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的天色,淅淅瀝瀝的雨。這樣的雨天,最美的事情不過是與心上人一起剪燭西窗,開著窗子,看碧絲簷上雨珠如玉珠串串滾落,在燈光下映出一片燦燦金影。


    然而對於江湖遊子來說,這雨天也可以是一片荒蕪之間,橫江河利刃,目視仇讎,等待雨滴遮擋了對方視線的瞬間,人起劍落。而後口口相傳的傳說,會給這個殺戮的故事用美麗的詞藻冠名,比如劍,花,煙雨,或是江南。


    然而這兩種,都不是現在霍湘震的狀態。


    他亦站在雨中,麵對的卻是一片蒼涼的墳地。沒有什麽人願意在夜裏到墳地裏來,更何況是這樣淒迷的雨夜。


    所以來的人一定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而在這裏的人,也一定是有必須留在這裏的理由。


    所以兩者相遇的時候,往往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開端。


    霍湘震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眼前的陌生人也在看著他。霍湘震沒有開口,那人也沒有開口。燭九陰和吳積白就站在他們的身後,而燭九陰的手上還有憑空變出來的一把雨傘。他自然不需要傘來遮雨,這傘是給吳積白的。


    吳積白接過燭九陰給他的雨傘,看著霍湘震和那個長得像骷髏一樣的怪人,問燭九陰: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看這個氣氛他倆好像要打起來了,老司機前輩你怎麽不幫幫藿香?”


    燭九陰頗為瀟灑地一甩頭發:“用不著。我九嶷山出來的弟子,自然打得過這麽一個老骷髏。”


    吳積白心說他當然打得過啊,他打不過我還能給他開金手指外掛呢。可是老司機前輩你就不怕等藿香把這人剁了之後,小樓也成了死貓麽?


    雖說曆史記載口口聲聲說樓轅要三十歲之後才會死,不過這都是他聽別人說的,他自己可一丁點兒史書都沒看。翻史書傳記和史宅撕|逼那是藿香的愛好,不是他的。平常看中醫那些藥典就夠他累腦子的了,幹嘛還要看那些紀傳體之類的自找腦仁疼?


    燭九陰似乎猜到了吳積白在想什麽,嘖嘖搖頭道:


    “我給小樓轅相過麵,他可不是短命相。而且誰知道小徒弟到底在不在這墳圈子裏啊?再說了,就算小徒弟真的在這墳圈子裏,真給悶死了,老子也能下地府把他撈回來!”


    吳積白十分無語看了看燭九陰,這萬惡的特權階級!


    而燭九陰似乎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搖頭晃腦嘚瑟了起來:“妖的壽命不在地府管轄裏麵,所以小徒弟的陽壽跟地府那邊也沒多大關係。就算是死了,隻要屍身不壞,那還是可以還陽的!”說著還點了點頭:


    “能做到死而不僵,屍身不壞的,也隻有被悶死和被毒死這兩種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非常小,小得根本沒有傳到霍湘震的耳朵裏。或許傳到了,隻是被霍湘震忽略。


    白骷髏看著霍湘震,終於是他年紀大了先按耐不住:


    “你就是霍湘震?”


    “我是。你認得我?”霍湘震仿佛忽然換了一個人,無比地沉靜,無比地淡定。


    “不,我認得你的那柄劍。”白骷髏說著,眼睛盯著白鹿劍,“這可是一柄好劍。”


    “好劍要配好劍客。”霍湘震看著他,慢慢道,“但你明顯不是。”


    他說的是白骷髏的手。一個真正的劍客,他的手必然總是幹淨的,會把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劍客的手掌會更寬大,骨節會很分明。因為他總要握緊他的劍,也因為他要尊敬和愛護他的劍。


    白骷髏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也像骷髏一樣:“對,一個練五毒骷髏手的人,當然不是一個好劍客。”隻是他的眼睛依然盯著霍湘震,和他手上的白鹿劍,“但可以是一個好商人。你的這一把劍,足夠換一千兩黃金。”


    將一把劍待價而沽,是對劍的折辱,也是對劍客的折辱。隻是霍湘震仿佛全無怒意,隻是依然淡淡:“如果你告訴我他在哪裏,也許還有機會不必得到這把劍,卻拿到一千兩黃金。”


    霍湘震跟著說:“和這把劍一起的,還有一把刀。如果這一把劍價值一千兩黃金,那麽再加上刀就可以價值五千兩黃金。如果你告訴我刀的主人現在何處,你也可以得到五千兩黃金。”


    他有這錢麽?他有。就算他沒有,九嶷山和樓家也都有。


    隻是那白骷髏卻依然是冷笑了起來:“這筆買賣劃算的很。”說著伸手指指背後的一座新墳,“他就在這裏,還有多久會被悶死,我就不知道了。”


    霍湘震的臉色狠狠地變了,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在這個表情裏看到慌亂、關切、震驚、恐懼四種感情。


    最好的劍客,必須是無情的。因為有情就會讓他的劍有了牽絆,而有牽絆的劍,就必然不會是世上最快的劍。


    所以,當一個劍客有了感情的波動的時候,就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白骷髏猛然出手,枯骨般的十指插向霍湘震的咽喉。霍湘震人沒有動,劍卻毫不帶遲疑地出了鞘,在雨幕裏劃出一道清光迎上那枯骨利爪!


    “叮!”


    金屬交磕的聲音,白骷髏的手指已經像百煉精鋼一樣堅硬。一擊不中,他便迅速退開,又回到了那座新墳之前,同時冷笑著看著霍湘震:


    “好小子。”


    吳積白此時是最為迷茫的。他隻看到雨幕裏白骷髏的身影突然模糊,又聽見了“叮”的一聲,跟著就是白骷髏的身影又清楚了,而霍湘震的劍已經出鞘。


    這一瞬間的電光火石,已經不是平常人類所能看清。


    霍湘震隻斜劍指地,任由雨水從劍上擊打滑落,開口依然淡然平靜:“讓開。我不殺你。”


    白骷髏卻又發出了那像骷髏一樣幹冷的笑:


    “好小子,好大口氣。咱們倆誰殺了誰,還是未定之數。我知道你是名門正派出來的,所以我猜,你的師父絕不會出手助你。”


    “他不會。”


    不用燭九陰開口,霍湘震自己就說了出來:


    “他絕不會出手幫忙。就算我死在此地,他也絕不出手相救。”


    吳積白看了看燭九陰,燭九陰隻一個頷首表示他說的沒錯,跟著仿佛有意讓白骷髏聽見一般,揚聲到:


    “我九嶷山第一條門規,便是不出廢物。倘若技不如人,要麽別惹事,要麽趕緊死。師門絕不出手相救。”說著,又唇角一勾,仿佛還有什麽話,卻不說了。


    吳積白覺得,燭九陰沒開口的那句話一定是格外重要的。


    而白骷髏卻是冷笑:“這樣最好——”一個“好”字還沒落地,猛然又是身形一晃,突然一輪搶攻。風聲淩厲利爪襲擊的角度奇詭無比,叮叮當當寶劍格擋的方位滴水不漏。


    而這一切在吳積白眼裏,隻是一團虛影!他隻能看到霍湘震原地負手獨立,右手將白鹿劍舞出一片水光淋漓的劍影;還看得到霍湘震身邊仿佛籠罩一層白霧,極快的影子在他眼裏隻剩了恍惚如煙的殘像。


    這是人類嗎?人類怎麽可能達到這樣的速度?這個白骷髏是不是也是骷髏成精了?!


    “這人用過魔血。”燭九陰突然開口,“用魔族的血強化自身,七成是人,三成是魔。”


    吳積白迷茫地看了燭九陰一眼:“那妖和魔哪個更厲害?”


    燭九陰嗤笑了一聲:“妖魔妖魔,妖在前魔在後,你說哪個厲害?”


    吳積白剛要鬆了口氣,就聽燭九陰淡淡地說:“當然是魔了,最厲害的總是放在後麵麽。”


    臥槽了老司機前輩有你這麽大喘氣的嗎?!吳積白被嚇得小腿肚子一抽筋,接著就聽燭九陰淡淡道:


    “但是莫要忘了,藿香是九成九的妖,他卻隻有三成的魔性。”


    九成九?吳積白聽到了另一個重點。他認識的霍湘震,連半成半的妖都不是呢,哪來的九成九?


    吳積白想,大概是因為老司機就算再厲害,也終究還是這個世界裏的存在吧。於是吳積白不再多說,忽然覺得自己又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


    於是這觀眾便也冷眼觀戰了,不絕於耳的金屬交磕之聲裏,他問燭九陰:


    “老司機前輩,你說藿香的白鹿劍和骷髏的爪子哪個硬?”


    燭九陰淡淡微笑:“你說骨頭和百煉精鋼,哪個硬?”


    “那這個老骷髏豈不是早晚要輸給藿香?”吳積白疑惑著開口,“骨頭再硬,碰上鋼鐵,不早晚也是要斷的?”


    燭九陰隻是冷然一笑:“那他若是在骨頭斷了之前,就打贏了呢?”


    吳積白頗為意外地看著燭九陰,天下哪有師父盼著徒弟輸的?而且霍湘震這可是玩命呢,有說好了師父不許動手,那萬一輸了,豈不是要收屍?


    隻是這些話,霍湘震依然充耳不聞。白鹿劍擋得滴水不漏,卻全然沒有攻手。白骷髏的身形依然快得仿佛翻飛,隻是折到霍湘震背後的時候,突然淩空倒躍而起,向霍湘震潑灑出一片月白色的粉末——


    伽藍散。


    這才是他的殺招。灑出伽藍散的同時,骷髏爪已經向霍湘震的咽喉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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