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止聽著,他是有心人,觀察入微,忽地明白梅紹望的意思,他說:“他們每家餐廳的食物口味都一樣,我們的總廚不當班,東西就不好吃。”


    這樣通了一竅,七竅全開。


    梅紹望告訴關止:“我去找了時維,我就是想問問他為什麽別人知道洋快餐沒什麽營養價值,還是趨之若鶩,為什麽我們的包裝也洋氣漂亮,就是不能十年如一日留住客戶。”


    時維當時在宿舍裏泡茶,他先在梅紹望麵前推出水晶玻璃杯和一次性塑料杯。梅紹望不解,時維微笑,講:“我們已經了解到好的包裝才能賣的好。”


    他又拿了一隻水晶杯並一次性塑料杯出來。


    桌上的杯子被分了兩組,左邊的玻璃杯都加了白砂糖,右邊塑料杯一杯是龍井,一杯是白開水。


    梅紹望不知他在打什麽啞謎,隻能安靜看著。


    時維說:“他們能保證杯杯都是糖水,甜度一致,溫度一致,而且杯杯晶瑩剔透——”他推出塑料杯,“我們形似水晶杯,但有的放白開水,有的加龍井,放的時間長了,包裝就軟了。品牌成功的核心,是產品,萬變不離其宗。顧客區分得出水晶杯和塑料杯的差別,吃得出龍井茶和白開水的味道。”


    梅紹望轉述給關止,講了一句最重的話:“我們是徒有其表,才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時維對梅紹望說:“我們有了品牌的意識,但是品牌不僅僅隻是外包裝,出色的廣告片,漂亮的店招。這是眼前的東西,他們背後的東西能讓客人麵前的東西整齊劃一,相同產品和服務,傳遞相同概念。”


    梅紹望還有些不服氣:“我們的產品也很好,而且包裝也不差。我們的餃子、麵條、包子,都是千百年的中華文化積累。我們還有這麽多雞肉菜,文昌雞、白切雞、手撕雞,哪一個口味比他們差?”


    時維說:“從你的產品到你的廣告,你沒讓消費者知道。”


    關止問梅紹望:“廣告有什麽問題?”


    梅紹望說:“我們的廣告太虛了,向大眾發號施令,不夠親民,消費者憑什麽就聽你的?他們的‘我愛,故我在’就給大眾一個選擇垃圾洋快餐一個良好的借口。他們是垃圾食品,沒錯,但是消費者喜歡不可以嗎?”


    關止頹然坐倒,梅紹望繼續解釋:“究其根本,我們的關鍵還在於沒做到標準化。他們連薯條的長短、雞塊的重量,油炸的時間都細分得清楚,任何操作新手都能保證質量。如果開十家店,我們還有精力管一管,到了五十家,有的餐廳賣龍井,有的餐廳賣白水,我們根本兼顧不暇。最後消費者就不買帳了,他們才不管你賣不賣龍井,他們要東邊的和西邊的東西一樣好吃便利。”


    他才知道,市場上翻雲覆雨這隻手,背後要做多少事情。當時自嘲:“原來我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梅紹望如今想來十年曆程,頗有滄海桑田之慨歎,說:“我們都在成長,從小學生到博士生,那得需要時間。”


    關止聽了哈哈大笑:“我是大學肄業生,不是文化人,別找我做這麽文藝的感歎。”


    梅紹望講:“好啦!‘麥達利’希望和咱們一起去北方的牧場考察考察。”


    關止抬腕看表,正好手機也響起來,原來是母親王鳳約喝下午茶,這便有了合理借口,他向梅紹望道別。


    梅紹望不無失望:“你就是不肯真正當我自己人。”


    關止道:“所謂外腦,即如是。”


    梅紹望毫無辦法,最後講:“藍寧的建議固然很好,作為時維的弟子完全合格。但你也知道目前我忙不了這檔子事兒。”


    關止想了想,那倒確實,他說:“他倆都是桃花源裏頭的理想主義。”


    梅紹望問他:“那你呢?”


    關止已經走到工廠大門外,陽光熱烈灑到他的周身。接連好幾個禮拜的陰雨天終於放晴,他站在晴天下頭胡說八道:“我是暗戀桃花源。”再加多一句,“你先聽完她的計劃吧!”


    他掐準了時間去母親經常光臨的粵菜館,那裏有王鳳呼朋喚友常來小聚的常訂包房。被侍應生領進去,王鳳就坐在窗前,冰冷的窗下流淌著冰冷的黃浦江,窗前的人也冷冷的,不說話的時候身上罩著一層霜。


    侍應生問關止想要點什麽,他擺手回絕。待人走後,王鳳說:“你爸爸和電視台的那個小妖精下個月一起去瑞士。”


    關止蹙眉。


    “你爸爸現如今裏裏外外的麵子都不肯給我。”


    其實王鳳年輕的時候很美,罥煙眉水杏眼,頭發烏黑如錦緞。李春波有一首歌唱道“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關止看《孽債》這部電視劇的時候,問關心:“我們算不算是孽債?”


    關心答:“是運氣比較好的孽債。”


    後患依舊無窮,各有各的債而已。


    關慶國不能同王鳳離婚,便隻好出外找尋自己的精彩,王鳳不是不妒恨交加,但又無可奈何。


    於是關心十四歲就會學習台灣狗血劇情,把鈔票放到父親的女秘書麵前講:“該多少是多少,拿好以後別不識數,人生得意須盡歡,小心一腳踩空兩頭空。”


    關心對弟弟說:“媽媽這樣的素質,出去找那些人隻有更加丟人,給人徒增添笑料。何苦?”


    那就兒女出頭,這是關家姐弟幾乎義不容辭的責任。


    關心因為弟弟甩了自己的發小簡單,氣得連弟弟婚禮也沒參加就回了英國,連奶奶的生日也回避。如今王鳳身邊隻得一個關止。


    關止開始頭疼,叫一聲:“媽!”


    王鳳氣惱地望住兒子:“你奶奶就要過生日了,看你爺爺隔三差五尋了三奶奶說辦生日的事情,傻子都知道老頭子要給老太婆大辦一場。老大和老二都預備攜家帶口先上門打招呼,你爸卻要去瑞士。”


    關止搖頭:“爺爺不準備大操辦,搞這麽大陣勢幹嘛?”


    王鳳氣鼓鼓地瞪兒子,歎氣道:“兒子,你是爭氣的,你爺爺這幾年對你越來越親近,常人前人後說你最像他,長得也像他年輕時候。媽以你為傲,沒你就沒指望了。可你又是不爭氣的,怎麽就舍了簡單娶了藍寧?看把你姐氣成這樣子。”


    關止俯身過來抱抱母親,講:“媽媽,你別雙重標準,我現在也是已婚男士,胡思亂想是為行為不端。”


    王鳳氣道:“你就是鬼迷心竅,如果是簡家,你現在完全可以如虎添翼,但現在你是拔毛鳳凰不如雞。”


    關止笑起來:“媽,原來你的成語俗話用的這麽好。”


    王鳳不理關止的揶揄,還講:“你那丈母娘我尤其看不慣,在家裏對男人頤指氣使的,就怕小藍丫頭學了她媽,讓你吃苦。我每個禮拜教她做家務,還不是為了你?”她拍拍關止的臉,心疼道,“這兩個禮拜你們沒了保姆,瞧你都瘦了,多回家吃吃飯。你爺爺看到你也歡喜,老頭子一發話,你爸也得夾著尾巴回來。“


    關止抓下母親的手,講:“哪裏兩個禮拜就能瘦的,如果這麽有效果,本市就沒減肥中心了。”他把手搭到母親的肩上,這是親親熱熱的動作,從來都能讓王鳳受用,“媽,你還是想想買什麽禮物給奶奶吧!這比較實際。”


    王鳳點頭:“對,總不能在老大老二麵前落了陣仗。我叫你姐在英國物色點什麽。”


    關止講:“隨你。”


    王鳳又道:“你爸爸那兒——”


    關止不太想聽下去,把話頭截過來,講:“媽,爸爸的事情我會處理。”


    王鳳滿意,講:“點菜吧。”


    關止陪著母親吃了一頓中飯,下午無事,又送母親去相交甚契的牌搭子家中喝下午茶。


    王鳳退休之後,閑來無事,在家中寂寞,便同先前單位裏另幾位老同事走的近。


    這天下午的這位牌搭子是關止頂熟絡的一位。她家居市中心的老石庫門群,在自家房屋底樓破開老大一個店堂做圍巾生意,圍巾是從雲南進的貨,特別的編織技藝頗具民族特色。這邊往來的藝術人士和外籍人士都願意進來光顧光顧,連某著名詩人都題了詞。


    關止送王鳳抵達,王鳳的老同事正被本地財經雜誌采訪這宗小生意,說的頭頭是道,她的老同事對記者講:“民族的就是國際的,誰說小生意不能做?投資隻有八萬塊,一樣是藍海,讓我們可以發揮餘熱。我期待明年的世博會帶來更多商機。”


    王鳳站在一旁聽的有些入神。


    記者走後,老同事招呼王鳳:“我這個雙休日要搞一個圍巾編織技藝講堂,就在隔壁的咖吧。”


    關止馬上代替母親講:“我媽一定捧場。”


    老同事笑著稱讚關止:“真是孝順兒子。”


    關止把老同事的小店堂打量了一番,在圍巾紮堆間的裝飾物中看見一隻巴掌大的小皮影,是愛美的織女頭像,眉目含情,麵容含嬌,簡直栩栩如生。


    他由衷地對母親說:“媽,你手藝也不賴。”


    王鳳擺擺手:“小玩意兒,隨便擺擺,別讓人家見笑。“


    老同事馬上講道:“玩意兒可不小,不少人問我買,因為是好朋友的開店賀禮,我千金不賣。“


    關止撚起來,繪工紮實,色彩豔而不俗。他從來不知道母親的這門手藝能夠精湛到這個地步。


    轉頭再看母親,她已經同友人坐下品茶,絮絮說起昨晚無聊的肥皂劇。


    六(下)


    關止同母親告別之後,就打了一個電話給電視台的朋友,那天父親車裏的美麗女子便被介紹給對她事業更有幫助的人。


    一切水到渠成,悄無聲息。


    他在這個禮拜還回了一趟小洋樓,藍寧照例是找借口不回來的,他也從不勉強。幫傭的三奶奶講他:“你也太縱你媳婦了,在這個家裏,她怎麽可以不幫幫你?”


    三奶奶說這話時,正用小榔頭敲小核桃,細細挑出核桃肉,放了滿滿一碗,是給關山做冰糖核桃預備的。


    關止像小時候一樣挑了兩枚核桃肉先嚐為快,說:“她忙著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關慶國和王鳳坐在他的身邊,一家三口氣氛融合,王鳳往關止碗裏添菜,關慶國則同他討論起最近央視標王競投的事。


    關慶國對此很有興趣,講到今時今日的形勢,各企業在廣告投放上都保守了,影響了電視台的收益。故此幾家衛星台決定聯動合作,欲效仿央視當年做派,但是降低費用標準,以刺激一下內需。


    關止卻說:“以不動應萬變則最佳,這個關節休養生息,學習進步,恐怕是大多企業的選擇。”


    這話逆了關慶國的意思,父親的麵色不愉,王鳳推了推關止。關山一口吃著飯,一邊看在眼內,開口講道:“發改委的陳主任提起你。”


    關止抱拳:“我的爺爺,我是閑散真人,饒了我吧!”


    事後王鳳指著他的太陽穴恨他不爭:“老爺子都放話了,你還做什麽腔勢?”


    關止無謂笑笑:“我是大學肄業生,進去不是丟老爺子的麵子?”


    這更令王鳳氣上再加一把火。


    “這怪誰?好端端讀到大四,你兩手一甩,跑去內蒙古發癡發癲。我一想起來就想扒掉你的皮。”


    關止道:“媽,你明天去你同事的編織技藝大會吧?”


    王鳳點著關止的額頭:“你就不想我去管著你們小夫妻是吧?”


    關止講:“管我們多沒勁啊!你的老同事自己做小生意,每個月又搞這麽多活動,這種餘熱發揮得才帶勁兒。”


    王鳳不知何故,微歎口氣:“她一身上下都是自己賺的,日子當然舒心。”


    關止了然笑笑,抱著母親親了親。


    他又端了小核桃去了關山的書房裏,匯報了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又隨意同爺爺聊了聊才回的家。


    到了家已經差不多十點了,藍寧還在自己房裏埋頭努力。


    燈光暈黃,把她的影子淡淡掃在牆壁上頭,隻能見她奮手指疾書,心無旁騖。她是認真起來,六親不認的人,做事時候都會殺氣騰騰。


    關止站在她的門口看她好一會兒,藍寧才察覺他回家了,轉頭笑道:“快來,看看我的計劃書。”


    她一得意就忍不住會笑,笑起來唇角帶淺淺的梨渦,仿佛平靜秋水乍起漣漪,真配得上那四個字——“笑靨如花”。


    關止走到她跟前,她的筆記本電腦上開著ppt,毫不意外做的是景陽春的代加工項目策劃提案。


    他揉揉她的發,順路子撫摸,她倒是也沒反應。


    藍寧講:“我初步的提案老梅已經通過了,不過他說還要接下去再做一個細化方案,這需要我們公司內部的同事分工合作了。我明天就安排市場調研和谘詢工作。”


    關止問她:“你憑什麽讓別人動心?”


    藍寧搓搓手,站了起來,講道:“要發展的小企業,沒實力做中央廚房,又想要好好做品牌,就一定會有需求。而且我找同景陽春經營目標不一樣的餐廳,又不會有競爭壓力,何樂而不為?”


    關止坐到她的床上,仰頭看著她,她的眉宇之間,朝氣勃勃,興奮得好像快要發光。他一失神,不忍打斷,也不忍講破,便握住她的手。


    藍寧一愣,皺皺眉,隻遲疑一小會,就被關止連人帶進了懷裏。他把她壓倒在床上,藍寧推了推他,嫌棄他衣服沒換,渾身有風塵氣。


    關止講:“今天是周末,而且明天我媽不來。”


    他的手指搔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要做到小貓爪子撓心的效果。


    藍寧被他哈出的熱氣吹熱了臉,要推脫也無力,隻是說:“別在我這兒。”


    “幹嘛不?換個地方有情趣。“


    “不行,我才換的床單,髒了你洗。“


    關止撇嘴:“憑什麽我洗啊?”於是打橫抱起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本質上,他們半年來的夫妻生活比較和諧。


    用萬麗銀的話說:“小夫妻親親抱抱就什麽事兒都沒了,什麽坎子都能過了。”


    用嚴宥然的話說:“領證□,才沒有負罪感。”


    或許真是如此,職責之內,倫常之中,才好享受到禁果甜美。就算是愛情以外,也是可以理解,理解之後,心理放縱,就此沉淪也無妨。


    因此藍寧並不反抗,讓關止得寸進尺侵近過來,況且他的技術也實在好,經常讓她不能自己,無法自持。藍寧的身上負載著他的重量,最後隻是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關止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還握著藍寧的手腕。她的手腕實在纖細,似是很脆弱,但實際孔武有力,打起人來毫不勢弱。


    他翻一個身,把藍寧整個地抱入懷內,相嵌的角度剛剛好,嚴絲合縫。藍寧其實醒著,沒辦法動彈,更沒辦法掙脫。


    她在鬱悶,這次又沒用套子,真是糟糕。


    關止攬住她的腰,咕噥:“怕什麽,你那個一向不準,沒這麽好彩。”


    她伸手扭他的大腿,被關止避掉,手便摸到了不想摸的地方。他很快就起反應,翻一個身壓牢她:“我看你今晚是不想睡了對吧?”


    藍寧在黑暗裏給他一個白眼,岔開話題,說:“如果老梅的項目有的做,拿好了項目費,你說我給你買什麽?”


    關止才不要聽這些,他死死抵著她,咬牙切齒:“煞風景。”


    大好禮拜六的早上,藍寧朦朧之間被關止推醒,問她:“你真要給我買什麽?”


    藍寧困得要死,沒心情答應,咕咕噥噥轉身又睡。


    過了一會兒,關止又推了推她,講:“我去換輛車,你就出點股份,以後我送你這車股東上班,這多好啊?免得以後下雨連車都打不著,隻要給我一個電話就行了,我比大眾和強生靠譜。”


    這是一隻晨起的麻雀,藍寧掄起枕頭悶住他的臉。天下終於安靜。


    星期一到了公司,方瑉瑉盯住她看好幾眼,藍寧以為自己臉上有不妥,不由摸麵孔。


    方瑉瑉抿嘴笑得曖昧,講:“年輕人要節製。”


    藍寧立馬又要紅麵孔。早上起床的時候,她是連想殺了關止的心都有了。


    這個周末王鳳果然沒有駕到讓她勞累,但是關止撒歡一樣胡天海地,扭股糖般難纏,以至今早不但腰酸腿疼,連脖子到胸部的皮膚都像剛拍過□似的。


    這才讓這老道的方瑉瑉說得好像她新婚燕爾精力無限,連羅大年都跑來湊熱鬧,正模正樣講:“不要因為私生活影響工作質量。”


    藍寧打電話跟嚴宥然抱怨:“男人三八起來比女人還要命。”


    嚴宥然講:“你對你的老板倦怠情緒日益嚴重,恐怕明月上別枝之心暗生很久。”


    藍寧聞言心驚,眼皮一跳。


    難道麵對老板也會有七年之癢?想完以後,她自己先被嚇到。


    她在羅大年手底下任職有整整七年,一般同一個男人談戀愛談到這個年頭上,不結婚就是要分手了。


    嚴宥然還在幹柴添火:“你跟著他做,還不如跟著你家相公,幫他管財務,什麽分紅呀!他賺的就是你的,你賺的還是你的。”


    藍寧笑:“你可真夠狠的啊!”


    嚴宥然說她:“藍寧,這些年你這麽幫襯羅大年,值不值?”


    藍寧忖思一陣。


    她想不出值不值得,她告訴嚴宥然:“工作本來就是一種習慣吧!”


    “習慣是可以改的。”


    嚴宥然說的對,習慣是可以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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