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轅的問題,或許是世上最尖銳的問題了。


    然而竹夜清的反應卻是更出乎樓轅意料。理解了一會兒他的話之後,竹夜清仿佛是才明白樓轅的意思,接著是一臉不解:“這個和我們南詔的走婚好像也差不多啊?”


    樓轅沒有想到這人能想到走婚上,一肚子壞水同時宣告陣亡。他隻能很是無奈,擺了擺手:


    “當我沒問,你走吧。”


    竹夜清當然是理解不了樓轅這是什麽意思,一臉迷茫,卻還是以他們五龍壇的事務為先,快步走了,身後阿貓阿狗因為還抬著三途鏡,便也跟著一統離開,隻是先給樓轅他們指點了城裏最好的客棧在何處。


    等他們這三個苗人走沒影了,樓轅才哭笑不得地拽過了霍湘震的胳膊開始吐槽:


    “霍公子你說他們這是在逗我嗎?走婚什麽走婚?!我說的是倒插門啊!!”


    走婚是南詔這邊一些民族的風俗,樓轅也是在書上讀到過,略知個大概。簡單說來,這樣的婚俗是一切以女方為主,但既不是女子嫁進人家,也不是男子倒插門。雙方在白天基本還是各過各的,隻是夜晚,男方會走到女子閨房之中。後麵發生什麽事大家心裏明白就好,說出來就要被和諧了。


    霍湘震一邊給內心基本崩潰的樓小貓順毛,一邊推著他輪椅往阿貓給他們指的客棧去。八卦之神附體的吳積白又湊了上來:


    “小樓,你是就打算試探一下竹夜清對你妹妹的心思,還是真的打算讓他倒插門進你們樓家?”


    樓轅這還有點累了,先以手掩麵打了個嗬欠,這才回答:“兩個心思都有吧。七尺男兒當以事業為重,他若說是拒絕了呢,我還覺得他這人可靠,不至於是輕浮的人。”然後又打了個嗬欠,才慢悠悠繼續:


    “不過我可是真的想讓他入贅。我爹娘他們年紀那麽大了,莫名其妙的有個閨女嫁到這麽遠,怕是五六年也難得見到一回,那對他們也太過殘忍了些啊。”


    霍湘震注意到,他說的是“我爹娘”。看來這小貓還真是挺親樓止至和樓夫人的。


    大理的外城,和中原地區是大大的不同。地麵不是中原那樣青石鋪路,而是土地夯實成為通衢。道路兩邊除了人家,是茂盛的草地,這個季節裏還有點點野花。因為市坊不分,又有漢人商旅往來,因此街市兩邊的吆喝聲是苗語、漢話和介於兩者之間的口,三種夾雜響成一片。


    但是樓轅是沒精力欣賞了,他很累。原本南詔這裏天熱,霍湘震能靠內息調理讓自己不冷不熱的,他就做不到,熱的沒什麽精神;另外是身子孱弱,一路勞頓,也沒精神。坐在輪椅上就已經迷迷糊糊要睡著了。


    直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讓一讓。”


    霍湘震和吳積白在他一左一右,在這熱鬧起來的街道上自然是容易擋了別人的路。霍湘震回頭看了一眼,便連忙繞到樓轅身前,給那人讓路。


    樓轅隻是迷糊著,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而後如遭雷亟,激靈了一下便清醒了過來。


    這明明是他用搜神術追沈鹿鳴蹤跡時見到的女人!


    鮮紅的褙子和筒裙,彩絲圍腰,亮銀苗冠,木珠手串。還有冷峻的神情,如刀的雙眸,打著鮮紅蔻丹的纖纖柔荑。


    尤其是沒有戴木珠手串的右手,一隻白玉跳脫。那隻跳脫是刀功雕琢而成,帶著油潤的光澤,微微泛紅,浮雕琢著幾片白果葉。流雲紋上鏨了一通銀,通體繞著一抹血絲。


    看著她過去,樓轅拉了拉霍湘震的衣袖:


    “師兄,你幫我看看,她是不是普通的人類?”


    望氣之術,他一點不會。他隻能憑借本能辨認妖氣,還不怎麽準。


    霍湘震雖然不知樓轅為何那麽在意那女子,卻還是依言望去:“她隻是普通人,但是身上有仙氣。”


    樓轅聞言便斷定了:“師兄,看看能不能跟上她?她和沈伯伯有關係!”


    霍湘震不解,吳積白就更不理解。樓轅便解釋了一句:


    “她手上那隻白玉跳脫是沈伯伯的。”


    吳積白眉頭一挑:“這麽個功夫你能把人家的鐲子看清楚,小樓不簡單啊,以後能是把妹好手!”


    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話。樓轅隻是強迫症一樣糾正了一句:


    “那個是跳脫,不是鐲子,鐲子是待在腳上的,我說的是鐲子。”


    “領會精神不要在意細節!”吳積白擺擺手,“說說,怎麽就確定那是你沈伯伯的?”


    樓轅歪歪頭,本想催霍湘震去追那女人可見到那女人已經消失在了人潮裏,也就作罷。現在他反倒不急了,因為見到了這個女人,這女人還把那跳脫戴在手上,那就說明沈伯伯肯定是桃花劫來了。


    既然是桃花劫,那就沒啥生命危險了,可以磨蹭磨蹭,於是樓轅也就不著急了,慢悠悠給吳積白解釋:


    “那個白玉跳脫是沈伯伯二十六年前親手雕琢的,打算送給我娘。我剛回樓家那會兒,沈伯伯跟我提過這件事,我就見過這個白玉跳脫了。”


    八卦之神的關注重點通常都有點特別:“什麽叫打算送給你娘?”


    樓轅又是壞氣十足地笑了一下:“因為沈伯伯送了,卻被我娘婉拒了啊!再然後,我娘就嫁了我爹,於是沈伯伯的白玉跳脫就沒送出去。”


    這種爹爹的風流史真的好直接說出來嘛?算了既然贏了的是你爹那你想說就說吧,反正沈鹿鳴也聽不見!不過信息量好大啊!吳積白頭一次知道原來沈鹿鳴還和樓止至爭過樓轅他娘,現在居然還能如此和諧地相處,男人之間的“友情”還真是感人啊……


    他們這耽擱幾句話的功夫裏,阿貓阿狗已經急急忙忙趕了回來,怕他們三個人生地不熟,再出什麽意外。


    這兩個苗族漢子的名字聽來可笑,其實卻是榮譽。阿貓得名是因為他輕功極佳,如同靈貓;阿狗得名,乃是鼻子靈敏,恰如其分的狗鼻子。


    阿貓阿狗趕回來,見到樓轅三個還在,送了口氣慶幸自己回來得算是及時。


    樓轅被那女人驚了醒,便困不下去了,索性和阿貓阿狗打個招呼,而後一行人向著客棧方向去,順便就閑聊了幾句。


    阿貓比阿狗會說話得多,主動給樓轅他們講起來:“最近人多熱鬧,因為七日之後就有我們五龍壇的五龍祭典。這祭典每每五年才會舉行一次。巫彭大人噎死因為要協助大祭司,這才急忙回去了內城的。起路上已經有些耽擱了,原本計劃著半個月前巫彭大人就該回來了的。”


    樓轅略略尷尬笑了笑。耽擱時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總生病而拖慢了進度。


    阿貓意識到了這話不該說,但是很清楚此時解釋是越描越黑,幹脆話題一扭說起了祭典:


    “幾位真是幸運,趕上了這五年一次的大事。這五龍祭典,在我們苗鄉稱為‘一六祭典’,按漢人的話說叫什麽‘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我們拜的就是女媧娘娘。”


    霍湘震一時不解,順口問了一句:“為何是女媧?我記得水神是共工。”


    樓轅的書袋子又開始掉了,看得出掉書袋的時候他會很有成就感。他是笑眯眯說了起來:


    “秦武帝時,淮南刺史劉安的《淮南·覽冥篇》有過記載,說‘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斬鱉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所以女媧是治理洪災的神靈,這也沒錯。”


    他掉書袋,大家自覺望天。每到這種時候就覺得人和半妖真是不一樣啊,半妖好厲害能記下來這麽多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玩意。


    阿貓算是反應快的,回來繼續道:“哦,然後我們這大典很是要緊,禮神之心如若不誠,那便是瀆神的罪過。還有就是我們五龍壇除了十巫和大祭司之外還有地位在十巫之下的五個壇主,這一次是送火龍、迎風龍的祭典,火龍壇神主和風龍壇神主也會主持一些。再過五年,就是風龍去、地龍來,以此類推。”


    吳積白對於湊熱鬧興趣不大,他比較關心湊熱鬧有沒有妹子可以勾搭。霍湘震倒是有興趣:


    “外來人可以在你們這祭典的時候湊些熱鬧麽?”


    樓轅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沈鹿鳴下落未卜,你有心思湊這個熱鬧?阿貓知道樓轅掛心著沈鹿鳴的事情,犯嘀咕是老實告訴他們可以,還是蒙混過去?


    然而唯一的老實人阿狗卻已經大嘴巴禿嚕了出去:


    “當然可以啊!我們南詔國一點都不排斥外人的!祭典的時候還有上刀山的、噴火耍火流星的,可好玩了!以前還有和尚道士也來看過呢!”


    阿貓默默看了樓轅一眼,心說冤有頭債有主啊這小子嘴賤不關我事樓公子你禍害禍害他就好了別找我算賬!


    霍湘震一看樓轅眼睛微眯似乎有些不滿,也立刻改了口風:


    “啊,那個,救人比較重要,咱們還是看看到時候沈真人情況如何,這祭典,我們一群外地人,就不急著了。”


    樓轅左眼的微微挑起一些,仿佛頗為好奇霍湘震怎麽突然學乖了,然而依然算是高興了那麽點,暫時不打算想什麽捉弄霍湘震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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