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放軟了語調,尾聲還上揚了一些,因她嗓音本就清脆動聽,現下還帶了點勾引人的意味,實在聽得人心頭一蕩,倘若讓別的壯漢聽到,指不定要化身為狼。


    然而清岑卻置若罔聞,拉開她環抱他的手,徑直走出了門外。


    誠然,他的醋勁還沒過。


    月光不比燈色柔暖,此刻看來更是冷如冰霜,荒寒之夜風雪襲人,寧瑟楞然扶門站在帳外,須臾之後打了一個噴嚏。


    清岑的身影很快消失,半點蹤跡都瞧不見,寧瑟守在門口立了很久,想起昨晚的縱情歡好,心裏很有幾分失落。


    她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就好像從未留住他。


    寧瑟低頭思忖,忽然覺得“好像”這個詞用得不對,她確實從未留住他。


    寧瑟第一次遇見清岑,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彼時恰逢一場波若花宴,廣邀天界各路神仙。


    她沒有出席,待在鳳凰宮看了幾本書,臨到傍晚出去一晃,這才想起父王母後包括哥哥,今日都不在鳳凰宮內。


    那日夕陽落幕時,寧瑟去了天外天的妙音海,她本意是想去那裏散步,順便逗一逗細長腿的海鳥。


    彼時豔色晚霞盈落,深藍海水像是從天邊湧來,一浪接一浪地衝擊著岸上白沙,淺灘邊散落著零零碎碎的貝殼,被緋紅霞光照得如珠似玉,她彎腰撿了幾顆,側過頭對著一旁的海鳥吹口哨。


    根本沒注意那妙音海中,憑空般乍然出現的海怪。


    風浪高若懸帆,寧瑟察覺異狀,用衣裙兜著貝殼,緩慢站直了身體。


    那海怪像是章魚和猛虎的合體,血盆大口足有半張臉那麽大,數不盡的觸角向前伸過來,似乎要將寧瑟吞吃入腹。


    近旁鳥雀受驚,撲著翅膀接連飛遠,發出一連串的淒厲啼聲,仿佛已經看見寧瑟被吃了。


    寧瑟扔了貝殼拔劍出鞘,白芒劍光如流影閃過,霎時濺開幾尺高的浪花,她自覺很是威風凜凜,於是頗為自得地笑了一聲。


    那海怪驀地後退,順著水浪當即一沉,仿佛瞧見了通天神尊,不要命地一路狂奔,全力遊向妙音海深處,甚至連氣都不敢喘,似乎慢了一拍都會沒命。


    寧瑟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拔個劍而已,就變得這麽有威力。


    周圍的水鳥飛了回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邊,邁開細腿走回淺灘,低頭去啄那些擱淺的魚蝦,一切似乎回歸平靜,海怪也不敢出現了,寧瑟在心中為自己讚歎一聲,提著長劍瀟灑轉身。


    正是在那時遇見了清岑。


    他沒有看她一眼,似乎隻是碰巧路過。


    她卻定在了原地,目光再也挪不開半寸。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哪位神仙的風姿能有這般翩然出塵,她不僅把他放在心上,還想把他放在床上。


    那日後來的諸多景象,寧瑟都記不太清,隻記得自己好像跟在清岑身後,騰雲禦風追了很久,活像個沒見過美人的花癡,一路高聲問著清岑的名字,引得過路神仙頻頻回首。


    他的法力已然登峰造極,並不是努力就能追的上,後來寧瑟筋疲力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瞬移消失。


    她對他的背影非常熟悉,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鵝毛大雪彌天蓋地,從領口灌進衣裳裏,寧瑟又打了一個噴嚏,沒再想從前的那些事。


    她捏了個火球捧在掌心,權當是冷夜取暖的手段,就這樣混混沌沌地站在門口,抬頭望著清岑離開的方向。


    荒寒夜色彌漫,唯有火球跳躍燃動,泛著淺紅的微光。


    次日清早,靈安星君奉命返回陌涼雲洲,但在他動身之前,他又一次發現……兒子紀遊不見了。


    靈安星君心尖一顫,料想他家那小兔崽子,必定又是去找那刀疤臉的糙漢了。


    果不其然,紀遊此刻正是在寧瑟的軍帳中。


    寧瑟今日沒有戴麵具,她一手撐腮坐在桌邊,額頭和臉頰都有微淺的緋紅,雖說沒有咳嗽流涕,卻覺得一陣頭重腳輕。


    “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雪,你是不是受了風寒?”紀遊左手捧著暖爐,伸出右手去搭她的額頭,這才發現她高燒未退。


    紀遊倒抽一口氣,當即正色道:“師姐,你這樣可不行,打算坐在這裏硬扛嗎?我去給你叫一打仙醫,讓他們圍著你看診,保證藥到病除。”


    寧瑟不太能聽清他講了什麽,因她頭暈得厲害,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說胡話:“快到我的生辰了……我得回鳳凰宮一趟,不然百鳥朝鳳飛到魔城來,影響多不好啊。”


    帳外風雪已停,遼闊原野白茫無邊,肅冷的寒氣沁入骨髓,來往的兵將都裹緊了衣裳。


    寧瑟並不覺得冷,相反還有點熱,她昨晚吹了一夜雪,不僅沒把自己吹清醒,還把腦子弄得更混沌了。


    “師姐要是回了鳳凰宮,就不用再來蠻荒北漠了。”紀遊落座在寧瑟身旁,把手中的暖爐遞給了她,“我老爹說五座魔城合並為一,這裏的戰況愈發凶險,可能還要向天界尋求支援。”


    寧瑟這回倒是聽見了他的話,但她並不讚成他的主張,於是言辭鑿鑿道:“隻要清岑還在這裏,我肯定是要回來的。”


    言罷她又自言自語般問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生辰禮物嗎?”


    紀遊還沒回答,寧瑟已經一拍桌子道:“我想要黑龍崽,我自己生的那種。”


    念及清岑的本形乃是一條純血黑龍,紀遊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邊有些佩服師姐的膽色,一邊又覺得她著實燒的不輕。


    寧瑟雙手趴上木桌,臉頰也貼上了冰冷的桌麵,她記不清昨晚發生了什麽,仿佛清岑還未走遠,絮絮叨叨地說著:“龍族總是男孩子多一點,但我想要個女兒,性格像清岑也好,像我也好,都會非常討人喜歡呐……”


    紀遊不太相信這番話,他略微假設了一下,試想如果師姐有個女兒,還是一隻頂著龍角的黑龍崽,但成日就像崽子她爹一樣,走到哪裏都冷著一張包子臉,想必沒多少人有膽子靠近吧。


    聽見這番話的不止紀遊,還有站在門口的靈安星君。


    寧瑟沒有戴變聲手鏈,說話時用的也是本音,他們鳳凰族向來以嗓音好聽而聞名,淺唱低吟都堪稱天籟。


    靈安星君往那裏一站,幾乎就能斷定帳內有個漂亮姑娘。


    但看這姑娘的一顆芳心,似乎全部交給了他們清岑殿下,靈安星君就禁不住歎息一聲,覺得她這般癡心妄想,無異於飛蛾撲火。


    紀遊剛準備出門找仙醫,便發現他老爹一聲不吭地立在門口,登時嚇了一大跳,而後揣著衣袖道:“老爹啊,你怎麽又來這裏了?”


    “你還有臉問。”靈安星君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就勢將他往外麵拽,“說好了卯時出發,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時辰,全車的人都在等你一個!”


    “我不能現在走,師姐她染了很重的風寒,也許是因為鳳凰不經凍,鳥類都應該養在溫暖的地方,不然怎麽會有北雁南飛……”紀遊東拉西扯說了一通,忽然目光一凜,斬釘截鐵道:“在昆侖之巔的時候,師姐一直很照顧我,我要是現在走了,實在太不講義氣!”


    靈安星君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兒子,跟著問了一句:“那姑娘是鳳凰族的?”


    紀遊挺直了腰杆,抬頭凝視他老爹,原本想驕傲地回答鳳凰王族,想了想還是很低調地說:“是啊,貨真價實的鳳凰,還能變出天火。”


    “你別和她走得太近。”靈安星君壓低了嗓音,忽然開口道:“據我所知,我們的內應在魔族大首領的案桌上,瞧見了一根鳳凰羽毛,形狀和顏色都比普通鳳凰好看的多,八成是來自鳳凰王族。”


    此話一出,靈安星君又後悔將它說了出來,畢竟鳳凰王族避世已久,數萬年以來,一直安安穩穩地待在天外天,不曾參與任何權位紛爭,所以在整個天界,他們的威望依然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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