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姻上仙站在檀木鑲玉的窗欞邊,似是正在發呆,她沒聽見淩澤的話,也沒有回答他。


    淩澤上神放下茶杯走過去,在離她三尺的地方停下腳步,“了了,可還難受?”


    “好多了。”珞姻上仙回過神,轉臉看著他答道:“方才仙醫給的藥丸起效很快。”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再開口。


    一時間,竟是沉靜無聲。


    珞姻上仙移開目光,淩澤上神抬步朝一旁高立的紫檀書架走過去,傍晚淺風輕曳,融散於霧靄波淼間。


    “你還是喜歡看誌怪演繹。”淩澤上神說道:“從前你同我說的那些故事,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那個從前是三百年前了吧,”珞姻上仙打了個哈欠,羊脂白玉般瑩潤的手搭上深色窗闌,“那些故事都是聽樹和花說的,把耳朵貼上去,它們就會說話。不過它們知道的故事,都是聽風說的。”


    淩澤上神側目看她,這一眼仿佛永夜般漫長,玄黑色長衣的衣角悄然浮動,他的語聲淡定無波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這樣的故事。”


    他轉過臉,神色靜然,似是在對那書架說話一般,“有位家底殷實的鄉紳,和他的表妹自小青梅竹馬.....”


    “恩,我記得這個故事。”


    珞姻上仙打斷道:“這位鄉紳後來家道中落,其父命他娶一個富商的女兒為妻,他迫不得已遵從父親的意思,斷了和表妹的聯係。”


    珞姻背靠窗台,明澈雙目清可見底:“後來表妹也嫁了人,但這位鄉紳卻仍舊記掛著她。十年後,他又在元宵燈節上偶遇他表妹,彼時表妹梳著婦人的發髻,在湖畔放了一盞蓮花燈。”


    她說這個故事的語調和聲音,和三百年前比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


    “這男子掛念他表妹十幾年不曾改變,見到這盞蓮花燈一時心動,竟然跳下湖遊到這盞燈邊,爬上岸以後,當著他表妹的麵打開了蓮花燈裏夾著的紙條。那紙條上寫了他的名字,下麵又是兩列娟秀的簪花小楷,筆鋒婉轉地寫著日日思君不見君,隻願君心似我心。”


    “當晚他們兩個就擼了一把,醒來以後更加不願分開.....”珞姻上仙輕咳一聲,接著說道:“於是男子拋棄家業妻兒,表妹亦然離開丈夫,他們二人終是破鏡重圓,攜手私奔。”


    淩澤上神走到她身邊,寬衣廣袖蕩於淺風甚是飄逸,“種因得因,種果得果。從前錯失的因,日後補過的果。”


    他沉聲平緩問道:“你可有這樣覺得?”


    窗外的天幕仿佛被霓光晚霞交織成絢紫流金的錦屏,殿前一泓清池澄澄倒映美景,繁茂的華棠皎樹迎風輕搖,林影互錯。


    珞姻上仙的手指敲在那窗台上答道:“可這是個貪嗔癡的業障故事,那表妹早在元宵燈節的前一夜病逝,化成女鬼與表哥再續前緣,最後結局是二人雙雙下了地獄。”


    淩澤目色一怔,他記得當年了了並沒有說這個結局。


    當年的了了隻是說到了二人私奔,然後一派正經地總結道:“他們真的太不把持了,第一次重逢就去了路邊小旅店,讀者看到這裏一定會害羞的。”


    然而現在的珞姻卻是補上了結局,而後語氣平淡地說道:“錯過了就是沒有了,哪裏還能找的回來。”


    她抬眸看他:“天色漸晚了,上神可要早點回去?”


    淩澤上神站在她身邊,沉默良久後開口:“了了,你在十八層煉獄的三百年.....”


    淩澤頓了一瞬,再往後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他既是沒說,珞姻就沒接話,十八層煉獄的經曆絕非愉快的回想,對著旁人複述一遍,都是一次折磨。


    他們兩個之間再次陷入相對無言的沉寂。


    都已經相顧無言兩回了,淩澤上神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淩澤的視線掃過珞姻的肚子,深藍瞳色的雙目沉如不見星月的暗夜,終是低聲道:“羌蕪樹林的那一夜.....”


    珞姻上仙忽然出聲道:“不要說了。”


    她的聲音變得極為疏離,帶著刻意的冷淡和不近人情:“關於羌蕪樹林的那一晚,我一個字也不想聽。”


    淩澤上神很乖巧地默然不再說話,端正挺拔地靜靜站在她身邊。


    淩澤和珞姻之間又一次沒有話說,整個金碧輝煌的大殿內,靜謐一如萬物沉睡的深夜。


    淩澤上神忽地悵然一笑,他側過臉看著珞姻說道:“日思夜想能與你獨處,真等到這一日卻是無語凝噎。”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他抬手似是想攬上她的肩,卻在快要觸及的那一瞬,輕緩放了下來,“我隻盼著你能過得好。”


    珞姻上仙很鄭重地恩了一聲,她剛想開口回話,卻看到眼前浮光掠影一晃而過,依稀能看到挺拔傲岸的俊逸身形。


    她驚呆了一瞬,而後結結巴巴道:“鐵鐵鐵....”


    初生的明月光華透窗落地,珞姻上仙還沒有將“栓”這個字說出來——


    修明神君已經極快地閃到她身邊。


    他的神色冷俊,白衣勝雪若流雲清淺,墨玉般美好的雙目含著徹然的涼意,頗具占有性地一把將珞姻上仙攬進懷裏。


    淩澤上神後退了一步,神色淡然,雙手背後,率先開口道:“今日她身處險境,左手受傷,我把她送了回來。”


    他接著補充道:“廣煙神殿的牡丹和芍藥也在。”


    淩澤上神這樣的話,竟是有摘清關係,不讓修明神君多想的意思。


    修明殿下順著淩澤的話接道:“有勞今日相助。”


    滔天的醋海仍在澎湃翻湧,修明的語調卻和平日裏沒什麽不同,低沉微啞道:“聽聞川壁雲洲的上古結界破損之後,川壁雲君沒挑到滿意的天斐石修補結界。”


    淩澤上神聞言眉頭一皺。


    隻因川壁雲洲的上古結界破損,乃是一件極其隱晦私密的事情,川壁雲君動用了所有力量封殺這個消息,甚至連川壁雲洲的高位家臣都不知道此事。


    至於川壁雲君挑選天斐石,就是一件更為幽密的事。


    若想修複這個破損的結界,必須依靠天斐石不可,然而質地清明的天斐石卻是可遇不可求,淩澤上神的父親川壁雲君,幾乎為此事傷透了腦筋。


    淩澤並不知道修明在此時提這件事,是什麽意思。


    憑空乍現雕琢精美的方木盒,赫然打開後,竟是羅列了十幾塊珍奇昂貴的碧綠色天斐石,質地澄澈到幾近透明。


    修明殿下說:“這是我的謝禮。”


    然而淩澤上神似乎沒有收下的意思。


    懸在半空的木盒閉上蓋子之後,修明神君接著說道:“這盒子有幾分重,為了不讓上神受累,我會差人送去川壁雲君的府邸。”


    淩澤上神沒再同修明神君寒暄幾句,他默了一會就告辭了。


    當夜晚風微涼,珞姻上仙在修明神君的懷裏使勁地蹭著,她的聲音帶著幾分低軟的委屈,然更多的,卻還是無以言表的雀躍歡欣:“你終於回來了.....”


    珞姻上仙雙手勾上了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的俊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東梁雲洲安定了嗎?”珞姻看著修明問道。


    “放心,已經安定。”


    “我就知道你最厲害。”她雙頰飛紅道:“我好想你。”


    然後又問道:“鐵栓快說你有沒有想我。”


    “時常有。”修明神君輕捏她嫩嫩的小臉,低頭吻上紅豔的香唇,手向下撫摸到她的肚子:“確實大了很多。”


    珞姻漂亮的美目晶亮亮地看著他,聲音中帶著無與倫比的驕傲:“他會動了!就在今天!”


    初為人母的珞姻上仙顯然是非常開心和興奮的,她拉著修明的手歡實地輕晃,“他一定特別活潑健康。”


    修明殿下目色深重,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珞姻上仙扶著他站直了身體,晶瑩點點的眸光含著幾分擔憂:“我問了仙醫,他們說龍蛋生下來還會自己變大一點,最後我們的龍寶寶要自己撞破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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