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夜琴聳肩而笑:“左護法大人,你也要為了一個新來的侍衛,與我作對?”


    “沈大夫,”程雪落稍稍偏了頭,“何時做了侍衛?”


    沈堯三步並作兩步地趕過去,豪爽地拍了下程雪落的肩膀:“沒事,都是誤會。我馬上來,不讓教主久等。”


    衛淩風跟在沈堯背後,二人朝著席間走去。


    *


    正殿之內,雲棠高居最上座。她左右兩側的位置分別屬於程雪落和右護法。再往左數的第一張桌子,則屬於衛淩風。他們四人的座位往下一排,正坐著教內的三位副教主。


    而這三位副教主之中,又數常夜琴最為年輕。除了常夜琴之外的兩個副教主,都是白發蒼蒼的端肅穩重的老頭子。


    這麽一看,沈堯不禁有些佩服常夜琴:“年紀輕輕的,爬得很快嘛。”


    錢行之沒聽清,遂問道:“什麽?”


    沈堯說:“九師兄,你看,那人是常夜琴。”


    桌上擺滿了金盤玉箸,珍饈佳肴。錢行之一輩子都沒嚐過這麽多的美食,當下竟也顧不得顏麵,捧起飯碗,胡吃海塞:“常夜琴?殺人放火夜,斷子絕孫琴?”


    沈堯飲下一杯酒:“是他,正是他。”


    錢行之鬆開飯碗,驀地一怔。因他正在回憶江湖上有關常夜琴的傳聞,他臉上顯出一副呆相,雙眼失神,嘴巴微張,塞在嘴裏的東西掉出來幾塊,剛好落進碗裏。


    這一幕,不巧被常夜琴看見了。


    他轉過頭,就對雲棠說:“教主?”


    雲棠問:“何事?”


    常夜琴道:“今日,我聽聞教主處決了烏粟和她的兩條狗。教主英明,叛教之人,絕不能姑息。”


    雲棠舉杯,卻說:“五年前我就知道,誰是叛教之人了。”


    常夜琴正在暗暗打著腹稿:諸如烏粟之類的烏合之眾不適宜被納入我教,當他聽完雲棠的話,酒水從杯中灑出來幾滴,他問:“教主還在等什麽?為何不將那些人除之而後快?”


    坐在常夜琴右手邊的另一位副教主接話道:“教主,自從五年前八大派攻上苗嶺,我教遭受重創,迄今仍在休養生息。一百四十八座島嶼,二十七座城池內,正值一片繁華氣象,教主若在此時清算舊賬……”


    常夜琴扣下酒杯:“老教主和夫人屍骨未寒,仇人竟在世上越活越好。”


    衛淩風停下筷子,提醒道:“江湖紛爭永無止息,武林世家與八大派仍然虎視眈眈。下個月底,京城要召開世家大會,聽聞元淳帝與太子都會列席。元淳帝不理朝政,煉丹多年,太子生來體弱,纏綿病榻。而武林世家一向規避朝政。如今他們擯棄舊規,要在京城匯聚一堂,共商大事。正因如此,我們更不能內亂。”


    右護法點頭,闡述道:“公子,據我所知,京城楚家本是皇族後裔,為了避嫌,才改了姓。偌大的京城,除了楚家,沒有任何一個門派、世家能紮根。凡是進了京城的江湖中人,都要給楚家三分顏麵。元淳帝參與武林世家大會,或許是……顧及楚家的臉麵。 ”


    常夜琴指尖旋轉著酒杯:“楚家的刀法不過爾爾。”


    衛淩風還在和右護法交談:“楚家改姓一事,市井街坊不許提及,違者當被拘役,如今知者甚少。元淳帝一改常態,有違常理。”


    “對啊,”雲棠附和一句,“所以,我派遣了一群人去京城,不日動身。”


    衛淩風欲言又止。


    雲棠會意,輕聲說:“此處太吵鬧了。宴會之後,再做商談。”


    隨後,副教主起身,誦讀教內規章。


    沈堯和錢行之被帶到了正殿中央,二人麵前各擺了一隻金盆,沈堯心道:這是要讓我金盆洗手?身旁的侍女突然抓起沈堯的左手,用一把鋒利匕首在沈堯拇指上劃開一道血口,擠出鮮血,灑在金盆中。


    另一位侍女取來凝香花露,倒入金盆,香氣蓋過了血味,錢行之還在“嘶嘶”喊痛。


    雲棠從主位上走下來,緩步而行。她剛喝了半壺酒,不勝酒力,臉頰浮起紅霞,恍如白玉透著胭脂色。錢行之立刻不覺得痛了,雙眼緊盯著她。


    真是沒辦法,沈堯腹誹。他不得不猛然一拳,狠狠錘在錢行之的肩膀上,錘得錢行之恢複神誌,這才和副教主一同念誦起教內規章。


    席間眾人紛紛拿著杯盞,從金盆中舀起一杯混了血味的水,喜氣洋洋道:“恭賀二位入教。”


    話雖這麽說……沒有一個人真的喝了水。包括副教主在內,所有人都是做做樣子。甚至,雲棠、澹台徹、左右護法這幾位連杯子都沒拿,樣子都懶得做。


    錢行之狐疑道:“歃血為盟,流血為誓,飲水淘情,教內至親!這明明是祖上定製的規矩啊?為什麽沒人喝水?”


    “哎?錢大夫,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位蓄滿胡子的壯漢摟住了錢行之的肩膀。沈堯側目一看,正是多日不見的黑麵判官蕭淮山。


    因為沈堯治好了蕭淮山的命根子,蕭淮山一直把沈堯當作救命恩人。


    當下,蕭淮山就對錢行之說:“錢大夫,喝酒是一樁美事,喝下別人的血,是一件令人惡心的事。”


    “什麽?你們魔教中人也會嫌惡心?”錢行之驚呼道。


    蕭淮山麵露責備:“錢大夫,你立過誓言,如今也是我教內中人。你難道不覺得,兌著人血的一杯水,難以下咽嗎?”


    錢行之感慨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廢了這個規矩?平白讓我和小師弟流血流汗。”


    蕭淮山沉思片刻,變得一派老成持重:“祖宗規矩不可廢。”


    *


    宴席接近尾聲,眾人依次離場。


    沈堯越過人群,快步跟上澹台徹。


    澹台徹左手拎著酒壺,右手提著一把劍,手腕間係著一條細細的紅繩,素衣長發,背影蕭索。


    沈堯喊了一聲:“澹台先生!”


    澹台徹停下腳步,回頭一望:“這麽晚了,找我有要事相商?”


    沈堯隨口說:“我大師兄要和教主、副教主他們議事。我也打算回去,正好和你順路。”


    語畢,沈堯暗忖:教主等人議事,卻沒帶上澹台徹,是因為澹台徹如今武功盡失嗎?他當年在教內一呼百應,今夜還真是形單影隻。


    他們走過一條小徑,奇花異卉夾道,月夜景致幽幽。借著醉意,沈堯訴說道:“澹台先生,你今天沒看到,常夜琴剛和我師兄見麵,拔了劍,劈頭就來砍他。我還以為,常夜琴是受雇於武林盟主的殺手,今天就要割下我師兄的項上人頭。”


    “他和你師兄素來不和,”澹台徹透露道,“他比你師兄大幾歲。你師兄出生之前……”


    沈堯問道:“如何?”


    近旁立著幾株金合歡花,澹台徹看著月下花叢,低聲道:“你師兄尚未出生時,老教主膝下沒有孩子。他把資質好的幼童,都當作親生子女教養。”


    沈堯後知後覺:“你的資質更好,老教主也把你當成了親兒子?”


    “我的資質不好了,”澹台徹神色如常,“人生幾回傷往事,往事複誰知。”


    沈堯聽出他話中的倦怠,連忙說:“澹台先生,你的筋骨並非無藥可救。我和師兄都能為你調養。我們丹醫派還有幾位雲遊在外的師叔,雖然我沒見過他們,但也許……他們哪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就能痊愈了。”


    澹台徹頷首:“多謝美意。”


    沈堯又說:“我記得在涼州時,你曾經講過,你每天思考各大門派的武功,將他們融會貫通了。澹台先生,倘若你不嫌棄,我能向你討教幾招嗎?”


    “可以,”澹台徹一口應承道,“一天之計在於晨,每日辰時來找我。”


    沈堯與他擊掌為約。


    作者有話說:”人世幾回傷往事”引自《西塞山懷古》劉禹錫————————


    下下章換地圖去京城,然後就快完結了


    第67章 雲開月明


    深夜亥時, 衛淩風靜坐在一把八仙椅上, 手中捧著一盞茶。眼下這間屋子裏, 除了衛淩風之外,僅有雲棠、程雪落、右護法、常夜琴和另外兩位副教主。他們七個人共處一室, 室內極為安靜, 門外也沒有一名侍衛把守。


    常夜琴瞥了一眼衛淩風, 進言道:“教主, 教內議事, 謹慎為上。”


    雲棠反問道:“你認為我不夠謹慎嗎?”


    常夜琴低下頭:“屬下絕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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