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趙雲深的蹤跡遙遙無期。


    許星辰掏出手機,不停地給他打電話。


    無人接聽。


    許星辰的慌亂是一瞬間的事。她掏出公交ic卡,跑向公園外,決定去一趟趙雲深的家。然而,她剛剛靠近馬路,就望見了趙雲深。


    他不僅遲到了,還帶著另一個人。


    他和翟晴站在紅燈的盡頭。


    燈光變綠,翟晴謹慎地拉住趙雲深。但他輕輕扯開她的手,隨即雙手揣進了口袋,他在前,她在後,朝著許星辰的方位走過來。


    許星辰往後退了幾步。


    她沒有放棄交流的機會,她問:“你今天遲到了,是因為你和翟晴有事要做嗎?”


    許星辰的問法,十分微妙。


    翟晴意識到不妥,溫溫吞吞地說:“我今早在他家樓下等著他。”


    她沒有描述完整的狀況。今天早晨,翟晴路過趙雲深的家門口,心血來潮,便守在他們家的單元門旁邊,等他出門。他剛一現身,她就衝向他,奪走他攥在掌中的手機,要和他談判。女孩子最在乎的分寸感,都被她咬牙丟棄了。


    從那之後,趙雲深就冷著一張臉。翟晴幾次想把手機還給他,他拒不接受。她那時又忽然想,他還是個少年人的脾氣,不過經曆了短短半年的大學生活,他裝什麽成熟男人呢?她懷念他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隨性樣子。


    可是他說:“你碰過的東西,我不想收回來。非要我把話講得這麽明白?”


    翟晴笑他年輕,但她自己也年輕。她仗著多讀了幾本書,多背了幾首詩,就認為自己擁有了書中角色的閱曆,看透了人生的兜兜轉轉,期待著否極泰來的死灰複燃。


    許星辰的等待有效,而翟晴的等待隻是徒勞。大清早的小區裏,趙雲深對翟晴說,他們當年都是小孩子,沒長大,把談戀愛當成了過家家。他從頭到尾都做錯了,如有冒犯,還望她見諒,從今往後,他們最好是別再見麵,別給對方造成困擾。


    他最後問她:“聽懂了沒?”


    翟晴張大了嘴,想笑又笑不出來。


    趙雲深走遠了。


    翟晴跟在他身後,窮追不舍道:“許星辰有那點好?她看起來就是個傻丫頭,她比我聰明嗎?她比我更了解你嗎?”這一連串的問題蹦出口,她自覺像個粗俗的瘋婆子。


    趙雲深撇開了許星辰的話題。


    他笑著問她:“翟晴,你也是,總跟我說我當年怎麽樣,為什麽不談談你本人呢?下課傳個紙條偷偷摸摸像做賊,怕老師又怕被家長發現,我以為你對待感情很慎重。你和複讀班的學長在角落裏打得火熱,要不是別人告訴我,我還真發現不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啃完我,不考慮再去啃那個學長?”


    翟晴的腳步恍然頓住。


    她想解釋,可她無從解釋。


    趙雲深忽然又有了善心。他停下來,接著囑咐:“我沒對別人講過,給你留點兒麵子。話說到這裏,別做無謂的糾纏。”


    翟晴含淚道:“我……我對他不是真的喜歡。我對你才是啊。”


    趙雲深不耐煩道:“帶著綠光的喜歡。”


    他說完就甩下了她。


    翟晴魂不守舍,跟了他一段路,慢慢跟到了現在。


    翟晴發現,趙雲深立刻和許星辰道歉了。按他以前的性格,那是打死都不肯低頭道歉。他還拽著許星辰的手腕,消失在紛雜湧動的人潮裏。


    *


    許星辰沉浸在今早的回憶中。趙雲深叫了她兩聲,她反應過來,試探道:“趙雲深,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他說:“什麽?”


    許星辰緊緊攥著他的食指和中指:“你和翟晴真的已經結束了嗎?”


    他不假思索:“早就結束了。”又略帶斟酌道:“當年我們歲數小,懂得少,相互都不重視,從沒規劃過未來。”


    許星辰接著問:“你剛和我談戀愛的時候,是真心的特別喜歡我嗎?”


    其實女孩子多半直覺敏銳。她們往往能探查到一個人——無論異性,還是同性,究竟喜不喜歡自己,又是出於哪種模糊的原因,和自己聊天、交談、乃至相處。


    所以,許星辰強調道:“你不可以說謊,我能發現。”


    街上的車輛川流不息,混雜的喇叭聲中,他輕不可聞地歎氣。他說:“一開始,我是沒太認真。”


    許星辰點頭:“我知道的。我有一些好朋友,我和她們的關係也不是一上來就很好,我會有意識地漸漸培養感情。”


    趙雲深琢磨著如何表達他的想法:他喜歡許星辰。當他和許星辰相處,感覺非常放鬆,狀態也好,哪怕他們什麽都不做,她靜靜地待在一旁看書,偶爾和他講句話,他也能得到寬慰。


    正巧,他們路過一家旅館。趙雲深提議道:“不逛街了,去開個房。”他和許星辰有一個“每月開房一次”的約定,本月的份例還沒用過,趙雲深惦記著,今天就把它用掉。


    進入房間,趙雲深難得擺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態度:“我借你摸。”


    許星辰蔫蔫道:“不摸了。”


    趙雲深問她:“真不摸了?”


    許星辰搖了搖頭。她有些冷,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膝,過了片刻,她又想起來什麽,從包裏掏出一個手機——屬於趙雲深的手機。


    趙雲深和翟晴向她走來時,許星辰就注意到了趙雲深的手機在翟晴那兒。趙雲深用的是諾基亞,掛著一個幼稚顯眼的情侶手機吊墜,那是許星辰親手送給他的。


    於是,離開之前,許星辰向後伸手,讓翟晴把手機還回來。而翟晴呢,她也算冰雪聰明,上繳了贓物,並未私吞。


    這會兒,手機物歸原主。


    許星辰勸誡道:“你放我鴿子不要緊。通訊錄裏,你保存了那麽多教授和博士生的電話號碼,手機要是丟了,你能把號碼找回來嗎?你還想去實驗室打工,就算是憑實力,也應當混個臉熟。”


    趙雲深把手機揣回兜裏。他張開雙臂,抱緊許星辰,聽她悶聲說:“我不管你和翟晴發生了什麽,我欣賞你對她的幹淨利落。可是以後,你千萬不能像對待翟晴一樣對我,那樣我會哭死的。”


    他製止道:“你考慮到哪兒去了,別胡思亂想。”


    她在他懷裏點頭。


    *


    第二天,趙雲深和許星辰踏上返校的火車。


    許星辰不幸受寒,得了重感冒。父親和姑姑都不理解她為什麽急著去學校,她借口學校有事,跟著趙雲深走了。火車上,她時不時地咳嗽,白天還好,到了夜晚,她擔心會擾人清夢,隻能不斷地口服“川貝止咳枇杷膏”。


    她昏睡到淩晨五點。


    模糊的光影落入眼簾,她禁不住嗓子的刺激,淚水在雙目中打圈。這時,趙雲深喊她起床,他們到站了。


    許星辰懵懵懂懂地爬起來,被趙雲深牽住了一隻手。出站時,他已經沒辦法再拉著她,許星辰的行李很重,全部被趙雲深承包。冷空氣飄蕩在車站之外,趙雲深攔下一輛出租車,途中,他偶爾撫摸許星辰的額頭,她沒發燒,隻是很想睡覺。


    趙雲深將她的行李箱扛進了女生宿舍。


    宿舍裏,自然沒有一個人。


    窗簾和書桌都積了灰。


    許星辰抓著欄杆,企圖上床躺一會兒。趙雲深卻拽住她,要幫她換一套床上用品。她用懷疑的目光凝視他,他立刻打開行李箱,利落地做好後勤工作。他甚至端來一盆清水,拿著抹布,擦拭一遍許星辰的書桌。


    許星辰趴在床上,居高臨下望著他:“你今天特別賢惠呢。”


    “你好好休息,明天沒起色我們就上醫院吧。”他說。


    許星辰伸了個懶腰:“你平常會因為小小的感冒跑去醫院嗎?”


    涉及專業知識,趙雲深普及道:“有些症狀,你以為是因為感冒,其實不是。”他開始羅列一些病理和病因,許星辰聽得好頭疼,打斷道:“不說了,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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