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出了茶葉鋪子,叫了輛洋車,東逛逛西逛逛,才回了駐巡所。


    鑫匯盛綢緞莊的段老板又下了帖子來請,左右晚上沒事,林澤帶了幾個人赴宴。


    段老板並沒有什麽事,隻是鋪子開在林澤的地頭上,總要隔三差五聯絡一下感情。


    並且綢緞莊是小偷扒手、過路的強梁重點關照的對象,跟駐巡所的人搞好關係總歸沒有錯。


    要是等出了事再來燒香拜佛,那你就等著被獅子大開口吧!


    當晚,眾人在正陽樓吃飯。


    綢緞買賣利潤高,段老板手麵也很闊,要了一桌頂好的席麵,小酥魚羊頭肉扒海參,正陽樓的特色菜樣樣俱全,還上了六月黃大螃蟹。


    喝的是從南邊運來的紹酒。


    酒足飯飽,段老板遞上來幾張法幣,林澤用手一捏,知道是五百塊,當下收了。


    心想再過段時間日本人一來,這錢就毛了,還得換成大洋才行。


    跟著來的弟兄們也是人人不空手,一人兩罐三炮台兩包點心。


    等散了場,有的走路有的叫洋車,各自心滿意足回家去了。


    到了家,林澤洗了把臉散散酒勁兒,從臥房一處牆麵上摳下來一塊磚,拿出一個油紙包,把裏頭的粉麵麵摳出一點來,又拿來一個金戒指,上頭鑲著一塊水頭十足的翡翠。


    將翡翠一擰,裏頭是個半厘米見方的縫隙,把粉麵麵小心放到裏頭,這才打涼水衝了個澡去睡了。


    第二天,上頭果然批複暗殺金遠誌的行動。


    不過因為金遠誌身份特殊,上麵要求做的隱蔽一點,即便金遠誌死了,也不能讓人看出來首尾,更不能跟力行社聯係到一起。


    要說這金遠誌除了是個宅男以外,還有一樣愛好,那便是京戲。


    雖然不到愛戲成癡的地步,但每天也要吊吊嗓子,要是有名角兒掛了水牌子,自然也要去捧場。


    因為要吊嗓子,還在家裏養了一個琴師和一個打鼓佬,每天早上不是洪洋洞就是失空斬,輪番兒著唱。


    唱戲的人愛惜嗓子,所以這位金觀察員早上唱完了戲,總要喝上一盅永光寺中街小楊家鋪子做的小吊梨湯,潤喉清肺。


    以前都是小楊家鋪子的夥計每天給送去,後來不知道是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什麽,總要派他的管家親自去買。


    金觀察員不像那些賣苦力的苦哈哈天不亮就起床,他總是睡到太陽老高,洋鍾表打過了十點鍾,才開始開嗓兒,練不到一個鍾頭兒,就要喝這小吊梨湯。


    因此管家總是不到十點出門,等小吊梨湯買回來,金遠誌剛好喝。


    這天,管家照常出門,巷子口坐了洋車,一路到了小楊家鋪子。


    掌櫃的認識這位老主顧,熱情招呼,“您來了!給您沏了茶,坐著歇歇,食盒給我,這就給您裝上。”


    管家很有派頭,挽了挽袖子,坐在裏邊的條凳上,慢條斯理喝茶。


    掌櫃的單等他喝完一碗茶,才說這小吊梨湯裝好了,用的是小楊鋪子打了標記的白瓷盅,模樣像是個燙酒壺,中間那一注子是梨湯,周圍是熱水,這樣到了家,梨湯還是熱的。


    管家拱拱手,讓掌櫃的拿了記賬本他畫個了花押,轉身就要往外走。


    剛一扭過身來,迎頭就跟一人撞在一起。


    食盒當時就掉在地上,裏麵的白瓷盅滾出來,梨湯灑了一地。


    “你!”管家剛要開口罵,抬眼一瞧眼前這位,話又咽了回去。


    隻見來的這個冒失之人一身的洋布衫,三十多歲年紀,嘴唇上留著胡須,頭發朝後梳倒,油光水滑的蒼蠅也站不住腳。


    胸前露出一截白金表鏈,手上還戴著金鑲翡翠的戒指!


    管家精於世故,心說這打扮,像是個大學裏有錢的教授,那些人不光收入高,交際也廣,麵子大得很呢!


    當下拱拱手,“我說,這位先生,您走路也得留點神,碰灑了我的梨湯,我不過再破費幾個錢去買,可您要是摔著碰著,可就不值當了!就是弄髒了您這身行頭,也心裏不痛快不是?”


    這話說的有裏有麵,還暗示對方賠自己的梨湯,管家心裏頗為得意。


    畢竟跟著金觀察員見了不少世麵,自己也早已經今非昔比啦。


    要說以前自己是那台上紮馬靠的龍套,現如今,在金觀察員不在場的時候,自己也能唱上兩句!


    果然,這位先生同樣是個體麵人,連聲道對不住,又招呼掌櫃的給重新盛一盅梨湯,親自把食盒撿起來擦幹淨,再把梨湯放裏頭。


    拎著遞給管家,“老長兄,今天光想著喝這一口梨湯了,誤了您的事,改日登門賠罪。”


    管家又拱拱手,“言重,言重。”


    這才接過食盒,上了洋車去了。


    到家也還沒耽誤事兒,金遠誌剛好唱完最後一句。


    “.......


    為此事終日裏憂成疾病,


    因此上臣的病重加十分。


    千歲爺呀!”


    這邊收了腔兒,那邊管家連帶著琴師鼓佬兒一齊叫好,這個說餘音繞梁,那個說爐火純青。


    金遠誌拿著白毛巾擦擦不存在的汗珠,矜持一笑,“還得練,還差得遠!”


    隨後接過來管家遞過來的小吊梨湯,美美的喝上一口。


    可緊接著,皺起眉頭來,“今天的味兒有點不對?”


    隨後又喝了一口,搖頭笑道:“看來是練功累了,嗯,還是那個味兒!”


    管家鬆了一口氣,連忙奉承:“您要是下了海,也得是名動南北兩大碼頭的名角兒!雖說這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可我還得勸您,不能太累著自個兒,不說咱們這一大家子指望著您,就是這國事,也離不開您呐?”


    金遠誌哈哈一笑,“你說的對,這國事,還當真離不開我,我也是曾遠渡東洋留學的,可陸軍部這幫老爺們,隻會勾心鬥角,不肯重用我,我是空有一身的才華,卻無處施展呐!”


    隨後金遠誌放下白瓷盅,“真以為二十九師能擋住日本人嗎?哼!等皇軍一到,咱們再看看,就算是日本人,也得拿我當座上之賓呢!”


    這話說著,金遠誌突然瞪大了眼,隨即喉頭一甜,一口黑血噴出來,仰麵栽倒。


    幾人大驚,等手忙腳亂攙扶起來,一摸脖子,卻是早已沒有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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