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轅一向很清楚齊德隆的爆發點在哪裏——齊東檣。毫無疑問。


    兩年前他被綁走還差點被悶死的那件事,當初霍湘震要徹查,是他一力阻止的。因為他知道是齊德隆幹的,自然也就知道齊德隆的動機恐怕是要給他的胞弟齊東檣“報仇”。


    嘿,要不是和齊東檣的交易還沒完成,他還真想看看齊德隆得知真相時候的表情。那大概——不,一定,會很有趣。


    雖然他在齊家並沒有什麽所謂的眼線,不過沒猜錯的話,齊東檣現在的狀態應該是臥床不醒吧?嘖嘖嘖,樓轅幾乎是佩服齊東檣了,活著麽久頭一次見到有人演技比他高、耐力比他好。


    說到演技……樓轅忽然就不合時宜的出了神,什麽時候跟霍湘震坦誠交代了合適?看他那天聽吳積白順口說一句可以換髕骨治腿之後的那個表情,萬一他真的自殘雙腿什麽的,那就太糟了。


    ……等下次見麵的時候,就和霍湘震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吧。樓轅想,什麽三年五年的,霍湘震一定不會壞他大事,而且,一定會幫他吧?


    且不提樓轅心裏滿腹糾纏,此時齊德隆卻是被樓轅這句話氣的渾身都哆嗦起來了——這個厚顏無恥的小半妖!竟然還敢提他弟弟?!齊東檣明明就是被這個半妖的師兄重傷,至今還在臥床不醒,這個小半妖居然有臉提起?!


    “殺。”齊德隆咬牙,恨恨,對身後的副將道,“給我攻城,活捉劍南路節度使樓轅……”突兀冷笑起來,“我親自處理他。”


    遠在城樓之上,樓轅已經感受到了齊德隆的目光。十六歲那年在齊家地牢裏經曆過的那些,突然就曆曆在目,讓他在悶熱的四月裏打了一個寒顫,早就愈合的傷口突然就再次狠狠地疼了起來。


    冷靜,冷靜……樓轅暗暗對自己說,不要怕,齊德隆不知道燼心已經被情蠱衝開了,最多就是用誘發燼心的辦法對付他。兩年來他沒和齊家真正撕破臉,齊家暗探見他依舊病弱也以為他身上仍有燼心餘毒,依舊月月送來克製燼心的藥。


    眼見大軍逼近,樓轅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參戰一事,就算他想,恐怕錦官守軍和風笑晨還會嫌棄他礙事。樓轅向後退了退,盡力想找個避開人的角落,卻見風笑晨已經指揮人馬,將剛才一直放在後麵的幾個爐子和鐵桶抬了上來。


    說起來,樓轅上來城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風笑晨命人在城牆上架著爐子煮著什麽東西,都是很大的桶,鐵桶子上還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蓋著油布似乎是防著他的,因為身邊的士兵們沒有一個露出探詢或者好奇的模樣。剛才聽八卦的時候他們可是個頂個的好奇,可見他們早就知道這裏是什麽。


    現在風笑晨和手下將這鐵通抬到了垛口旁,還拿來了幾隻長柄的大鐵勺,簡直像要做飯一樣。樓轅自然不解,疑惑看看風笑晨。風笑晨一眼看見他,便哎喲一句:“我的小祖宗,忘了你還在這裏了。快快,”說著指揮了兩個人,“你們幫忙,快把大人快抬下去!”


    一說抬下去,樓轅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全身癱瘓或者快陣亡了一樣。然而他在這裏的確是個拖累,隻能問問風笑晨:


    “風將軍,那些是什麽?”難道你們還準備了午飯在城牆上吃?當然後麵這句樓轅在心裏想了想,沒說出來,他預感這玩意絕對不是午餐那麽簡單。


    而風笑晨也就是笑了起來:“嗬嗬,我說節度使大人您沒上過戰場不知道,這玩意可是好東西,隻要他們李唐士兵敢來,咱們就拿這個犒賞他們三軍!”那神情帶著壞笑,極為詭異,讓樓轅更覺得那不是什麽好東西。看看身邊的士兵,居然也在緊張裏帶著幾分戲謔。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麽?!


    風笑晨見樓轅那一臉小貓見了新鮮物事的表情,忍不住還是撲哧哧笑了起來:“大人,不是末將不說啊,隻是這東西大人看了實在是不好的很……”


    什麽東西?看了不好?


    風笑晨一邊指揮著弓箭手射殺李唐過橋的士兵,一邊指指用炮具投射一些瓦罐的士兵道:


    “大人知道金火罐麽?”說著,指指那個罐子,“圓周九寸,高四寸,形圓,直徑八分。先用麻皮泥漿,其次裹上麥麵泥,接著還有豬鬃毛泥,逐層塗傅,燒燙了盛金火汁,以麥麵泥土塞住,入炮內放。咱們的人拿這個都是帶著濕氈手套的。”


    樓轅雖然知道這會兒不是上課的時候,但是忍不住還是在看。這事情要是不清楚知道了他不甘心。誰知道城能不能守住?萬一沒守住他還不知道,帶著疑問去黃泉路上,豈不太虧?


    風笑晨自然也知道,所以才這麽耐心給樓轅講。腦袋別在褲腰上,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問題,有什麽事情盡快解決,省得有遺憾。


    所以他繼續道:“這幾個生鐵桶就是裝金火汁的,金火罐得是現做現用,涼了就沒用了。”


    說了半天,樓轅知道了這桶裏熬得是金火汁。可是所謂金火汁是啥?鐵水?別逗了誰有錢熬鐵水守城啊……而且在就這小爐子能燒化鐵水才怪了,連鐵桶都燒不化好麽!


    於是終於要說金火汁是啥了,風笑晨幹咳了兩聲,有點尷尬有點促狹問樓轅:“大人看過《武經總要》嗎?”


    這會兒怎麽又關心起我看不看書了?樓轅不明就裏,點點頭,風笑晨便繼續道:


    “那大人應該是看過這個東西的,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了。金火汁就是熱了的金汁,金汁就是……咳,人清。”


    樓轅的臉色突然就不太好,他想起來風笑晨指的是什麽了,一邊抽搐眼角一邊慢慢掉了個書袋,背出了《武經總要》那段原文,隻是省略了最前麵的一句,直接背了金汁的配方:


    “……每人清一秤,用狼毒半斤,草烏頭半斤,巴豆半斤,皂角半斤,砒霜半斤,砒黃半斤,班貓四兩,石灰一斤,荏油半斤。入鑊內煎沸,入薄瓦罐容一斤半者,以草塞口,炮內放以擊攻城人。可以透鐵甲中,則成瘡潰爛。放毒者仍以烏梅甘草置口中,以辟其毒。”


    樓轅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聲音都顫顫巍巍的,指著那邊的鐵桶:“風……將軍,這、這個,就是……?”


    風笑晨看他這幅模樣實在是憋不住樂,點頭:“大人,貨真價實,這就是金汁,金火汁!一個東西!大人你要不要親自看看?”


    “不、用、了!”樓轅咬牙說出這三個字,之後居然還不忘加了一句,“謝風將軍好意!!”


    樓轅說完,旁邊看熱鬧的士兵趕緊上來,一邊抿著嘴偷笑一邊一前一後抬著樓轅下了城。老實說他們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東西的時候也挺崩潰的……


    樓轅自己知道,省略的那句是,“糞炮罐法右先以人清磚槽內盛煉,擇靜曬幹,打碎,用篩羅細,盛在甕內”,看名字就知道是啥東西了!!金火汁居然是這個!!!金汁居然真的是這東西!!!樓轅滿腦子裏已經沒有了大戰在前的緊張已經就剩下了無數的抓狂——


    為什麽這種東西還能拿來熬在桶裏!!雖然剛才有油布蓋著我沒聞到,但是現在我已經聞到這股味了啊!你們在上麵的真的不會被這玩意熏死嗎?!熱糞水加那麽多毒藥材打敵人,敵人到底是被臭死的還是燙死的還是毒死的啊!!《武經總要》真是委婉!金汁金炮的叫了那麽一本書,我真以為這是鐵水來著啊!!


    最初想到這種毒招的究竟是哪路神仙啊!!太狠了吧!!!!


    且不說樓轅這裏風中淩亂,敵後的李唐大本營裏,卻也是“陰雲密布”,一股殺氣無形無質而且無處不在。


    正是邵江城身上冒出來的。


    中軍帳裏,一個身形略見瘦削的青年被浸了水的牛筋繩子綁縛著手腳。這青年端得是唇紅齒白,尤其肌膚是比樓轅那樣的病弱還白上幾分,卻並非是病弱之白。


    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瑩白,就像是白兔絨毛那樣,白的自然而然。


    這青年的瞳仁,也是黑裏帶幾分紅,呈現出一種絳色。此時身上穿的正是李**裝,除了被綁縛之外,卻是好端端坐在中軍帳裏充當床榻的氈褥之上。他眼角帶些委委屈屈的淚光,神色裏也是委委屈屈,低著頭時不時抬眼看看麵前散發著殺氣的男人。


    自然,那男人就是邵江城。


    長久的沉默之後,還是邵江城彎下了腰,勾起青年的下頜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動作看似粗暴,實則並沒用幾分力氣,全然不配他話裏的冷怒:


    “白斛,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聽不懂我的話?我告訴過你,我出征的時候不需要拖家帶口,更不需要你混進軍中跟著我!”


    被稱作白斛的青年,眼裏水濛濛就是淚花,委委屈屈多於被責罵的恐懼,隻是咬著下唇,看著邵江城的眼睛,低低聲音道:


    “江城……我、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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