,遂冷冷的道:“你倒是吃得下!”


    說著站起身來,走至床前麵,伸手先在床上摸了一陣,流露出無限悃悵……於思明卻把眼睛看向火堆,直到崔靈芝一聲喟歎,他才又道:“大小姐,你湊合著睡吧,若是感覺不舒服,明日一早我們便離開。”


    崔靈芝回眸怒道:“你不了解便少開口。”


    說著便撩起被子抖來,自己解下粉紅披風,緩緩倒在床上。


    暗中一笑,於思明吃飽喝足,摸摸肚皮;和身倚在牆邊。他望望床上的崔靈芝,想起在山神廟同柳小紅在一起,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似乎順理成章一般。


    柳小紅那種略略大方,所表現的又是一見鍾情,眼前的崔靈芝,她心中隻有一個攻龍,竟視自己如無物,兩相比較,一熱一冷,真令人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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