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離一見蕭皇的表情,便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此刻,宴席已經進入到了一個盡興之處。


    喝了酒的貴族們開始放開了拘謹,除了還不敢上蕭皇麵前放肆以外,基本上該有的醜態都已盡皆擺出。


    已經連番有幾個權貴之人來到了墨離的塌幾之前,毫無顧忌的跟墨離對飲寒暄了起來。更有兩個不堪之人,眼中已是明顯流露出了一副色迷迷的蠢相。墨離雖表麵上依然應對自如,舉止如常,可身上的冰寒之氣卻慢慢地越來越盛。


    這幾個還算是懂得些身份,暫時也拿捏不準墨離現今的狀況。隻不過心存了幾分僥幸,言語上便輕佻隨意了些,被墨離隨便幾句便打發了回去。


    此刻,卻從墨離對麵第二排的塌幾處緩步行來了一人。此人身高八尺,本應是一個偉岸高大的好男,卻因為長得有些尖嘴猴腮,又過於細瘦,便顯得有些猥瑣,讓人感覺好似一根竹竿挑著一件寬袍,顯得有些滑稽。尤其他的眼珠和發色也有些不似中原人,而微微泛著些黃色。


    墨離微抬眼掃了下那人之前坐著的一個貴公子打扮的男人。那人細長眼,鷹鉤鼻,薄薄的嘴唇,穿著一件繡滿了花朵的紅色錦袍,頗顯得有幾分張揚和怪異。若墨離沒有記錯,這種搭配方式,隻有那些琉璃國人才最喜愛。


    可是,琉璃與蕭硫中間隔著一個偌大的藍月,這些琉璃人到這裏又是為了哪般呢?


    墨離心中一動,不由謹慎了起來。看起來,這前麵的一排該是附近幾國的使臣了。卻不知為何給墨離的感覺,這些人都是一副囂張,不可一世的樣子?


    果然,行走的竹竿舉著酒盞衝著墨離搖了搖:


    “墨王安,我是琉璃國的井上村,聽聞墨王為前皇曾經屬意之儲子,如今被新皇所不容,處境堪憂。而我家織田信將軍仰慕公子容貌昭昭,華表堂堂,將軍言道,墨如珠玉,引人愛重,孤願與之白日綺遊,晚間共塌。權勢富貴皆有,自由自在,放縱逍遙,如何?”


    墨離挑了挑眉,這人竟然是來挖牆腳的,而且,聽口氣,分明以為自己已經成了喪家之犬,他能收留,便是給了自己天大的麵子了。


    墨離歪了歪腦袋,果然看到那個叫做織田信的將軍慵懶地靠著一個正裝出席的女子,手卻插在那負責斟酒布菜的處子衣服裏不停地揉捏著,卻在墨離眼睛掃過去的時候,衝著墨離高高揚了揚手中的酒盞。


    墨離皺了皺眉頭,收回了視線,還未等他回頭,卻聽旁邊又有一中年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待墨離回頭去看時,那人已經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墨王如今別國他投,正是該廣交天下之時,我雪龍國大公子言道,王此刻絕不可再固步自封,拒人於千裏之外,正該廣開大門,凡有才名者,凡多金,能助爾者,皆納之,方顯公子之能容大度也。我家大公子願為墨王奉上百斤,另劍客,賢者各百名,隻求與王共結桃園之好。”


    墨離回頭去看時,說話的是一個人到中年的胖子。他穿著一件雪狐鑲邊的圍兜,倒真個是一副雪龍人的打扮。


    可惜此人說話的時候,鼻孔向上,眼睛閃著一抹灼灼逼視的光芒,若不去看他那副傲慢,有些邪氣的臉孔,他說的話倒也不會引起墨離多少反感。


    墨離又斜眼向著那雪龍國的一席人望去,卻見為首一人壯如狗熊般,看著男人將頭轉去,便是揚起了巨大的酒斛猛灌了一大口,哈哈大笑了兩聲讚著:“好酒!美哉!”


    墨離俊美微蹙,看著此人一雙眼毫不掩飾地如蛇信般死死盯著自己的嘴唇,胸腰這些地方,讓墨離一股邪火直衝上了頭頂。


    此處與蕭皇的坐席挨得很近,彼此不超過十步。可這兩個別國使者的下臣卻依然闊步昂首至此,竟沒有向靠坐在塌幾之上的蕭戰伯行一個禮,這囂張無禮已經顯而易見。墨離不由向著主位上一臉憔悴的蕭戰伯望了望,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測。


    他倉促而來,還沒有回過封地,自己的屬下如今也正在趕來的路上,想必今夜過後,就該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墨離臉色想到此,臉上的表情慢慢冷了下來,沒有理會那兩個站在自己麵前頗有些耀武揚威之勢的異國人,反而將手中的酒盞輕輕放在了案幾之上。他臉上依然帶著笑,可眼中卻已是寒氣森森,帶著幾分攝人的威嚴。


    “敢問兩位先生可是要自薦於墨?”墨離的語氣冰如金玉,雖悅耳卻森冷異常。


    兩人同時一愣,“非也。”


    “絕無此事。”


    墨離不禁笑臉一收,眼中威儀立現,那身上毫不掩飾的煞氣和一種真正皇者的霸氣威嚴,直讓對麵兩人生生打了一個寒戰,竟是讓他們不自覺膝蓋也軟了三分,差點就因為恐懼跪倒了。


    他本就是全場的焦點,自然左近的人皆看到了這一不可思議的一幕。眾人皆是心中驚駭,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這個藍月國最為傳奇的王子,小小年紀就為自己打拚出了大批私兵及封地的人物,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是靠著一張臉混日子的公孫。


    “鼠輩竟敢以下犯上,欺孤不明是非乎?孤乃堂堂藍月墨王,豈是爾等鼠輩羞辱的對象。綺遊同塌,桃園之好?汝等王侯乎?公卿乎?”


    墨離身後突然立起一名劍客,一柄長劍啪地丟在了兩人的麵前:“恥乎!願與君一鬥!”


    若洛水蘭此刻在現場,她一定認得出,此人便是墨離身後四大劍師之首的允公。


    時人的武力高低,可分為劍客,其上是劍師,之後是大劍師,宗師,大宗師。


    而在這個民智初開的時期,所有的傳承都沒有一個固定的套路,皆是由少數的隱者或世家世代摸索而出。因此,真正的高手是很難培養的。


    這不但要付出幾代人的努力,還需要有豐富的物質為基礎,權勢地位為保障才能得來。更遑論,一旦進入宗師級別,便已經能夠擁有縱橫世間,來去無憂的灑脫和自由,沒有幾個宗師還願意為某個權貴束縛了手腳,也因此,得到一個高手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情。


    因此時人在衡量一方諸侯王者的能力時,一半是看他的權勢地位,而更多的卻是要看那王侯身後所擁有的實力。


    也因如此,那洪都吳氏才顯得尤其特別和令人畏懼。能夠隨手便拿得出一隊劍師的家族,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王侯能夠得罪的了。


    也怪不得連權勢熏天的淳於蘭鎏也隻能對洪都的劍師們軟聲細氣,即便是知道洪都人在坑他,也隻能悄悄的使些小手段,根本不敢有絲毫的異狀顯現。


    而此刻,就是這個之前看起來低調又和善的墨王爺竟然一出手便是一個大劍師。登時讓一殿的眾人皆啞了聲音。


    那兩個使者家臣已經有些站不穩腳跟。雖然他們不知道什麽武力高低,可不耽誤他們的耳朵聽不見身後的眾人那驚呼的聲音。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起來。


    那兩個別國的使臣,此刻臉色已經難堪到了極點。他們的做法確實有些欠妥,淳於墨夙不管怎樣,還是一國的王爺,不管他有沒有被本國驅逐,他的身份都是不能被抹殺的皇族。


    在這種等級森嚴的社會裏,庶民奴隸可以隨便被貴族當街殺著玩,王侯公卿更是可以對普通貴族呼來喝去,這就是現實。


    他們有些深恨自己被那張美豔清貴的臉所迷惑,此刻就是想悔也是不知如何毀起。


    這個時候,場麵僵持,那大劍師允公更是不發一言,牢牢擋在了墨離之前。


    “莫表兄,殿中燥熱,汗出如漿,且擦擦汗吧。”


    墨離的身邊,一個纖長白嫩的小手遞到了他的麵前。那手裏正捏著一方繡帕,上麵幾從翠竹栩栩如生,隨之一抹幽香襲來,不由讓墨離一愣,側頭望了過去。


    夏無雙一雙妙目如秋水般瑩瑩望了過來,眼中含著一抹極明顯地乞求和無助。


    墨離雖說對美人兒已然免疫,也不覺心中蕩了一下。隨即,他卻更加清醒了起來。心裏忖著:


    看起來這個夏無雙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深閨女子。他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自己發起火來,就是身後的那些家臣劍師都要被自己的威儀所懾,這女人卻還能好端端在自己麵前作秀。手都沒抖一下,也算是個人物了。


    想想那個洛水蘭,若是她見到自己發火,早就溜出去,不知躲到什麽犄角旮旯去了,才不會硬衝衝就這麽撞上來。


    墨離突然愣了一下,怎麽又想起那個狡如狐的女子了。


    他眯了眼望了望主位上的蕭皇,果然見他也露出了一絲緊張的神色。不由心中有了計較。


    墨離重重咳了一下,卻沒有去接那女人遞過來的絲帕。而是站起了身來,親自步到了場中,將允公之劍雙手捧了起來,行至允公的麵前深深一揖到地,手捧劍身道:“公大義凜然,墨深感佩之。然,使臣代表一國的顏麵,使臣失德,國之顏麵已然受損。自有其宗廟鬼神厭棄懲治,公且觀望之。但有不虞,再行一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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