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痕收緊呼吸,腳踏岩石,衝向雲棠。


    雲棠翻手,煉石為刀,催動了全部內功。她在錦瑟的幫助下,又立出一個嶄新的五行八卦陣,暫且困住了段無痕。


    然而段永玄視若無睹。程雪落劍風罡烈,拚死攔他,段永玄轉身就去殺程雪落。


    無數石子仍在砸落,段家的人馬即將匯聚於懸崖。夫人是段家的門麵,倘若她真的脫了衣服,當眾受辱,那將是本家之恥,全江湖之笑柄。


    衛淩風、澹台徹等人守在崖底,正在對戰段家長老。而沈堯一個健步飛向崖上。他想親身試試段永玄的武功到底有多強。他還想知道,段永玄是不是殺害師父的凶手。


    衛淩分被段家長老拖住,無法逃離,隻能仰望沈堯,喊道:“師弟!”


    “段永玄!”沈堯持劍而來,“你為什麽要殺我師父!”


    段永玄隻回答:“信口雌黃。”他的劍光飄散,傷到了程雪落的肩窩。程雪落唇無血色,腳底一鬆,快要摔下山崖。


    程雪落怎麽可能打得過段永玄?


    他注定要命喪於此。


    山頭上,段夫人失聲喊道:“雪落!”


    她滿臉淚痕,又忽然笑說:“沈大夫,段永玄之所以殺了你師父,是因為他不想讓你師父治好衛淩風……衛淩風留在段家,方能引來雲棠。你要怪就怪我吧,當日在段家,我給衛淩風算命,算出他和段永玄天生相克。”


    段永玄急怒道:“筱筱!”


    段夫人充耳不聞,還說:“我的夫君,是個胸有大誌的人。他追尋境界,還想長生不老,便用蠱蟲催發了安江城瘟疫,借此來尋獲伽藍派掌門,嚐試伽藍派的續命之術……安江城死去的人越多,段永玄的命格就越好……”


    錦瑟跟著笑罵:“段永玄你這個死鬼!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冷血無情、心狠手辣!”


    她們的聲音不輕不重,遠處的人聽不見,然而段無痕、沈堯、衛淩風、乃至崖底的段家長老和劍客們全都聽得清清楚楚。長老們思緒繁多,甚至消退了戰意。


    段夫人精通五行八卦,尤擅玄術,無人能操控段夫人的心神。她嘴上所言,必是她心中所想。


    安江城瘟疫,死者無數……


    倘若夫人所言非虛,家主就是做了大孽!天理難容!


    段永玄隻說:“夫人,你糊塗了!”


    他神色極冷,甩開程雪落,撞破五行八卦陣,掌間凝煉劍形,劍勢如風,劈向雲棠。


    而雲棠方才動武時,內力已在體內流竄。她雙手發軟,抵擋不住段永玄。眼看著雲棠即將被重傷,錦瑟竟然擋在她麵前,替她受了一劍。


    段永玄駭然道:“錦瑟?”


    錦瑟嘴邊滲血,指著段夫人:“我要你殺了她。你為了她拋下我,這些年來我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啊?人不人鬼不鬼……段永玄,為了你,我叛教、墮胎、養蠱蟲,你可曾有一天想過我?”


    段永玄並未反駁錦瑟,隻是伸手去抓雲棠。


    這一回,段夫人站了起來,含淚笑道:“段永玄,難怪你的兒子命格奇差,父債子償……”


    崖底的長老們都在抬頭觀望。


    雲棠躲開一丈遠,段永玄順勢扯住了夫人。


    段永玄的劍原本收在袖中,他還叫了一聲:“筱筱。”但是程筱隻說:“夫君,虎毒不食子,程雪落不能死。”借著段永玄的袖袍遮擋,程筱握住他的手腕,翻立劍尖,直戳自己的心窩,狠狠刺到了底。


    段永玄隻覺眼前一花,仿佛朝霞映在花叢中——這是程筱這輩子所做的最後一個五行八卦陣,她僅僅把段永玄困住了片刻。


    待到段永玄回過神來,程筱已經被他的長劍捅穿。血水濺在他臉上,她靠在他的懷裏,奄奄一息。


    而在周圍所有人看來,這就是段永玄親手殺妻。


    親手殺妻!


    當著眾多武林豪傑的麵,段永玄竟然在懸崖上親手殺妻!


    段永玄臉色蒼白,唇角微顫道:“何至於此……筱筱……”


    程筱卻在段永玄耳邊悄聲說:“夫君,你踩著無數人的屍骨……還想做天下第一,想要清白名聲?”她笑了:“你做夢。”


    她定定看著他:“你很快會來陪我。”


    段永玄大受刺激,嗓音沉啞:“不過是死了些螻蟻!你憐惜他們,何不憐惜我!你害我至此……”


    虛空中劃來一道劍光,揮劍的人是沈堯。沈堯目中充血,立在崖邊,高聲罵道:“段永玄!你殺我師父!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段永玄道:“不自量力。”


    他鬆開了程筱。


    段無痕踉蹌一步,抱住母親,轉身離去道:“我們走,去養傷……”


    程筱拚盡最後一口氣,苦苦哀求他:“無痕,無痕,救救你哥哥……救他……他沒有選擇。你父親當年放棄了他,是為了藥王穀的秘籍……兄弟連心,血濃於水……你們性情相近,喜好相通……本該是一對好兄弟……他是你哥哥啊……他是你哥哥……”


    母親死前,留下最後一句話:他是你哥哥。


    程筱血流不止,氣脈已絕。


    段永玄的劍術出神入化,劍鋒自帶烈氣。一個毫無內功護體的女人,不幸被段永玄的劍刺中,心脈都會破碎,會死得像程筱一樣慘。


    段無痕抱著母親的屍體躍下懸崖。


    崖底,眾位長老紛紛圍住段無痕,喊他:“少主,少主!”還有人說:“少主節哀順變!”


    段無痕把程筱放置於一塊岩石上,抓起衛淩風就說:“《靈素心法》能起死回生,你來救我母親,我定 ……”


    “以命相還”還沒說出口,衛淩風打斷他的話:“救不了。令堂七竅流血,胸腹破裂,筋脈盡斷,《靈素心法》也救不活。”


    血氣彌漫在四周。眼見段無痕快要境界崩塌,趙邦傑跪在段無痕的腳邊:“少主節哀順變。衛大夫所言非虛,我與狄安都可以作證。《靈素心法》隻能救一個身體完好的死人……”


    段無痕練劍二十年,從未有哪一天,像今夜一樣,握不住劍柄。


    衛淩風也對他說:“節哀順變。”


    隨後,衛淩風疾步攀上懸崖。


    料峭石峰上,沈堯正在與段永玄纏鬥——他連段永玄的兩招都接不住,程雪落和雲棠隻能護著他。他們三人心力交瘁時,衛淩風出現了。


    衛淩風來得正好。


    段永玄的劍風如活蛇,纏在沈堯的劍刃上,把沈堯的這把劍徹底擰碎。怎料,劍碎之後,刺出無數光點,直朝著段永玄。


    雲棠和衛淩風都愣住了。


    因為這一招,乃是雲棠和衛淩風父親的絕活——“寒光照鐵衣”。


    “寒光照鐵衣”是《無量神功》第八層的招式。


    雲棠繼承了父親的全部內功,苦練六年,也隻把《無量神功》練到了第七層。她和衛淩風都沒想到,父親當年會把“寒光照鐵衣”這一招封進一把劍裏,而後,又把劍送給了衛淩風。


    彼時的衛淩風剛開始學劍。


    多年後,衛淩風將這把劍,轉贈給了沈堯。


    而如今,段永玄親手碎劍之後,竟然仿佛和那位已經故去的老教主對戰了。“寒光照鐵衣”以雷霆之勢,白虹貫日之勁力,刺往段永玄身上,刺破了他的劍氣屏障,在他肩頭紮出一個森森血洞。


    段永玄已近瘋魔。他鬢發繚亂,笑說:“一個死人也能作怪!”語畢,直接砍向沈堯。


    沈堯沒了兵器,更躲不開,隻好把手掌擋在脖頸間,當場被削斷兩根手指,掌心也從中間裂開。他仰脖痛呼:“我們死得幹淨!比你活得肮髒要好!你連老婆兒子和昔日好友都殺!你根本沒有心!”


    段永玄馬上就要殺他。


    程雪落傷口崩裂,而衛淩風和雲棠都攔不住段永玄。


    衛淩風的無量神功僅在第六層。衛淩風妄圖化風為形,阻擋段永玄的劍氣,可他太弱了。他連譚百清都不敵,又如何能戰勝段永玄?


    他即將親眼見證,沈堯受死。


    他救不了沈堯。山崖之外,還有屍骨無數,鮮血染紅大江,斷肢漂在水上,哀聲撼天動地。他是個大夫,本以為自己早就漠視生死,性情麻木了。但此刻他隻覺得一種極其無力的悲傷從心口乍然往外湧出,哀人之生死,哀情之別離,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哀所有不得不在這世間苟且偷生的普通人。為什麽要追求武功的至高境界?倘若一個人練武是為了殺人,為了做人上人,為了淩駕於生死,那武功不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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