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血戰(一)1


    朱棣的大軍星夜兼程從大寧趕回,紮營城東二十裏鄭家壩。這裏地勢開闊,正適合大軍對陣。


    黑色的燕色大旗在寒風中烈烈作響。對麵李景隆的主力也已到達。


    “多年未見,景隆別來無羔啊!”朱棣笑嗬嗬的騎在馬上打招呼。


    他一身白衣銀甲,雍容華貴,似平時邀約李景隆騎馬喝酒一般自在。


    李景隆有些嫉妒地瞧著朱棣,目光落在朱棣身後的朱高熙身上。他的兒子都這般大了,少年英俊,麵容依稀與錦曦相似。朱棣三十多歲,同兒子在一起並不顯老,眉宇間更多了幾分成熟。


    他輕歎一聲:“王爺風采依舊,景隆卻是不再風流!”


    “哈哈!景隆真會說話,若不風流,我那妹妹怎麽癡情至今?”朱棣與李景隆輕鬆寒喧,片語隻言不問北平城情況。


    兒時的玩伴,如今的敵人。李景隆終於堂皇露出他的另一麵,這讓朱棣有種噬血的激情,想起他的所作所為,鳳目已漸漸變冷。


    “王爺,如今我領聖旨討伐於你,束手就擒的話就不用說了,這裏地勢開闊,我軍二十萬,圍攻北平損失一些。您的燕軍卻隻有十萬,且長途奔勞,這一仗你真有把握贏麽?”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試試便知道瞎子,從小我就想你若會軍事,定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今日能與你一戰,也遂了心願!”朱棣冷聲答道。


    朱棣和李景隆對望著,一個眼裏帶著銳利和寒意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心,一個目光炯炯燃著嫉妒的烈焰像要燒毀世間的一切。


    靜默的風嗚咽吹過。空氣變得凝重,壓力從兩人身上散開,彌漫了整個平原。


    片刻之後兩人同時掉轉馬頭奔回陣地。


    鼓聲驟然響起,雄渾的進軍鼓隨著鼓錘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擊在人心中,激起血液中的勇氣和力量。


    喊殺聲隨著鼓聲衝突了方才的沉重,殺戮與血腥透過雲層,大地不安地震動。不管什麽地方,隨時能看到扭曲紅眼的士兵。


    幾十萬人在這塊平原上用最原始的力氣和最直接的方式短兵作戰。李景隆目中隻有銀甲的朱棣和他身後飄揚的黑色的燕字大旗。


    仗著武功卓越他一步步逼過了朱棣,擒賊先擒王,李景隆明白,擒下朱棣,戰爭就宣告完結,而隻要接近朱棣,以他的武功,朱棣必不是對手。


    這時從北平方向傳來一陣輕雷聲,低沉悶響似帶著魔力滾滾而來。淺雪覆蓋的平原遠方顠起一線黑影。


    李景隆有點疑惑地望向後方,北平守城連婦儒都上了城牆,怎麽還會有軍隊?


    朱棣也瞧見了,鳳目中湧出激動之色,他哈哈大笑:“李景隆,你上當了,本王看似大軍去大寧,實則精兵早留下設伏,以空虛的北平城引你上勾,如你所說,這裏地勢開闊,正好讓你嚐嚐本王輕騎的厲害。”


    草原輕騎!李景隆心往下一沉,朱棣北征收服咬住乃爾不花時太祖將元兵殘部盡歸燕王帳下。這支騎兵竟然留在北平!而且看輕騎的來勢已遠超以往,看來是朱棣下了血本在輕騎上,還擴大了原有的規模。


    他開始後悔與錦曦的十年之約,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破壞。他刻意減少了北平的暗樁。李景隆終於明白太祖臨去之前的怒氣從何而來。錦曦不僅定下十年之約,還隱瞞了他的耳目。


    李景隆眼睜睜瞧著輕騎飛馳而來,急聲下令後衛抵抗。他咬牙切齒地想,她寧可叫婦儒上城樓抵抗,也舍不得用這支騎兵,她被擒後寧可自殺也不肯透露半點與朱棣定下的內外夾攻的計謀!


    悔恨在心裏翻江倒海,每次碰到錦曦他就忘記她的心機與算計。他居然還對她憐惜,對她心軟!


    轉眼之間三萬多人的輕騎像支利箭根根的刺進了李景隆的後防。


    這是草原上最厲害的軍隊。輕易撕破李軍步兵的抵抗。


    “戰車列陣!”李景隆大吼道。


    101血戰(一)2


    輕騎快速,而戰車掉頭卻難。他本來是把戰車排在前鋒,以防燕軍衝鋒,如今卻成了累贅。


    如果從高處望下,便會清楚地看到在地麵看似緩慢的人馬膠著時,草原輕騎的迅猛和銳利。


    輕騎似白色的蛟龍張牙舞爪在李軍後防翻滾、撕咬。前方燕軍在令旗揮動下迅速與輕騎夾擊。李軍像隻巨大的黑色爬行動物,從中部起在慢慢的縮小體積。


    輪番衝擊下,輕騎已突破李景隆後方防線,燕軍如潮水般湧入,似錢塘垮堤,海浪掀起高高的浪頭一波又一波的根根砸下,將地麵上的一切事物都拍成了齏粉。


    李景隆恨恨然回頭,看到萬馬奔騰中錦曦白衣寬袍隨風翻飛,帶著種嬌豔的美麗出現在戰場。每一次矯健地避開士兵的砍殺,劍光落處,點點鮮血濺在她的白袍,黑發如墨在寒風中飛揚。


    這一刻,他和朱棣同時想起多年前郊外比箭初識錦曦的時候。她站在馬上,帶著陽光,顧盼神飛。


    “該死的,居然還敢上戰場!不知道會要命嗎?”李景隆腦中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


    錦曦已破開一條血路,衝去與朱棣匯合。李景隆意識到北平的守軍和輕騎已傾城而出與朱棣形成了完美的合圍。


    他一劍確翻向他襲來的燕軍,抬頭時看到前方朱棣眼中閃動著的驚喜。“你笑吧,你敢再讓她這樣,你會哭不出來!”李景隆咒罵著。見大勢已支便想迅速結束這場戰鬥。帥字旗擺動,隊伍向南撤退。


    軍鼓再擊,燕軍趁勝追擊,朝廷兵馬潰不成軍。


    李景隆並未隨大軍主力撤走,而是斷後與追上來的燕軍拚殺。


    手起劍落,劍上似乎長了眼睛一般,而他的目光卻貪戀地望著遠方那道白色的衣影。


    “公子!”銀蝶急得大吼。都什麽時候了,他還看著燕王妃。


    錦曦的白袍像麵旗幟,所到披靡,黑發在空中飛舞,美麗得像仙子,朱棣鳳目中盈滿相思,銀槍一擺,拍拍墨影喊道:“快!”


    墨影長嘶,揚開四蹄奔向錦曦。


    隻是一口氣撐著她,要擊敗李景隆,要為十七報仇,要見朱棣。錦曦鬥誌前所未有的強盛。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信念,這種信念能支撐著人用最難以想像的意誌突破極限。


    跨下騷劍嗅到了墨影的味道,興奮的直往前衝。錦曦被它帶著離朱棣越來越近,一抹笑容在臉上綻開。


    一色的神駒,一色的白衣飄飄。


    李景隆怔怔的瞧著,劍憑著直覺拚殺,他看著錦曦揮劍如雨,朱棣爭槍挑飛檔路的士兵,兩人越靠越近。像兩顆閃亮著的流星驀然地撞在一處,激起耀眼奪目的光。


    錦曦飛身躍起,寬袍舞開,像一朵怒放的白菊。


    他看著朱棣大笑著伸開雙臂接著她,看她綻出最燦爛的笑臉,仿佛這裏不是戰場,沒有兩軍對壘,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和朱棣。


    為了他是嗎?為了他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嘴裏冒著苦水,恨意從心底扭曲著身體鑽進了腦子。“朱棣!我必將集結大軍再同你一戰!”


    他的聲音憤怒而陰鷲。策馬回頭,長劍如鐮,所到之處燕軍如割草般紛紛倒下。這般詭異的場麵讓燕軍膽寒,他的話像重烏雲死死地壓在眾人頭頂。


    “哈哈,景隆可要快點!別等本王殺過來你的大軍還在路上!”朱棣爽朗的笑聲擊碎了這層陰雲。


    燕軍狂追四十裏,殲敵十萬多人,取得了北平保護戰的完全勝利。


    錦曦靠在朱棣懷中看著這一幕,興奮的說:“朱棣,咱們以少勝多,實力又增強了,你看,繳獲了多少錨重,還有歸降的士兵!”


    “怎麽甲胄不穿就上戰場?”朱棣眉卻皺著,沉著臉責備道。


    錦曦抬起頭看他,眼睛慢慢浮上一層水氣,張口正要告訴他十七沒了。一口血就噴在朱棣銀甲上,胸口錐心的痛像無數的竹簽插進去。撥出來時還帶著細竹絲戳在柔嫩的肉裏,輕輕動一下都痛的吸氣。她聽到朱棣驚恐地連聲喊她,卻再無力回答。


    102血戰二


    “王爺,王妃是憂思過度,且脫力疲憊所致!”大夫把過脈後這樣回答。


    朱棣眉心緊皺,目光深沉。他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大夫有點忐忑不安,不知該留該走。


    朱高熾告訴他錦曦曾於李景隆相鬥一場,場麵血腥之極。第二日回轉臉色便不好看。是李景隆又對她做了什麽手腳嗎?不會,朱棣肯定李景隆再狡猾再心狠也不會傷了錦曦。他望著錦曦手上的蘭戒出神。他沒有取下它,他知道,錦曦的用意。“錦曦,我滿足了你的願望,你便再不會戴它,帶著這仇恨了吧。”


    朱棣想起燕十七,輕歎一聲,或者是錦曦太過傷心,又沒休息好才會這樣。他回轉身對眾人說:“你們都先下去吧,白衣,你留下來。”


    尹白衣低聲答道:“是,王爺。”


    “我倆去喝一杯怎樣?”


    尹白衣抬起頭,目光閃過一絲驚異,他不知道燕王爺叫他留下來隻為了喝杯酒。“好。”


    朱棣走到床著為錦曦撚了撚棉被,叮囑侍女和三個兒子小心看護錦曦,目光溫柔掠過她沒有血色的臉,那排罽風翎一樣的長睫在她眼臉處形成一道暗青,卻也不動。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小榭裏火盆燒得正旺。酒燙得正是時候,朱棣慢慢飲下。


    尹白衣也沒有話話,陪著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與景隆也是這樣喝酒,那時,我就感覺他不是常人,又格外親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時候,我覺得特別虧欠錦曦。看上去我似乎待她極好,可是她為了我總是麵臨危險。在鳳陽時我逼著她做我的護衛,她卻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時候,我還故意捉弄她,結果中毒嘔血的是她。爺王召回病重的魏國公,結果錦曦難產,她生高熾的時候可順了,還自己拎起高熾給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難,病倒在床上的還是她。我……我就算定下再好的破敵之計,還是置她於危難之中。我憑什麽以為萬事無憂,都在計算之中!憑什麽……以為就沒有了危險!是我把錦曦扔在這裏,讓城中無大將,讓她獨自麵對,還讓十七……”朱棣鳳目含淚。他轉開頭仰頭飲下一大口酒。


    熱辣辣的火從喉間燒到胸腹。那團火是愧疚是心痛,是強烈的自責。


    尹白衣目中已落下淚來:“王爺大恩,白衣和十七沒齒難忘。他,能為救世子而死,也盡忠了。”


    “不是這樣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戀錦事他一直都清楚。好從沒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對十七沒的芥蒂。他也曾經討厭十七臉上燦比陽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雙眸。也曾嫉妒著他。想起當年看到十七牽著馬和錦曦漫步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錦曦會與十七浪跡江湖,不用成天擔驚受怕,不會積勞成疾。她吐出血濺到衣袍上的瞬間,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動起來。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隨他多年,尹白衣從沒見過這般坦誠激動的朱棣,心中感動,他正色道:“王爺你就錯了,錦曦從沒有對十七有男女之情。在她想有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給了你。王爺若因為十七而冷淡錦曦,那便真正的對她不住了。”


    “我,怎麽會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麽,白衣,我似乎又回到大婚那晚,心裏全是恐懼害怕。抱著她,身上沾滿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閉上眼劍眉緊蹙。


    尹白衣悶聲不響的拿過朱棣的酒勸道:“我把過脈了,無事。隻不過,她似乎很虛弱。我隻覺得奇怪,像哪種失血過多的症狀,可是錦曦沒有嘔血的癆疾啊!”


    朱棣驀然睜開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覺哪不對勁,不像是因為傷心過度,她畢竟是習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師傅,道衍法師。sjtxt小說下載網收集整理她師傅一定知道。”


    “王爺,眼下戰事吃緊,我怎能離開?”


    “贏了戰爭又如何,沒有錦曦……”朱棣沒有說下去,他堅定地看著白衣,眼光中帶了一絲求肯。


    錦曦足足病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讓朱棣更加奇怪的是,她能下床之後,竟慢慢和從前一樣的精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場的模樣。


    李景隆北平大敗後退回德州,同時集結了兵馬打算再次攻擊。這些日子,雙方都在休養生息。朱棣的時間除了在軍中布置,便在府中陪著錦曦。


    “看劍!”錦曦輕盈一躍,足尖在朱棣槍尖一點,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隻能扔掉槍,卻避無可避。瞪著錦曦瞧著她刺來。


    錦曦調皮的撒手,劍哐啷落地,人卻撲進了朱棣的懷裏。


    “多大的人了,還像孩子?”朱棣無奈的接住她,鳳目中盈滿笑意。


    錦曦嘿嘿笑了:“我是讓你瞧著放心,你瞧,不是沒事了嗎?”


    朱棣沉下了臉:“從今以後,你不準再上戰場!你去我會擔心,一擔心就會分心,一分心就……”


    錦曦溫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認真地說:“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總覺得不習慣。一回身就想著他還站在我身後,在榭裏坐著,一偏頭,就以為他還站在門口……我隻跟著你,我不動刀槍好嗎?你讓我,讓我這般守在府中……”


    眸子裏水光點點。朱棣動容的抱著她,唇溫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淚。“好,我們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著我你會擔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麽,叫我如何?當我無情無義沒有心麽?”


    “殺了李景隆!”錦曦捏起拳頭突然喊了一聲。


    “兩人”撲哧“笑了起來。朱棣的額頭抵住她,棱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壞!”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日,李景隆率軍六十萬人自德州分兵兩路,大舉北伐。


    消息傳來。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我們必須分兵,對抗李景隆大軍每一處隻抽得出十萬人與李景隆軍隊正麵迎擊,”朱棣靜靜地講述眼前的勢力對比。“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兩路,一路自德州經雄縣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繞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萬軍走德州。


    “王爺,從德州出發往北必經雄縣白河溝。當日我們設伏月漾橋,如今還可再來一次。”帳中大將張丘福建議道。


    朱棣召集眾將研究地圖。細觀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嗬嗬笑道:“要過白溝河必經月漾橋。我們就再設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詭計,以為自己能猜破我們的計劃,同時仗著五倍於我們的兵馬,必肆無忌憚。我們就以十萬之數迎擊!朱高熙何在!”


    “父王!”


    “令你領一萬兵馬,自雄縣至月漾橋沿途設伏,一擊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將在!”


    “令你率軍六萬於白溝河畔擺開陣勢迎敵,每個士兵做兩個草人,擺足二十萬人馬的模樣!”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萬兵馬守住定州而來的李軍可好?”


    寧王溫和的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麵與之硬碰,隻消拖住那三十萬人馬就可以了。”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想跟著我,可是白河溝一戰,我怕她見了李景隆會拚命,所以瞞著她,你留下,多照顧她。”


    寧王心口一跳,有點不自然的開口:“十七明白。”


    “觀童,你率軍十萬攻濟南,濟南此時空虛!”


    “是!”


    朱棣答應了錦曦無論如何都帶著她,想起十萬人去與李景隆的三十萬大軍對抗,心中依然沒有底。她瞞著錦曦打算獨自領著那十萬人去打伏擊。


    “朱棣,李景隆大軍出發了?”錦曦有點企盼地望著朱棣。


    朱棣彈彈她的額頭:“出發了。”


    “那我們呢?”


    “他兵分兩路,我派丘福領兵迎擊,我們在北平附近布下口袋等他來鑽。這會,你就呆在府中可好?我不走遠,到了我們的地方,他還能勝麽?”朱棣自得地說道。


    錦曦信以為真,嗬嗬笑了:“若在北平城外,我親上城樓為你擂鼓!”


    暮春時分,楊柳垂下絲絲軟枝。綻出細長的綠葉,沿河岸隨風搖擺。遠望去白溝河兩岸仿佛鑲了道綠色的茸邊。如霧如煙。河水清波冷洌,卷起雪浪朵朵。若是跳春遊玩,這春陽景致定會叫人流連忘返。


    沉沉的腳步震得大地微微顫動,風中夾雜著陣陣馬嘶與鎧甲刀兵撞擊的聲音。再也無人賞景娛樂,竟連呼吸也緊張得屏住了。


    “來了。”朱高熙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感覺手心汗涔涔的。


    過了一柱香工夫,黑色的隊伍緩緩進入了雄縣地界。鬥大的李字旗在風中飛揚,從德州出發的隊伍正朝著月漾橋進發。


    朱高熙死盯著從麵前走過的隊伍,見李軍先鋒剛過一半,揚劍大吼一聲:“殺!”


    附骨羽箭飛蝗般射出,還有短弓勁駑的機括彈射的聲音。朱高熙恨李景隆用附骨箭想殺朱高熾,令參於伏擊的弓箭手不僅配勁弩同時還帶上了長弓附骨箭。


    箭襲一過,李軍前鋒倒下一片,前鋒後部迅速後退準備進攻。朱高熾卻帶著人馬速往後退。


    等了半個時辰,重整隊伍的李軍前鋒才又出現。這回士兵均用盾牌小心防備突襲。朱高熙沒有動,等這隊前鋒過了月漾橋,再等了半個時辰,才又見李軍大隊人馬出現。


    月漾橋並無動靜。似乎方才的伏擊隻是一般小隊伍的騷擾。


    等到李軍有一萬來人過了橋,一聲尖銳的竹哨響起。白溝河底竟射出萬千箭矢。橋上慘叫陣陣。前麵已過橋的李軍遭到朱高熙的衝殺,急往後退。橋上便踐踏擠落無數士兵,被滾滾河水衝走。後麵的隊伍上不了橋,調集弓箭手往水底和對岸放箭箭勢已經弱了。


    等到李軍迅速撤下月漾橋,橋對岸隻順風吹來受傷士兵的嚎叫聲。


    白溝河已恢複了平靜。河水瞬間變紅,流水瞬間又將血跡衝得沒了。


    還沒見來人,便扔下幾千具屍體,李軍有些茫然,不敢再輕易踏上月漾橋。李軍左副將吳傑聽到消息傳來大怒道:“豈有此理,才從德州出發,還未見燕軍主力,但不敢前行,如此怎麽去北伐?探明情況再報!”


    不多時探子回報:“燕軍二十萬人馬在白溝河北岸集結!”


    吳傑咒罵道:“朱棣反賊,知我三十萬大軍,竟使詭計挫我士氣!傳令下去,渡過月漾橋,與朱棣決戰白溝河”


    這一次過得倒是順利,然後一路上死亡的李軍屍首讓整個隊伍陷入了沉默。吳傑見此情景氣得又一陣大罵。恨朱棣歹毒,又氣士氣低沉。


    過了月漾橋是一大片淺灘,遠遠的就看到燕軍隊伍已經列陣以待。


    還沒等李軍陣營擺開,燕軍箭雨已至。吳傑恨得牙癢癢,如此不講規矩!他大吼道:“燕賊欺我朝中無人嗎?給我抵住。


    箭雨之後。李軍迅速反應過來,左軍右軍已經約束士兵往燕軍衝去。


    燕軍隻得六萬,這是暮春時分,北風南吹。丘福微微一笑,並不懼怕麵前的三十萬李軍。心中暗暗佩服朱棣的計謀。手中令旗果斷揮下,士兵迅速點燃插在河灘上的稻草人。濃煙瞬間升騰,飄向李軍。


    往前衝鋒的李軍被濃煙嗆得流淚不止,淚水長流睜不開眼。燕軍躲在後麵瞧得分明,第二輪箭雨又至。李軍紛紛後撤,一時之間不知踩踏死多少人,隊伍一亂,中軍難以約束,還沒正麵交鋒已損兵折獎呈現敗相。


    吳傑長歎一聲,下令撤回對岸。


    三十萬人馬背靠白溝河,月漾橋哪空得下這麽多人同時經過。


    見李軍後撤,丘福下令燕軍追擊,河灘開闊,風慢慢吹散了濃煙,燕軍士氣高漲,上不了橋的李軍紛紛跳水遊渡。


    刀矛槍戟落處,士兵慘叫聲和飛濺的鮮血將白溝河變成了人間地獄。上了岸的士兵還來不及喘氣。朱棣親率四萬精銳又衝殺過來。


    這一戰足足打了兩天兩夜。燕軍以三倍的兵力的懸殊大敗李軍。斃傷朝廷十餘萬人。


    吳傑擁眾10餘萬人退守濟南。


    朱高熙興奮不已,這是他獨自領軍進行完美伏擊的第一仗,他朌望著父王的讚揚。然而朱棣劍眉緊皺,憂心如焚。


    “父王!咱們不是大勝了嗎?進攻濟南吧,增援觀將軍!”朱高熙躍躍欲試的請令。


    朱棣瞪了他一眼,望北而歎,李景隆沒有率領這支隊伍,他是從定州再奔襲北平。十七弟抵得了他嗎?錦曦不會又上陣了吧。他想起錦曦心裏就擰著疼,擔心不已。


    “王爺,六十萬大軍已經被打退了一半,進圍濟南吧,這是大好時機啊!”眾將士紛紛請命圍攻濟南。


    濟南如今收容了吳傑十餘萬敗軍,連同山東參政鐵鉉與都督盛庸的三萬隊伍還不到二十萬,趁燕軍士兵氣大勝,又有觀童在濟南的十萬人,的確是大好機會,朱棣想了想沉聲下令道:“丘將軍,張將軍,你二人與高熙進圍濟南,本王即刻返回北平。”


    “遵令王爺。”


    燕軍到了濟南受到鐵鉉與戚庸的頑強抵抗。圍城三月久攻不下,隻得拆圍回返北平。


    而朱棣快馬奔回北平時,錦曦正與朱權一起在大寧與李景隆隊伍膠著。


    遙望對麵李字大旗,錦曦便想起燕十七,恨意頓起。冷聲問道:“寧王可以破敵之策?”


    朱權一愣,脫口而出道:“四嫂還是喚我十七弟好。”


    錦曦心中一酸,偏開了頭,沒有回答朱權的話反而問道:“幫你四哥是因為皇上削藩,戰事平定後,王爺有何打算呢?”


    朱權又固執地說了一遍:“我聽不來四嫂這般生分。”


    錦曦回過頭來,朱權臉上有著和朱棣一樣的固執和傲氣,她歎了口氣道:“那日陪我來王府的侍衛叫燕十七,我平日總喚他十七的。”


    美麗的臉上帶著無限的憂傷,朱權瞧著癡了,訥訥道:“對不起,四嫂喚我名字就好。”


    “權弟,”錦曦靜靜的笑了,“我與李景隆有仇,他恨不得踏平北平,我卻要保護我的家人。如今我們隻有十萬人,大寧城你熟悉,你做主便是。”


    朱權見錦曦這般信賴於他,心口熱血沸騰。他笑道:“李景隆長途奔襲,我們不打,大寧城城牆穩固,他攻不下,自然會撤軍。”


    “好。”錦曦隻答了一字。她不會再像北平城時那樣衝動,跳下去與李景隆對決。


    “隻是……四嫂的仇……”朱權想為錦曦報仇,似乎能滿足她的心願是極快樂的一件事。選擇守而不攻卻不能擒殺李景隆。


    錦曦淡淡的說:“隻要他敗了,隻要他達不成他的願望,我的仇便報了,十七也會含笑九泉。對於李景隆來說,沒有什麽比讓他失敗更痛苦,權弟,多謝你肯相幫你四哥,此番彈一曲給你聽可好?”


    朱權揚了揚眉,不知錦曦為何選在這城樓上撫琴。


    權弟,你喜歡自然之色,我其實並不擅琴,上回是知你心意所以才單弦彈琴,你不會怪我吧?”


    怪你?朱權苦笑,你就是胡亂彈琴我都是想聽的。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四嫂用意了,不如,我彈一曲給四嫂聽吧!”


    錦曦嗬嗬笑了,寧王真是聰明,知她想以悠然琴聲氣氣李景隆,竟想出如此主意。


    朗朗琴聲從城頭揚起。錦曦素白衣裙站立在朱權身後,悠悠然地想,李景隆,你就收兵吧,你若不收兵就等著皇上召你回去吧,他再信你,也總不能瞧你打敗仗吧。


    李景隆果然攻城四日不破。


    朱棣一路策馬狂奔,趕到大寧城時兩股已磨得血肉模糊。看到大寧城安然無恙,錦曦完好無損,怒氣就湧了上來當著朱權的麵責罵錦曦道:“你怎麽總是不聽話?又跑到戰場上來?”


    錦曦一呆,完全沒料到朱棣這般大聲,咬著嘴唇心裏委屈得不行,當著朱權的麵什麽話也沒說,扭頭騎上馭劍就走。


    朱棣見話說重,錦曦要氣死,計上氣來,“哎呀!嘶……”


    朱權看到他褲子上隱隱透著血跡嚇了一跳:“四哥你受傷了?”


    朱棣皺著眉頭衝朱權使眼色,這神情讓朱權看得呆了,威嚴深沉的四哥什麽時候有這般調皮的動作?


    朱棣使勁一捏他的手,朱權才反應過來,大聲衝著錦曦的背影片喊道:“燕五爺重傷,快傳大夫來!”


    話音剛落,錦曦已反身躍了回來,狠狠一跺腳道:“你就知道欺負我?!哪兒受傷啦?!”眼睛焦急的在朱棣身上打探著。


    顧不得朱權在場,朱棣一把抱住她笑道:“我錯了,是我先錯,十七弟,你這嫂子性子固執,讓你笑話了。”


    錦曦又氣又笑嗔道:“知道權弟笑話你還這樣?!騎馬磨的吧?”話是這樣說,對朱棣飛騎前來心裏漾動著感動和溫暖。先前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


    朱權見燕王夫妻恩愛,心裏甚是羨慕,有點黯然,勉強笑道:“四哥先歇會兒,晚點再與你說軍情。”


    “不必,十七弟,你幹得漂亮,咱們就這樣守著,錦曦,你下廚做幾樣菜來,我和十七弟小酌兩杯。”朱棣拍著朱權的肩進了府衙。


    六月,李景隆圍城兩月,朝中群臣不滿,糧草後濟不足,隻好歎氣而南歸。


    103生離死別(一)


    真定與白溝河之戰後,燕王勢力漸漸達到遼東河北山東一帶。


    朝中諸人紛紛進言撤換李景隆。建文帝於是令盛庸代李景隆為征虜大將軍。任命李景隆為南京大都督。


    消息傳到北平,錦曦臉上終於消散了陰鬱。緊隨消息之後,李景隆譴從送了一盒藥丸帶到燕王府,親送至朱棣手中。並附信一封:王妃乃裁雲劍所選之主,此劍反噬人心血,用之一次,大病,景隆精製補氣血之丸藥,王爺笑納之。


    “我不要吃他送的藥!”錦曦拒絕。


    朱棣冷聲道:”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錦曦自然的往後一縮手,難道李景隆都告訴朱棣了嗎?她不想失去這柄劍,這劍她可以不用,但是她卻想靠著它或許能自保,或許能在亂軍中救得朱棣一命。


    朱棣見她這模樣,便知李景隆所說是真。白衣沒有找到道衍,聽說裁雲劍後也吃了一驚,細細將此劍的來曆傳說告之朱棣。


    仔細驗過李景隆所送的藥丸,確是珍稀藥材所製。朱棣一時半會沒想到如何除下那柄劍,便緩和了聲音道:“錦曦,你真要我傷心難過嗎?”


    他有點難過,自己現在征戰沙場,沒能去為錦曦尋藥補身,甚至不知道她有裁雲劍一事。錦曦心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隱瞞是不想他擔心,甚至想憑這把劍陪他南征。


    “我知道你恨李景隆,其實……他對你也很好的,你不肯服他的藥,我已譴人為你製藥,你吃嗎?你就願意讓我內疚?你不肯便罷了。”


    朱棣突然意興闌珊離開。


    錦曦心口酸痛,衝上去抱住他,眼淚湧出,浸透了他的後背,她哭道:“你不要生我氣……”


    “我生自己的氣呢,傻瓜。”朱棣歎了口氣,“我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我還爭什麽天下?”


    “我吃了就是了,每次服藥,你,你都逼我!”朱棣難過的樣子讓錦曦大慟,又非爭得一口氣似的指責朱棣。


    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朱棣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咱倆誰逼誰呢?誰不知燕王妃專橫跋扈,是府中一景呢?”


    “我在世人眼中可是賢德淑良,品貌端莊。”


    “大言不慚!”朱棣嗤笑,摟過錦曦正色道,“等戰事平定,我定親自為你尋成形人參,獵遼東黑熊取鮮熊膽配藥。”


    錦曦妖憨笑道:“我看啊,等你勝過盛庸鐵鉉再說吧,此二人能守濟南三月,真的不是吹的。”


    “李景隆也是高手,隻是運氣差了一點罷了。”


    “說不定那二個運氣好呢?”


    錦曦半開玩笑的話竟然成真。


    建文二年九月,朱允炆以盛庸為征虜大將軍,再舉北伐。


    十月,朱棣獲悉盛軍北進,燕軍南下進逼德州,誘盛軍出擊,城外大敗盛軍,其後沿運河而南,連克臨清、館陶、大名、濟寧等地。


    盛庸、鐵鉉率大軍抄襲燕軍後路,搶占東昌,紮下大營,插斷了朱棣北歸之路。


    這是朱棣自起兵靖難以來遭遇的最強悍的抵擋。


    東昌城外,燕軍大營內眾將愁容滿麵。


    “東昌要塞被扼,拿不下東昌便無法南進,與盛軍在東昌膠著於我軍不利,諸位有何高見?”朱棣靜靜地問道。


    帳中大將張信道:“王爺,他們守著東昌我們強攻不下,拖久了糧草補給不上,東昌如同喉中之刺,我軍實力又不如他們,硬碰硬劃不來,縱然勝利也是慘烈。”


    是啊,征戰兩年多,勢力大增,但在河北魯西膠著太久,燕軍攻克城池後又疲於攻打下一處地方,休養的時候太少。且每每以少勝多都捏著一把汗。朝廷的大軍動輒五十萬,六十萬。燕軍發展至今,隻有三十多萬人,靠得以謀略取勝,速戰速決。


    朱棣想到這些,鳳目中露出隱憂。


    “如果能渡過運河呢?”錦曦突然想出了這個法子,渡過運河繞開東昌。糧草可由德州送來,便不懼盛庸扼住東昌,斷了北歸之路。


    “哪有那麽多渡船能供大軍渡河?況且戰事一來,兩岸河工早已停止擺渡,再說了,盛庸鐵鉉能眼睜睜看著我們渡河而去?”


    錦曦嘿嘿笑了:“王爺,咱們建浮橋。分兵拖住他們。”


    浮橋?朱棣嗬嗬笑了起來,這主意甚好,浮橋輕便三日可達運河對岸,隻要舍得拋棄錨重,就絕無問題。


    “從今晚起在營中秘建竹排,同時密切注意盛軍舉動,我要人馬不動聲色渡過運河!”朱棣決定舍棄錨重,輕裝渡河。


    他知道此舉同樣危險,同樣會有損傷,相較強攻東昌或被盛庸拖死,這個算是傷害最輕的一種。


    當晚,燕軍軍營內秘建竹排。三日後白天照常不動,夜晚隊伍便分批連排成橋暗渡運河。


    三十萬大軍有條不紊的行動,連續八夜渡河沒被盛軍覺察。


    時近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奉令托起竹橋的軍士兵偶有被水凍僵,來不及撤換便被水衝走,這日,終於有三具屍體衝至下遊被發現,飛馬報到盛軍大營。


    十二月二十五日,盛軍發起了攻擊,此時燕軍還有五萬餘人做為後衛沒有撤離。


    朱棣和錦曦便在其中,三十萬大軍與五萬人馬,力量懸殊。


    張信見燕王執意斷後,王妃拒不先撤離也不肯走,都留下來穩定軍心。他長刀揮動大喊道:“王爺,張信斷後,你們先走!”帶領人馬迎戰。


    “能撤多少就是多少?”朱棣銀槍一擺,鳳目飄起殺戮。


    從盛軍攻擊起,他就不肯走。朱棣身先士卒是燕軍長期以少勝多,士兵氣旺盛的原因之一,可是錦曦卻著急。


    看到朱棣還是不肯走的模樣,她急了,惡狠狠地說:“沒有了張信,你還在,你若沒了,這戰也就不用打了,難道還指望高熙他們?你才是軍中的主心骨。!”


    朱棣望了望前方如蝗蟲一般撲來的盛軍,身邊燕軍都殷殷看著他,都希望他能脫險離開。朱棣心裏一熱,目光緩緩從將士兵身上掃過,他們都是陪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種不舍油然而生。錦曦說的不無道理,他明白,此時不是他想留下來的問題,是不能讓燕軍無主!他神色肅然,抱拳對張信說:“將軍請多保重!”


    張信虎目含淚,回禮說:“王爺保重!”


    朱棣拉轉馬頭,再不回望,策馬奔下河堤,燕衛十七騎護著朱棣和錦曦緊隨其後。


    這是朱棣最狼狽的一戰,三十萬大軍像石碾一般碾過張信和他的五萬人馬,白甲燕軍頃刻間便湮滅在盛軍之中。緊緊咬在朱棣身後。


    箭如雨下,河堤上的士兵越來越少,無一人後退半步。


    “上橋!”錦曦衝朱棣大吼,反身削開射來的箭。


    墨影踏上竹排的時候,扛連竹排的士兵已經撐不住了,竹排在身後節節斷裂飄向下遊。


    馬不能停下,停下竹排便受不起重力。


    墨影神駿載著朱棣飛速通過浮橋躍上岸去。“錦曦,我們過來了!”


    朱棣高興地喊道,卻沒有聽到回音,他嚇得心髒為之一窒,回頭一看,燕衛十七隻有四人渾身浴血站在他身旁,紛紛紅了眼睛望向對岸,沒有錦曦。


    墨影突然望南長嘶一聲,那聲音像天上的驚雷擊中了朱棣,他有點茫然地順著馬嘶聲看向運河對岸,一道熟悉的淺紫身影在對岸閃過。


    她像一朵開到萘靡的花,在密集的黑甲盛軍中極盡豔麗。


    銀白色的劍芒環繞著她,射向河裏的箭枝,紛紛衝上來的士兵被這條光帶阻隔靠近不了錦曦半分。


    103生離死別(二)


    她身邊的銀色燕軍像天上的煙火,一點點被黑夜吞噬。


    朱棣腦中一片空白,止光落在錦曦身後的河麵上。


    竹排連成的浮橋連同水中托著橋的士兵憶經被河水衝走,河麵寬達二十多丈,馭劍再神駿也不可能躍過河麵。錦曦再無可能過了運何回到他身邊。


    對岸的砍殺聲順著河風吹過來,每一聲都似敲打在朱棣心上,他窮盡目力,看到燕十五倒下的身影,燕衛一個個的沒了。


    “錦曦!”喉間發出聲嘶力竭的狂吼,他滾落下馬,心痛如絞,腿一軟便往下跪,長槍驀地紮進土地。撐住了身體,手死死地握著槍杆,鳳目中已滴下淚來。


    往事曆因在眼前晃動。她在鳳陽鬆坡崗為他擋箭是這般模樣。不管不顧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要他先走。呂家莊黑衣人來襲,她回救他,鳳陽山中她一路護行……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可恨!”朱棣哽咽,熱淚奔泄淌了滿臉。


    他盯著錦曦的身影,她又用了裁雲劍,她又為他擋箭,她有意無意地落在後麵擋住射向他的箭枝。她是拿命來保他啊。


    所有的燕軍都沉默地看著他們的王妃在河對岸小小的身影。看著五萬燕軍一點點被盛軍擊殺而無能為力。


    空氣是這般凝重。朱棣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手使勁的捶著胸口。想讓心能呼吸。


    “父王!”朱高熙抹著眼淚跪下。


    二十多萬燕軍對著南岸齊齊跪下,要他們看著兄弟被殺,已心痛悲憤,燕王要看著王妃力盡又是何等心情!


    錦曦覺得又回到了山中,那個月夜穿著爹娘新做的裙衫,用輕功在林意不奔,裁雲劍似她生命的一部份,隨她心意劃出劍芒阻擊著盛軍的進攻。


    她戴上了銀色的麵具,仿佛燕十七的功力同時給了她,讓她武力大進。


    朱棣的聲音似乎從對岸傳來,錦曦一劍逼退湧上來的盛軍,回頭北望。


    朱棣突然就跳了起來,大喊道:“錦曦!”


    心口一痛,鮮血從她口中噴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錦曦還是抹了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錦曦想,沒關係,要去見十七了,十七會在黃泉路上等著她嗎?在陰曹地府也護著她不受牛頭馬麵的欺負,臉上浮起了美麗的笑容。


    盛軍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緩緩結陣逼近。


    馭劍駝著她前蹄步步後退,馬蹄已踏進了冰涼的河水中。


    錦曦冷冷地看著衝上來的士兵,扭頭向北,輕聲喊道:“朱棣!”


    那個熟悉的身影標槍一般站在岸上,身後是二十多萬燕軍,錦曦欣慰的笑了,“駕!”她用力一挾馬腹,馭劍似知曉她不願落在敵人手中,奮力揚蹄,帶著她衝進了運河。


    一人一馬隻在河水中露了下頭,轉眼就被衝得無影無蹤。


    層雲低壓在頭頂,鉛灰色重重砸進朱棣的心裏,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感覍不到身邊人的呼吸,呆呆的看著河水打著旋兒衝向下遊。


    “錦曦……”那個曦字像一聲歎息,從嘴裏輕呼出,飄散在空氣中。明眸善睞的她,在懷中撒嬌的她,隨著這聲歎息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棣抬頭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陰雲密布,不見絲毫陽光。


    有個聲音在低低對他說,沒了,她真的沒了……


    運何水湍急的流著,時間凝固在這一刻,砍殺聲慢慢的消失,兩軍隔著河岸消退了鬥誌。


    盛庸驅馬來到岸邊,心中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目光望著燕王妃與馬消失的方向zwtxt不語。


    朱棣眼睜睜瞧著這一切已經沒有了痛覺。她閉上眼,錦曦嬌笑著喚他名字的模樣栩栩如生,手緩緩伸出,朱棣啞聲道:“拿弓來!”


    朱高熙遞過自己的弓。


    “太軟!”


    白衣默默的送上五百石的強弓,輕聲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製……”


    朱棣心一顫,接過弓來,。弓長三尺七寸,弦色銀白透明,他撫摸了一下。當日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飛揚的模樣又衝進了腦海,胸口似有熱血翻滾,硬生生堵在喉頭。他緩緩抽出三枝長箭,大喝一聲,開弓如滿月:“盛庸,本王不殺你誓不為人!”


    “噌”的一聲輕響,箭離弦而出,竟不受河風影響飛越運河,真奔盛庸麵門。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應過來,低頭躲過,頭盔的紅櫻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驚失色,坐騎長嘶直立,差點把他拋下馬來。


    朱棣三箭射出,喉間一熱,鮮血便噴了出來。


    “父王!”朱高熙哭著去扶他,朱棣一掌打開。


    他轉過身呆呆地看著尹白衣。


    “王爺,我去找,無論如何也要……帶回她來!尹白衣吐出這一句,策馬往下遊奔去。


    這一仗,燕軍死傷五萬人,主將張信戰死,錦曦跳下運河,朱棣重病,被迫還師北平。


    尹白衣一月後回到北平。沒有找到錦曦。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錦曦不會水。運河水流湍急,她怕是連屍骨都不知道衝到哪兒去了。


    踉蹌著走到窗前,揮手止住白衣的攙扶,朱棣微喘著氣道:“白衣,去溫壺酒來。”


    “王爺!”尹白衣站立不懂,神情為難。


    “我想好起來,也想喝點酒,說會話。”朱棣輕聲道。


    炭火獎屋子裏燒得暖如春天。


    朱棣選了隻青瓷碗,倒上酒,這些日子不管做什麽都會想起錦曦。連這隻青瓷碗,都讓他想起十七歲生辰時與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煙雨樓時的對話。


    他說了什麽?記得是看著錦曦的模樣就難過。那是他的侍女,不是她呢。


    把玩著手中的青瓷碗,他記得錦曦的肌膚就如這瓷一般細膩。她仿佛不會老時的,一直美的讓他歎息。


    朱棣愛憐的用拇指在碗邊摩梭。像是撫摸著錦曦的臉。他想是在風陽山中沉入水潭躲過追兵,在水中摟著錦曦柔軟的腰時就對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麽,我這麽多兄弟,哪一個不是妻妾如雲,我卻隻有她一個。我在佛前發過誓,永遠不會有其他的女人。”


    “其實暗自三妻四妾很平常,錦曦知書識禮,就算王爺也她也不會有怨言的,何況王爺這般寵愛與她。”


    朱棣輕咳兩聲,臉嗆起一片紅暈,他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白衣。錦曦就算沒有怨言,也是因為她想我過的高興。時間沒有女人是不妒的,錦曦也不例外。你說,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側妃,她會不會妒忌得跳腳,回來找我呢?”


    尹白衣嚇了一大跳,朱棣再說瘋話嗎?他懷疑地看著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縱找了一百個,一千個女人,她,都回不來了”朱棣的聲音突然哽咽,他仰頭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麵頰的淚水混在酒中全咽進了肚子裏。


    “王爺,錦曦其實很小氣的,不過,也有福相。我看過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說不定,我沒找到她的


    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地勸著。


    他的話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著白衣的手急聲問道:“你真的看過?真的準?”


    白衣點點頭,他當日奉朱棣令跟著錦曦去北平尋父的時候,在破廟裏為錦曦瞧過。他瞧出錦曦紅鸞星動卻沒有瞧過她的命格。此時為讓朱棣振作他定下神來認真的說:“我看過,錦曦絕非短命之人!”


    絕非短命之人!這句話像盞燈照著朱棣的心慢慢亮了起來。他半醉著傻笑道:“是啊,錦曦怎麽會短命呢?沒找著她,說不定她還好好的。群毆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見朱棣醉了,給三保使了個眼色。三保乖巧地上來扶過朱棣道:“王妃瞧你這樣又不高興了。她最心疼王爺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聽話的點點頭任三保扶著他上床睡了。


    白衣歎了口氣,放輕腳步離開。


    “白衣,民日辰時,軍中議事!”朱棣的聲音嚇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還是沒醉?他有點糊塗,卻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邊,沒有他熟悉的溫暖身軀。他扯過枕頭抱在懷裏,呢喃道:“我會找你回來,你一定沒事的,一定會沒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軍中,也常跟士兵操練,圍著較場跑圈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望向點將台,希望錦曦像當日離開王府後,又突然出現在鳳陽皇城。


    每次總是失望,他性格堅毅,反複念叨著白衣的話為自己打氣。認定了錦曦終又、有一天就會出現。而南下擊敗威庸大軍的念頭在他心裏越來越強。


    建文四年五月初,燕軍南進,一舉突破威庸布在淮河的防線,接連攻克了盱玗,揚州,高郵,泰州,儀真等地。


    六月初三。朱棣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僅用三日便再破長江防線。威庸死於亂軍之中。徐輝祖退守鎮江。


    建文帝聞訊驚恐不安,派使者傳旨到鎮江徐輝祖大營,囑他也朱棣言和。並許以長江為界與朱棣分治江山。


    朱棣不允。


    六月十三日,朱棣率大軍沿長江出發進抵南京金川門。


    李景隆和穀王站在城頭,看城下黑壓壓的燕軍,穀王忐忑不安。李景隆笑道:“王爺不用擔心你與燕王是兄弟,燕王必不會傷害王爺。當然,若是王爺下令守軍朝他射上幾箭,這個景隆就不敢保證了。”


    穀王一權衡,想也不想道:“本王自然不會做傻事,景隆作何打算呢?”


    “我嘛,”景隆淡淡地說道,“自然是射他一箭了。”


    穀王不解地看著李景隆。


    他拔出一支箭,拗斷箭頭,附上一紙書信,張弓如滿月,提氣大喝道:“朱棣看箭!”


    城下朱棣一愣,箭已到麵門。他一箭揮落,尹白衣拾起,見折了箭頭,便取了書信遞給朱棣。


    朱棣展信一瞧,叫來文書囑道:“寫上,本王絕不食言!”他穿了信在箭上,同樣回射回城。


    李景隆玩世不恭地對穀王一揖到底:“王爺立下大功,將來皇上定會有重賞。”


    穀王莫名其妙,隻聽李景隆大喝道:“開城門迎降!”


    朱棣大軍自金川門長驅直入,直奔皇宮。


    才到皇城,見濃煙四起。朱棣急急下令:“速速滅火!”


    這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等到火滅,建文帝不知所蹤,是否葬身火海無人能知。


    二朱棣並未住進皇宮,而是回到原來的燕王府舊宅。


    煙雨樓上已坐著一人,墨綠色貢緞深衣,下擺及袍袖和右衽都用綠色絲線及金絲遍繡團花,腰間絲絛上係著塊羊脂白玉。正拿著隻青瓷碗飲酒。


    “景隆好享受!”朱棣滿麵春風坐到他麵前,拎起酒壇喝了一大口。摸摸嘴道,“痛快!”


    李景隆斜睨著朱棣悠然道:“記得王爺十七歲生辰時,拉景隆來此飲酒的情形麽?”


    “怎麽不記得,你就是這般講究,非得給你準備上好酒具。”


    “我是說錦曦。”李景隆眼睛微眯了眯一字一句地說道。


    朱棣心一緊,瞳孔收縮,依然笑道:“嗬嗬,當時我以為珍貝是她,把我嚇得。那香風能把人熏死!”


    李景隆也轉過話題,漫聲問道:“王爺何時登基?”


    “怎麽?景隆也巴不得我早日登基?記得當時在戰場景隆可是恨不得滅了我朱棣!”


    李景隆哈哈大笑:“王爺不會這麽記仇吧?景隆隻是個臣子,也王爺作戰也是奉旨行事。況且王爺神勇,景隆可是一次也沒討著好!唉!”


    朱棣想起幾次大敗李軍,心情舒暢,酒壇一放道:“當日你射來一箭附信說,你可以開城門投降,但條件是借我的倚天劍一用。”他解下腰間佩劍往桌上一放,盯著李景隆道:“別說借,你就要了這把劍,我也會同意。本王絕不食言,劍,你拿去吧!”


    “不,景隆他日需用此劍時,再找王爺相借。景隆從此浪跡江湖,還做我的浮浪之人。朝政我是不喜歡的了,銀子卻也不缺。還是吃喝玩樂好啊!”李景隆慢條斯理地說道。


    “聽說,錦曦沒死,曾經入宮?住在柔儀殿?朱棣終於忍不住問道。


    “王爺是擔心她與朱允文一起葬身火海,還算,不確定她活著?”


    他的話如同一根針紮進了朱棣最柔軟的地方。進來南京城,當日尹白衣杜撰的話卻得到了證實。南京城中的傳言說朱允文擄了燕王妃進宮,又有傳言說燕王入宮後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有人說建文帝脅持了燕王妃早在燕軍攻城時便離開,也有人說燕王妃根本沒有進宮,一切都是建文帝想牽製燕王拋的迷霧。朱棣見李景隆這般說話,心裏亮堂,李景隆清楚情況。朱棣沒有吭聲,眸光已漸漸變冷。


    飲下一碗酒,李景隆長身而起,對朱棣深揖一躬道:“景隆隻求得倚天劍一用,別無他求,皇上千萬莫要重用景隆,酒已盡興,再飲景隆便要獻醜了。告辭!”


    “站住!”朱棣終於忍不住喝道,森森說道,“錦曦是生,還算死?”


    李景隆笑了笑沒有回答,揚長而去。


    朱棣沒有留他,想起驚喜,熱血沸騰。李景隆一走他便喚道:“白衣,盯著李景隆,密切主意他的一舉一動,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白衣定不辱命!”


    七月,朱棣登基為帝。十一月,立錦曦為後。終其一生,隻得一位皇後。


    第105章


    還有十來日時間朱棣就將登基為帝,李景隆在蘭園靜靜佇立。


    “公子,都準備好了。”銀蝶輕聲稟報。


    李景隆望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矛盾異常。空氣中彌漫著蘭花清雅的幽香。“王妃這幾日如何?”


    “不肯搭理人.”


    李景隆失笑,一抹溫柔掠過他的眼眸。再看到那盆蘭花,長歎一聲:“當日我就輸了,千選萬選卻選了株斷情蘭也罷!”


    他踱步走進密室,見錦曦扭頭不看他,知道他心中氣惱,李景隆心思百轉千回,終於問道:“朱棣下月便稱帝,他一旦稱帝,你就是皇後了。錦曦,我要棄官四處雲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不待錦曦回答,他便苦笑道:“我知道你必是不肯的。你走吧。”


    範芳芳我去見朱棣,為何還要擒我在密室?錦曦心中疑雲重重。她已經習慣了李景隆的變化無常,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再猜測。從落水後被李景隆就起,就留在他的蘭園。李景隆沒有把她交給建文帝威脅朱棣,卻一直沒有放她。他這會兒怎麽又改變了主意?


    “我本來是想讓他就此以為你就死了,帶你一同走的。過了這麽多年,讓他擁有你這麽多年,你陪陪我也是應該的。”李景隆嘴裏發苦,不知為何,他在煙雨樓和朱棣飲酒,瞧著朱棣意氣風發的麵容,他突然才發現,朱棣和自己一樣,都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抬起的下巴相似的驚人。


    為何以前沒有發現呢?他苦笑,那一刻,小時候和朱棣玩耍,長大了一起騎馬狩獵拚酒的情形清晰得仿佛昨天才發生。


    他將來必定是一代明君,必定會開創大明的宏圖偉業!這個念頭一旦闖進腦中,竟讓他有幾分驕傲的感覺。也就一瞬間的工夫,他放棄脅迫錦曦隨他離開的念頭。


    他有一百種的方法能讓錦曦再不能離開他身邊半步,永遠不會讓朱棣知道她的存在。他卻輕易的放棄了。


    “你難道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反複無常之人?”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容又露了出來。打開密室的門,笑道:“難道,你想隨我離開?”


    錦曦想也沒想快步走出,突然怔忪,蘭園中竟連一株蘭花都瞧不見了。


    “我全送進了宮裏。錦曦,以後那些蘭花都拜托你照顧了。”李景隆柔聲說道。


    錦曦訝異地看著他:“你不是看得像命根子一般麽?”


    “喜惡都在人的一念之間,我既然打算四處走走看看,帶著累贅!”


    李景隆放了她,錦曦卻有點不知所措。馬上可以見到朱棣,戰爭已經結束,將來再不會有人威脅他們,他們將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然而那種莫名的感覺讓錦曦高興不起來。似感歎李景隆的舉止,也似感歎這麽多年的生活。


    如果可以重來,她是否不會如當年那般調皮,跟著朱守謙外出遊玩,不認識他們,人生是否又有改變?


    “你若再不走,我會以為你留戀蘭園,留戀於我要知道,有一分機會,我也不會放過!”李景隆戲謔的微笑。


    錦曦心口一震,燕十七當年耶穌這樣,隻要她表現出一分不願和朱棣在一起,他也要帶了她遠走高飛。


    “留戀你?憑什麽啊?”錦曦一扭頭走出了蘭園。


    “噅!”熟悉的馬嘶叫聲響聲,蹄聲響起。錦曦驚喜地喊道:“馭劍!”


    馭劍衝到錦曦麵前停下,頭低下在錦曦懷中拱來拱去,興奮地直蹶前蹄。


    李景隆微笑地看著她,等到錦曦回頭,已沉下臉喝道:“你還不走?!真想等我改變主意?”


    錦曦嚇了一跳,她可吃不準李景隆的瞬息萬變,翻身上馬,大聲道:“我才不會謝你!我,我殺不了你,十七不會怪我,我也會難過!從此永不相見!”


    心針紮似的痛,李景隆深情地看著她離開,她竟然真的成全了她,放了她與朱棣在一起。他殺了燕十七,對錦曦總是威脅恐嚇,要她的命,讓她對她恐懼,她什麽可能喜歡他?


    李景隆無奈的搖搖頭,錦曦執著著燕十七的死他也沒辦法,在他嚴重,別的人都是無關緊要之人。


    空置的原燕王府來燕閣突然有了燈火。接連傳出鬧鬼的話來。三保忍了好久天,終於支支唔唔道:“皇上,傳言說來燕閣有女鬼”朱棣瞪了他一眼。從起兵南征到攻下南京城,登基為帝。有關錦曦的流言就不絕於耳。初時他還不信,一一遣人前去尋訪,都撲了個空。他寧可相信錦曦還在,卻再遣人去找。生怕得出一個確鑿的準信。他的錦曦真的不在人世了。這時聽到三保這麽一講,壓在心底深處的空虛感又泛濫起來。想起登基四個月一直忙於國事,一次也沒回過燕王府,便歎了口氣道:“今晚咱們兩人出宮。別驚動了禁軍。”


    三保見他不信,又放心不下,有點後悔不該把這個消息說與永樂帝聽。多了句嘴道:“其實前些日子武成侯進言道請皇上立妃也是”


    話還沒說完,朱棣已厲聲喝道:“大膽!你什麽時候學會幹涉朕的私事了?”


    三保嚇得伏地請罪。一耳光扇在嘴上,哭著求饒道:“奴才多嘴!”


    他從小跟著朱棣,見他這樣,朱棣心裏一酸,沒好氣道:“下不為例,今晚朕去瞧瞧吧。有燈火也是好的。”說著神色便黯然起來。


    燕王府已靜寂多時。秋風翻卷黃葉,更顯淒涼。朱棣癡癡的瞧著來燕閣緊閉的房門沒有做聲。


    三保一看便知房內無人,見朱棣傷心,急得不行後悔自己不該說那個消息,更讓朱棣見了傷心。


    “弄點酒到煙雨樓來。”朱棣淡淡吩咐了一聲,上了樓。


    坐在往日官場的位子,居高臨下看著來燕閣出神。


    從前便是這樣,早這裏瞧著她繡花。朱棣伸手關上了窗,就當她還在吧。


    青瓷依舊細膩光潔,拇指撫摸上去,帶著難言的滋味。朱棣苦笑著,終於放下四個月來的刻意漠視。白衣一曲渺無音訊,連白衣都沒有消息呢。讓他如何去想象錦曦的存在。


    “皇上,你不能再喝了。”三保擔心的看著朱棣。


    “三保,取槍來!針有興致!”朱棣踉蹌站起來,三保來扶,他一把推開,道:“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如何?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朱棣反複念了幾遍,嗬嗬笑道:“三保,這詞寫的真好啊!去!取槍來!”


    三保有點為難,去哪取皇上從前的搶呢?看朱棣醉了,隻得應聲去尋,才下的樓又連滾帶爬地胖上來,指著來也那個的方向驚呼道:“皇上,燈燈”


    朱棣睥睨著他笑道:“瞧你,舌頭比朕還大!”話才說完,已身不由己的一掌推開麵向來燕閣的窗戶。人化為了木頭。


    三保見狀急道:“不是假的,皇上!”


    不是,朱棣狠狠揉了揉眼睛,迷惑道:“我喝醉了?”


    “哎呀,沒有,真的有燈了!”三保急得跳腳。


    朱棣跳了起來,飛奔下樓,一個趔趄徑直從樓上滾了下去。三保嚇得隻喊:“皇上你慢點!傷到了沒有?”


    朱棣已聽不到這些,衝到來燕閣窗外停住了。他伸手撫上窗戶上印出的錦曦的影子,狠狠地摔了摔頭道:“肯定是白衣又弄個假人來哄我,我知道,他騙不了我他騙了我好多次。”


    當時尹白衣為了使朱棣振作,每隔幾個月便著人放出消息說看到了錦曦,還著人穿了錦曦的裝束在鳳陽一帶出現。


    “有人說,在小溪河瞧見了你,我真的信了,錦曦,我想,你肯定忘不來咱兩在風陽山一起逃生。你真狠一路上不停地奚落我,讓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說的都是氣話呢,錦曦,我瞧你說女兒身,我情不自禁想要勝過你,你總是不肯給我機會,總是要挫我的威風,你真是可恨!”朱棣輕聲說著自己的心情,那種又恨又愛的情緒直到離開錦曦從小溪河回到南京,他才明白,他嫉妒十七,他喜歡她,是真的喜歡她。


    “他們說你沒死,我相信。我一直等著你回來,連李景隆也說,隻要我等級,就會告訴我你的消息我知道我醉了,等我醒了,這裏的人影也會沒了又讓我做了個夢,然後所有的人都開心地瞧著我稱帝,所有的人都高興隻當我是傻子,做著你回來的夢,去做個大家滿意的好皇帝!”


    朱棣越說越傷心,手猛地拍上窗戶,見裏麵的人影一動不動,他又憐惜起來,喃喃道:“是個夢也好啊!方才打疼你沒?我第一次無意給了你一耳光就開始後悔,如果不是那一耳光,你肯定不會恨我,肯定不會和我鬥氣,肯定不會喜歡了十七讓我吃醋。我知道你是喜歡他的,哪怕你心理有我你還是喜歡他的。要是,在草原上給你牽馬的是我該有多好啊”


    “你有完沒完?多久的幹醋吃到現在?!”錦曦實在忍不住了,聽朱棣越說越不像話,霍地站起身,沒好氣地推開窗戶。


    朱棣猝不及防,被猛然推開的窗戶擊中麵門,往後載倒。


    錦曦嚇了一大跳,躍出窗蹲在他麵前急聲喊道:“朱棣,你沒事吧?!”


    天旋地轉中,朱棣傻笑道:“怎麽這次是個可以動的人呢?”頭一歪暈了。


    錦曦急聲喊道:“三保!快來!”


    三保早瞧傻了眼,跪下道:“娘娘,你放過皇上吧!我保證年年供長明燈保佑您!”


    錦曦又急又氣,抱起朱棣謹防,聞到他身上酒氣撲鼻,見三保怔著,罵道:“還不去端醒酒湯來?我還沒死呢!”


    三保這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邊哭邊喊:“娘娘回來了!回來了!”睡夢中的朱棣唇邊還帶著笑意,額頭撒謊那個鼓起一個大包,錦曦又憐又悔,不該讓他著急。手指劃過他長著青茬的下巴,傳來一陣刺癢。


    錦曦坐著癡癡地望著他,心裏泛起陣陣溫柔。若是喚來自己,肯定受不了這種痛楚。揉揉眼睛,走到床前拂落紗帳,把自己偎進了朱棣的懷裏。


    一靠近他熟悉寬闊的胸膛,錦曦滿足的歎了口氣。這一年多來的分離從眼前飛掠而過,如今都算不得什麽了。


    晨曦透過窗格照進來。朱棣睡醒了,頭還點重,手似乎動彈不了,他扯了扯,感覺有人躺在他身邊,驚出一身汗,大喊一聲:“三保!”


    鳳目睜開,錦曦蜷在身側,睡得正香。朱棣目瞪口呆,小心伸手手指捅了捅錦曦,實在的觸感讓他不敢相信。


    “皇上醒了?”


    “外麵候著!”朱棣不耐煩地喝道,伸出雙臂衝錦曦撲了過去。他沒有閉眼,瞬間抱了個實在。


    錦曦被壓得悶哼一聲,閉著眼道:“你長肥了,朱棣!”


    朱棣抱得更緊,連聲道:“錦曦錦曦”


    “別吵!”錦曦還沒睡醒。


    朱棣連聲道:“不吵,我不吵,我看著你睡,我抱你!”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才沉默一會兒,又哄道:“錦曦,你睜開眼讓我瞧瞧?”


    錦曦不理


    “你說話啊,錦曦,和我說話!”


    錦曦哀歎,嘀咕道:“你再不讓我睡我就揍你!”


    朱棣一下子放了心,喃喃道:“是真的了,這會不是夢。”他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錦曦,生怕閉上眼就沒了似的。


    日上三竿錦曦才睡足醒來,睜開眼見朱棣呆呆地看著他,微微一笑嗔道:“還沒看夠?”


    朱棣眼中一熱,狠狠地吻在她的額頭:“這麽久,你竟然失蹤這麽久!”


    錦曦伸了伸懶腰笑道:“我有什麽法子。外麵不知道多少人等著你處理政務,你還賴在床上不起?”


    朱棣搖了搖頭道:“我不管。”


    “你不管我管,三保!伺候皇上起床沐浴更衣”說著掀帳起身,撇撇嘴道,“你一身酒氣,我連做夢都泡在酒壇子裏。”


    然後整整一天,朱棣把奏折全搬到了燕王府處理,心不在焉地做事,眼睛圍著錦曦打轉,終於忍不住把奏折一扔,拉了錦曦便走。


    “說,這一年多都幹愛美去了?”


    “有人救了我,養好傷就回來了。”錦曦沒有說出李景隆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要對朱棣撒謊,她隻是直覺地想把和李景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在心底。包括李景隆的秘密。無論如何,他還算救了她,還放了她、如果不是李景隆的善變,錦曦很想猜測他先前強留他在蘭園是怕建文帝找到她。


    人的一生中真的有不可對外人言說的秘密,沒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是完全透明的。


    “怎麽不進宮來?這麽長時間,你就呆在王府裏?!”朱棣臉上隱隱有了怒氣。


    “我想看看你做了皇帝,會不會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錦曦漫不經心地答道。皇宮太可怕,隻有這裏,才是她和朱棣的家。


    朱棣緊緊抱住她,皺了皺眉,認真地說道:“你真的不信我?”


    錦曦嫣然一笑道:“笨,我隻是想回這裏小住些日子罷了,往後,就沒王府裏這般自在了。”


    錦曦望著初荷婷婷,一隻紅蜻蜓扇動著翅膀悄然立在荷苞上。生活似乎從此平靜安寧。往後在宮中的日子想必會更為閑時。


    “錦曦,我答應你,我絕不要求你和別的後宮女子一般,不論是宮裏還是這王府中,一切都隨你心意。”朱棣沉聲說道。


    他心裏隻有喜悅,隻要她回來,不管她經曆了什麽,不管是什麽人救了她,他不想再問。


    十一月,朱棣立錦曦為後。


    下旨複周王橚,齊王爵位。葬建文皇帝。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坐奸黨者甚眾。


    朱棣論功行賞,靖難有功者封公侯十三人,伯者十一人。


    靖難兵禍由此而終。


    終其一生,隻得一位皇後。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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