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看到黃浦江,昏暗的天,黃色的水,江風陰冷陰冷,直吹到人的骨頭裏。


    她下了船,找不到該坐什麽公車,隻好一路問著人一路走,還是走不到那個遙遠的地方。


    終於走到這個地址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升起。


    她永遠都忘不了這天的朝陽如血,老舊的工廠旁邊是一片一片的農田,田埂上滿是隨風搖曳的黃金花,荒涼而蕭索。


    工廠的門口掛著紅綢,有一個工人模樣的人走了出來,手裏挑了-杆長長的鞭炮,又有好幾個工人跟著走了出來。他們說說笑笑,其中一個掏出了自來火,擦一下,一星火點,巨響衝天,震耳欲聾。


    有一輛黑色小汽車從遠處開了過來,如一隻黑黝黝的怪獸,裏頭鑽出一個健朗的身影。


    丫頭捂住胸口,看著那邊工人又興高采烈地拿出幾支高升,放在馬路中間點燃。


    嘭的一聲,高升在半空中炸裂,仿佛一顆熾熱心髒被活生生炸開。


    所有的工人都簇擁著那個身影,往工廠裏走去。


    丫頭站在這頭,竭盡她的全力。她在盯著那個身影,怎麽這樣的熟悉?


    他穿了一身觸目的黑西裝,要多體麵有多體麵,他還把頭發留長了,有了點劉海,不像以前那樣總是剃出青青的頭皮。


    他——他的胸前還別了一朵大紅花。


    丫頭搖搖欲墜,伸手就抱住身邊的電線杆子,她在想,胸前別著大紅花是個什麽意思?她軟軟地坐在了電線杆邊上。


    丫頭在工廠附近徘徊了三天,才終於又看見了小榮。小榮的身上沒有穿西服,而是穿了一身工人的藍布裝。工人的藍布裝沒有那麽觸目了,讓她能大著膽子在他身後叫了他一聲。


    小榮回過頭來,眼中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失措,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用熟悉的憐愛的口吻說:“傻孩子,怎麽跑來了這裏?”


    他把她領到了工廠附近的招待所,一路上遇見不少熟人,他同他們打招呼,他們都狐疑地看了看丫頭,小榮沒有多解釋什麽。


    到了招待所裏,小榮又出去買了一袋蘋果,回來給丫頭削了個蘋果。丫頭拿著蘋果,小榮把她抱在懷裏,一手撫摸著她的臉。他的氣息溫暖,讓丫頭把什麽話都哽在喉嚨裏講不出來。


    許久許久,小榮終於說:“我還要上班,等我下班過來我們再聊,好不好?”


    丫頭隻好點頭。


    小榮給她買了招待所裏的洗澡票,領著她到澡堂子門口,說:“你先洗個澡,好好睡個覺。”


    丫頭扭頭就看到澡堂子門口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邋遢的模樣,而麵前的小榮這麽白皙俊秀。


    她紅著麵孔,進了澡堂,把身子搓洗幹淨。


    晚上小榮又過來了,帶來了兩瓶可口可樂、一包紅腸、一包夫妻肺片、半隻烤鴨。他沒有說什麽話,隻是把菜使勁地都往丫頭的碗裏夾。


    丫頭餓了好多天,是被餓狠了,乍見這許多好吃好喝,狼吞虎咽吃了好幾口,才想起來一連串想要質問的問題和發泄心中累積的憤怒。


    可是小榮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這天有很好的月色,小榮見到抬起頭來的丫頭,還是當日樹林裏的那般鮮嫩妍麗的顏色,便俯身吻了下去。


    丫頭永遠都記得,在小樹林裏的那夜,小榮給她吹了一曲《小小竹排江中遊》,她偎依在小榮的懷裏,小榮的親吻像山風一樣溫柔,小榮的眼神卻像山火一樣熱烈,可以將她焚燒至死。


    她隻要看見小榮的眼神,就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懷著的一顆心,可以全部掏給這個男人,任他求取。但她如何能知道,這個男人的求取是她所承受不下來的。


    這一夜,不過是繾綣了半夜。小榮是後半夜走的,臨走前對丫頭說:“我會給你一個明白的。對不起。”


    丫頭睡得正迷糊,聽到了他那句“對不起”,猛地警醒過來。小榮已經走了,身邊的半個枕頭是冷的。她抱著那半個枕頭心想,不可以這樣,她是來問個明白的。


    可是,她等不到問個明白的那一刻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招待所裏就吵吵嚷嚷進來了一大幫警察,還開來了警車。他們一間一間查房,拉出來了很多男男女女,男男女女都被他們丟上一件衣服蒙住頭,拉到了派出所裏。


    一直到被當做犯人拷問時,丫頭才驚醒,原來警察把自己當成了賣淫女,而招待所,根本就是一個淫窩。她驚恐萬分,說自己是來找人的,她把小榮的名字和地址給警察,警察卻說查過該地址的居民,沒有一個人是叫江榮的。


    虧得犯事的老鴇到底有些良心,證明了丫頭的清白,可是警察還是把她當做盲流遣送回鄉。


    不過隻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丫頭迅速地憔悴下去,形容枯槁,又是被警察一路一路送回來的,回到家鄉,早已經閑話紛紛。


    小榮始終沒有出現。。


    而她回到漠河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此時的丫頭,竟然有了無比的堅毅,她撫摸著肚子,心想,這個孩子是一定要生下來的。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至親。無論他的父親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村裏的計生辦剛剛成立,要開始執行計劃生育工作。有人把未婚先孕的丫頭舉報了,計生辦的人便想拿丫頭做個典型,勒令她去打胎。


    這時,她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肚子變得很大,行動是不方便的,可是到了這樣危急的關口,竟能迅速地打點好行裝,蹣跚地躲到了山林裏。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丫頭在山上找了一處山洞,過起了最原始最艱苦的生活。她挺著肚子劈柴生火,打水做飯,偷偷下山從相熟的鄰居家買食物,她還能用自製的彈弓打一些野兔野雞。


    團長的老婆知道她的行蹤,也是帶著解救她的好意,神神秘秘地同她講起一樁交易。有對新近死了兒子的夫妻,因為女方不孕,男方的媽逼得緊,想問丫頭買下孩子。團長的老婆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丫頭可以得到一筆錢,還可以重新嫁人。


    丫頭緊緊捂著肚子,把團長老婆趕了出去。後來團長老婆又來了幾回,都被丫頭打了出去。她生產的那一晚,團長老婆又來了,這一次來得正及時,慌忙幫她找了村裏的穩婆過來接生。


    這是一個難熬的夜晚,丫頭的魂與魄幽幽地分離著,整個身體被肢解得七零八落。誕生一個新的生命,是這樣的痛這樣的苦。


    她淌下淚、汗、血,這麽反複煎熬。


    兒啼響起來時,她暈死過去,再醒過來時,竟然還在無盡地腹痛。她分不清痛了有多久,再度醒過來時,穩婆還留在身邊,手上抱著一個嬰孩,遞到她的麵前。


    丫頭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是斬釘截鐵地說:“我應該生了兩個娃娃。”


    穩婆堅持,“是一個。”


    “團長的老婆呢?”


    “丫頭,你糊塗了吧?你明明生了這一個。”


    “是兩個。”


    穩婆把嬰孩摜到她的懷裏,扭頭跑掉了。


    皺巴巴的嬰兒,小得跟剝皮的老鼠一樣,她抱在懷裏,號啕大哭。


    丫頭是在山上養了大半年的身子之後,才決定帶著孩子離開家鄉。


    這個北方的小縣城,來來去去就是這麽些人,他們鄙棄她,計生辦的人想著法子要處理她,她必須逃走。


    這必然又是一條艱難的路途,丫頭一路往南方跑,也不知為什麽就非要往南方跑。她懷裏抱著小小的孩子,一路乞討,一路打著零工。她撿過垃圾,偷過電線,賣過野菜,幹過最好的活不過是在飯店裏跑跑菜、迎迎賓。有流裏流氣的客人調戲她,她狠狠給了對方一巴掌,第二天老板就把她辭退了。


    日子很難,丫頭隻想找到一個合適的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讓自己和兒子有個相對安穩的環境,可是,並不是那麽容易。


    而雪上加霜的是,她才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找到一個在菜場賣豆腐的工作,她的兒子就發了高燒,還引發了肺炎。丫頭沒有多少錢,醫生不給開藥。她無助地看著不過一歲多的娃娃燒得臉頰通紅,最後急得直哭,還給醫生下了跪。


    醫生表示無奈。好心陪伴丫頭來醫院的菜場賣雞蛋的女人悄悄告訴她,在菜場前頭的理發店裏,有種特別的生意提供給這個小縣城裏的男人,一夜就可以賺到很多錢。


    丫頭記了起來,她看到過就在大半夜裏,男人在那個理發店裏進進出出,裏頭時而會傳出荒唐的呻吟。


    她懷抱著兒子,想了大半夜,在清晨的時候,敲開了理發店的門。


    這是另一扇黑暗之門。


    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她赤條條地躺在床上,有人推門進來,她閉上了眼睛。衣衫被狠狠撕開,身下銳利的刺痛告訴她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丫頭在夜裏總不能睡好。黑夜裏獰笑著的是豺狼是餓虎,把她拆皮剝骨,吞噬下去。


    每夜都是極漫長的。


    丫頭開始還會啜泣,到後來就漸漸不會哭了,雙眼空洞地瞪著烏黑的房頂,任人擺布。一直到早上,惡靈就會全部退散,她可以看到她健康的孩子。


    隻要看到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全新的朝陽,她就有加倍的勇氣活下去,走下去。


    這雖然是個不堪的工作,卻讓丫頭用很短的時間賺到不少錢。她本來就有逃出生天的勇氣,而有了錢,她就有了逃出生天的辦法。


    終於,她積累夠了足夠的資本,可以開始另一段奔波的旅程。她開始尋找新的起點。


    丫頭愛看報紙,小縣城的報紙上也寫著“效率就是生命”這樣的標語,成千上萬的人湧向最南方的那個特區城市,仿佛那裏就是新的希望和未來。


    她下了決心,打點好行裝,帶了兒子,又一次開始流浪。


    丫頭去了深圳,幾經周折進了一家工廠打工。她很賣力地幹活,很用心地結交朋友,很快就升了職,當上了車間主任。她以為她會靠著這間廠慢慢回複到恬靜的生活,慢慢忘記過去的一切。


    可是命運不讓她清靜。


    那天,丫頭如常地下班回家做好了晚飯。這天幼兒園組織孩子們看電影,會由老師送孩子們回家。可走過了飯點孩子還沒有回來。她著急起來,在廠區內外找了好半天。兒子的老師急匆匆跑來找她,領著她趕到醫院。警察等在手術室外,把情況簡短地告訴了她。


    孩子們回家時,經過工廠廠區前的十字路口,有輛桑塔納失控了一樣衝過來,軋傷兩個孩子。


    丫頭在手術室外一直坐到天黑,手術燈終於滅了,醫生走了出來對著所有人搖了搖頭。


    孩子彌留的時候,張著小口,隻微弱地說了一句話:“媽——媽,我想爸——爸。”丫頭陪了孩子整整兩天,不吃也不睡,整個人幾乎已經木掉了。一直到孩子沒有了任何氣息。她癡癡地望著孩子,俯下身抱起孩子,把臉貼在孩子冰冷的麵孔上。


    她決定休個假,把孩子的遺物整理了一遍,又去了上海。在繁華大上海,她已經不像當初那樣無助,她在這幾年裏積攢了一點存款,也交了些能幫上忙的朋友。她費了些周折找到了小榮的新地址。


    那是一個老式石庫門區,用上海人的話說,還屬於上隻角。蜿蜒的弄堂,讓她分不清從哪裏進去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飄過來,嬌憨而稚嫩地叫著:“爸爸,爸爸。”


    丫頭躲到了房簷下,從另一條弄堂裏駛出一輛自行車,年輕的父親推著自行車,前頭載著小女兒,身邊跟著美麗的妻子。


    他的妻子問:“為什麽要我們一起去挑轎車?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答:“還是你看看,你覺得好,我們就買。”


    弄堂口有綁絨線的老婆婆,扁著沒有牙的嘴對這一家人說:“你們好福氣啊!”


    年輕的父親上了自行車,等妻子坐好了,才飛也似的衝出了此地。


    丫頭從房簷下出來,站到了太陽底下。


    她想起來這個年輕的妻子好麵熟,好像在那座田埂間的工廠門口見到過,當時小榮穿著西服,還戴著大紅花。


    原來她是他的妻子。


    丫頭抬頭望望太陽,太陽都不能讓她的全身暖和起來。


    她在這條弄堂附近徘徊了好幾天,住在附近的小旅館裏,甚至還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她每天都悄悄地跟看小蓉。


    他們每天清晨六點半起床,七點帶著小女兒出門,到馬路對麵的小吃店吃早飯。早飯很豐盛,有白粥、油條,還有生煎。然後妻子留在家裏做家務,小榮則用自行車載著女兒去幼兒園,然後自己去上班。他上班的地方就在丫頭去過的那間工廠,門房裏的老頭叫他“江科長”。


    小榮工作時,丫頭會在工廠旁的稻田埂旁坐一天,對著碧藍的天金色的稻田發一整天的呆。


    工廠裏的工人在午飯後會出來放鬆,丫頭聽到他們聊天,他們說:“江科長不管怎麽說,也隻是老廠長的女婿,老廠長還有兒子,這廠子將來歸誰,難說!”


    丫頭用手捂住了麵孔,心中不辨悲喜。


    小榮下班以後,會先去幼兒園接小女兒,再在路邊的小吃店裏給小女兒買一個雞蛋餅,小女兒會吵著要酸奶,他就很聽從地買了酸奶。


    這是一個很疼愛孩子的父親。丫頭心酸地想。小榮從小就父母雙亡,原來他會把全部疼愛都給自己的孩子。


    到了第三天,小榮沒有去上班,他去了一間工廠,然後開出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丫頭跟不上小轎車的速度了,等她騎回到那條弄堂口,黑色小轎車已經炫耀一般地停在路邊。


    小榮送了兩位朋友出來,丫頭認出來其中一位就是小虎。


    小榮和小虎關係還是這樣的好。從漠河到上海的關係,他想維護的,還是可以維護得很硬,他想拋開的,也可以硬起心腸拋開。


    丫頭感覺冷,她想跟蹤些什麽呢?她又能再做些什麽呢?她把自行車又賣了,打點好行李,去火車站買車票,路過一家洋快餐門口時,有很多人在排隊。她記得她的小兒子一直渴望可以吃一頓這樣的洋快餐。她沒有很多錢,沒有辦法滿足兒子的願望。她想,她應該替兒子嚐嚐這頓洋快餐的炸雞是什麽味道。


    店裏的客人很多,丫頭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拚桌。年輕人有很好的賣相以及和善的神情。丫頭看著覺著他麵善。他大口吞咽著漢堡,吃著吃著就流下了眼淚。


    丫頭怪異地又望了望他。她想了起來,在小榮的弄堂口和小虎在一起的就是這個男人。她遞了一塊手絹過去。


    年輕人轉過頭來,能看清眼前女子的臉上有一種少見的、絕倫的神采,眼睛裏滿滿盛著的都是憂傷,他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意思。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話,他說他的兄長代表中國新興的企業家去美國參加研討會,大巴在沙漠區翻了,他很想念兄長。


    他說著說著,發現坐在身邊的美麗女子哭了,而她眼睛裏的憂傷滿滿沸騰起來,漸成了火焰。


    丫頭在胡思亂想,這今年輕人有個工廠,這個年輕人認識小榮,她沒有了父親,也沒有了兒子,在這個淒冷世界裏等於什麽都沒有了。


    走出快餐店時,她對年輕人說:“我一直想找個工作,你能不能幫幫我?”


    江湖捧起茶杯,茶杯裏隻剩下茶葉,一滴水都不剩了。


    她牽掛已久的因由,她也早知道會是一道霹靂,把她的世界劈得支離破碎。


    她捧著茶杯的手不住顫抖。


    而洪蝶繼續說道:“我後來又去老家查過當年的卷宗,江榮的名字列在證人一欄。我給小榮找再多的解釋也全部都成為泡影。”


    江湖抖著雙唇,問:“當——當你再出現在我爸爸麵前的時候——那——那——”


    洪蝶抿唇一笑,“叫江榮的時候,他見到我都不皺一下眉頭;叫江旗勝的時候,他見到我又怎麽會動容?此去經年,江湖風浪早就把他的狠心腸煉成了石頭。他走私、賄賂、陷害、殺人,每一件事情都幹得利利落落,何來良心上的不安?從他出賣了我爸爸,並且為了脫身置我爸爸於死地的那一天開始,從他在和我上了床以後,轉頭就把我當成妓女向派出所告發的那一刻開始,江旗勝就在梟雄之路上一路順風了。”


    江湖說:“他見到了你,然後——然後——你們就——”


    洪蝶蹙了蹙眉尖,“他重新遇見了我,舊情複燃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而錦上添花的是,我是徐風集團的副總裁,我的丈夫在多年前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如今的我孑然一身。他在我身上投資多少又能收益多少,他心裏早盤算明白了。他甚至打過你和徐斯聯姻的如意算盤。利益不嫌多,是江旗勝一貫的操守準則。隻可惜那時候徐斯心不在此,隻是敷衍了他一番。”


    江湖撫上了心口,“你是、你是處心積慮,一個回馬槍殺得我爸爸措手不及。”


    洪蝶溫柔地瞅著江湖,“要殺你爸爸一個回馬槍,不是這麽容易的。傷人一千,自損就要八百。”


    “環字和利都的事情,那個央企插了一腳,是不是你指示的?沈貴的項目,是你安排我爸爸加入的?”江湖一連串地發問。


    “利都的那件事情不過是個舉手之勞。而沈貴,嗬嗬,江旗勝早就不滿足賣衣服賺錢,他投資房產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洪蝶微笑,“你去見了沈貴,問到了關於我的事情,才去的漠河吧?這一整個故事和你自己猜的差了多少?”


    江湖攬了攬自己的雙肩,“我是去見了沈貴,他告訴我你和我爸爸都準備結婚了,你們是三十多年的舊識。我想到了你告訴我的那個故事——那個故事——”


    洪蝶笑,“我就知道隻要一點點線索,你一定能自己串起整宗事件,也會清楚應該是你爸爸對不起我。”


    “一切的線索都是您給的,或者——”江湖定定地看向洪蝶,“洪姨,您本來就想讓我知道一切的,是不是?”


    “江湖,我沒想到你這麽善良。”洪蝶的語氣柔軟,憐憫一般地說,“你查到漠河以後竟然不敢親自再查下去了,是不是怕親自查到這些一下承受不住?我想,你一定是日日反複想著你爸爸到底做過哪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才得來這些不爽的報應。你這丫頭甚至避開了徐斯,這都太辛苦了,孩子。”


    江湖閉了閉雙目,“我隻是、我隻是沒有立場責怪您、控訴您、埋怨您。”


    “你是江旗勝的女兒,你比誰都了解你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我能想象得出你的煎熬。”


    江湖咬住了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你心裏清楚可能沒有立場責怪我、控訴我、怨恨我,可最後還是忍不住借了嶽杉的手,幫你查明真相,對不對?”洪蝶說。


    江湖別過頭,可是忍不住譏誚地說道:“洪姨,原來你的天羅地網還包括一直盯著我的想法、我的行為。”


    “你還是太年輕了。如果換做你爸爸,他絕不會因為受不了內心的煎熬來給我打這個電話問真相的。”洪蝶拍了拍江湖的手,“在這個世界上,欠債還錢,欠命還命,是應該的,這樣才有公理。江旗勝欠我爸爸一條命,欠高班長夫婦兩條命,也許還欠了很多人的命,這是你和我都不知道的。”


    江湖真正地無言以對了。世間至大至大的難受是自己的親人被指責、被控訴,而自己找不到半個狡辯的理由。她戰戰兢兢地問:“你是什麽時候和高屹合作的?”


    洪蝶沉默了一下,“很奇怪,你爸爸一直很照顧高屹,也許他心裏還有愧疚這個詞,也許——”她怪異地頓了頓,“我並沒有和高屹合作,我發現市場上竟然有人和我一樣要整你爸爸,而且選了這個好時機,我是有意外之喜的。我早就懷疑是利都裏頭有人設計和環宇金融串通,唱這出雙簧炒高股市,以便從中獲利。我很樂意推一把成其好事。為了讓你爸爸相信,我請舊下屬用些關係做些動作促成此事並不是件難事;為了讓你爸爸深信不疑,我自己名下的投資公司也入了不少利都的股票。”


    “但這個方案並不能完全打倒我爸爸。”江湖駁道。


    洪蝶頗為讚許地朝江湖笑了笑,“當然不能,要扳倒你爸爸哪有這麽容易。多管齊下才能萬無一失,也是老天要亡他。沈貴的項目用的承建商資質不夠格和偷工減料是出名的,那塊地土質疏鬆,本來要做綠地之用,而他們貪心造樓,此刻樓不倒,他日也會倒。樓倒得也正是這個時候。”


    “而且,我和你爸爸重逢以後,你爸爸利欲熏心,一直希望和我強強聯手,不停鼓動我出錢和他一起在海外成立個私募公司。我自然順了他的意思。這個公司很隱蔽,為你爸爸做了很多私下的圈錢交易。在關鍵的時候,也能切中你爸爸的命門。在利都的投資上,在沈貴的項目裏,這個公司的介入都讓你爸爸的損失十倍於明麵上,而得罪的人就更加是得罪不起的了。”


    洪蝶明明有一張柔美絕豔的麵孔,可如今看在江湖的眼裏,令她生出了十分的懼怕,每一個毛細孔都會滲出冷汗來。她花了多少精力和時間,編織出這樣一張網,四麵八方鋪天蓋地而來,要置人於死地。


    “四水市政府為什麽改變了對紅旗集團股權處理的意見?他們本來已經在股權問題上鬆口了。”江湖叫道,而後又自答,“是了,是不是方叔叔?您早就把方叔叔……”


    洪蝶隻是笑而不語。她的笑容瑰麗如刀,女色如刀,才能如此鋒利。


    江湖幾乎是叫了出來,“那麽,我爸爸——我爸爸為什麽會突然心肌梗塞?”


    洪蝶仰頭,看了看玻璃牆外明媚的陽光。她被陽光刺到了眼睛,用手擋了一擋,轉而看向杯中茶葉許久,才緩緩開口,“隻有抓住你爸爸的命門,他才能就範;隻有萬力齊發,才能讓他萬劫不複。你爸爸很精明,事情已發生,他就來質問我,我也問了他這些年來折磨了我很久的問題。他全部都承認了,如何陷害了我爸爸,又如何陷害了我。所以我把你哥哥的照片拿給他看,告訴他,他可憐的兒子被車撞死了。他看到你哥哥的照片,整個人都懵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洪蝶的聲音,忽然飄忽起來,有種凜冽的寒意。


    “高屹在十歲的時候就到了你家,你爸爸記得高屹小時候長的是什麽樣子。”她又笑了笑,“如果我的孩子能長大,應該和高屹長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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