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母從未和她發生任何正麵衝突,吵架都吵不起來。趙母僅僅是愛答不理。


    於是,許星辰上網搜索相關熱帖,想看別人都是如何處理婆媳關係的。她發現,天涯上吐槽婆媳關係的姑娘,何止成千上萬,幾乎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有人說:溝通是一種藝術。女孩子要善於溝通,主動和婆婆聊天,找到問題,解決問題,維持和睦的家庭。


    許星辰信以為真。


    某天傍晚,趙雲深和許星辰從駕校回來,吃過晚飯,趙雲深就下樓散步去了。


    許星辰按照網上所教的方法,找到了趙雲深的母親,緊張又局促地說:“阿姨,我們聊天吧。”


    趙母恍若未聞。


    許星辰道:“我、我……”


    她半天講不出一句話。


    趙母忽然抬頭:“前天我拖地呢,趙雲深在他的臥室裏打電話,我聽他和人說,他元宵節回學校,每周都能兼職,可以做家教、發傳單……你滿意了?”


    許星辰起初沒聽懂,後來才拚命搖頭:“不是的,不是。”


    許星辰很少和人爭論。有些談話技巧,需要在實踐中鞏固,而許星辰顯然不會。她隻能一個勁地解釋:“他沒告訴我兼職的事。他還在上學……沒事的,再過四年,他博士畢業。我有工作,我會幫他的。”


    “他要臉,”趙母淡淡地說,“不像你,和你媽一樣。”


    許星辰的腦袋裏仿佛爬滿了最聒噪的蟬。混亂的響聲越演越烈,她難過到耳鳴頭暈,大聲反問兩句:“你為什麽總是罵我媽媽?罵人不罵父母,你知不知道?”


    趙母沒做聲。她垂下頭,閉著眼睛,神色無望而壓抑。


    許星辰退讓道:“我明白趙雲深他爸爸去世後家裏的狀況和以前不一樣了,您要是心裏憋著難受勁,多出門和朋友見麵會好一些,節哀順變。”


    她這句話一出,非但沒有撫慰到趙母,還令她繃緊一張臉,長久地盯著許星辰。


    許星辰被她凝視得頭皮發麻,語無倫次地道歉。


    場麵一度非常嚴肅。


    許星辰暗恨自己見識少,沒吃過虧,並不擅長和長輩說話。


    這時,趙母開口:“你走,離開我家,這幾天我不能看到你。”


    許星辰沒料到趙母會有這種反應。她問:“我做錯事了嗎?”


    “沒有沒有,”趙母說,“我做錯了事。”


    趙母說著,表情無一絲變化,眼淚不止,如江河奔流般湧下。但她的精神處於割裂狀態,就好像悲傷又痛哭的人並不是她。她隻是一位坐在床邊的旁觀者,喪失一切喜怒哀樂。


    顯然,她崩潰了。


    許星辰倉皇失措地逃出臥室。她給趙雲深打電話,讓他快點回家。


    趙雲深一支煙剛抽到一半,立刻把煙頭熄滅,風塵仆仆地跑回家。剛進家門,隻聽母親在說:“許星辰,今年元宵節前,你都別來了,我不能見到你……”


    趙雲深推開父母臥室的房門,母親滿臉淚痕的樣子映入他的視野,他問許星辰:“你也哭了?”


    許星辰撓了下頭發:“我……我不知道。”


    趙雲深攬住她的肩膀:“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他身上又有一股煙味。他平常抽完煙,其實要在樓下靜坐一會兒,等到煙草遺留的氣息消失幹淨。不過今天他太匆忙,來不及銷毀證據,許星辰就說:“你又抽煙了。”


    趙母在後麵笑道:“他還出去兼職呢,給人做工發傳單。”


    “八字沒一撇,”趙雲深溫聲作答,“再說了,我二十來歲才出去打工,憑本事掙錢,又不丟人,怎麽了?”


    趙母伏在被褥中哭泣:“你們就氣死我吧。她還講你爸死了,你家裏不一樣了……”


    母親前言不搭後語,趙雲深隻聽了個大概,又側過臉去問許星辰:“你說了這樣的話?”


    許星辰否認:“不是的,我剛才說的是——我明白你爸爸去世後,你家裏的狀況和以前不一樣。”


    趙雲深掂量道:“那不是一個意思麽?”


    許星辰覺得他們不該糾結於此。她深呼吸一口氣,趙母仍然絮絮叨叨的。趙雲深為了給雙方一個台階,先是拜托他母親調整心態,尊重許星辰,又反過來懇請許星辰注意言辭,保護家庭關係,最後,他說:大家心情都不好,最近不要碰麵了。


    走出臥室時,他問:“你怎麽跟我媽鬧起來了?”


    許星辰頭疼道:“你媽媽罵了我媽媽不要臉。”


    趙雲深卻說:“你們有誤會,她從不講這種話。”


    許星辰一時氣急:“她就是說了,說了兩次。我幹嘛騙你啊。你沒聽過,她就不會講嘛?”


    趙雲深推推她的後背,將她帶出家門。或許是許星辰今天過於敏感,她自認為像是被趙雲深掃地出門了。再加上趙母強塞的冤枉,她恍然失神一瞬:“你剛才不相信我。”


    趙雲深站在走廊,回頭看她:“我哪有不相信你?我不就是問一問情況?”


    許星辰哽咽:“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你心裏是向著你媽媽的,你也覺得我錯了。”


    “許星辰,”趙雲深念她的名字,“我媽最近精神壓力很大。你們倆對我都很重要,我不會偏袒她,你也不要在腦子裏胡思亂想。”


    許星辰順著樓梯往下走:“你調節糾紛就像在教訓我。可是我別的委屈都能吃……”她逐漸聲不成聲,調不成調,哽咽轉變為啜泣:“我受不了別人講我媽媽。她都走了那麽多年了。她再不對也生下了我把我養到六歲,她不是不要臉的人……”


    趙雲深道:“我媽又不了解情況,你跟她計較什麽?”


    他站在後方,看不見她的表情:“你跟一個家庭剛破碎的人爭論對錯,很劃不來。這一點,你是做得不對。不過我也要……”


    “道歉”兩個字沒出口,許星辰打斷道:“我做得不對,我倒貼你才是最不對的。”


    趙雲深靜默。


    他不是無話可說。


    他沒見許星辰發過脾氣。今天第一次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理智地講道理,讓她冷靜,還是用什麽海誓山盟來哄她。


    許星辰的情緒像是被炸破一角的水壩,水流洶湧地決堤而出:“你總是在忙,總是在忙,你不關心我,也不相信我。我好難過,我今晚真的好難過,你懂不懂?我難過得忍不了了,本來睡一覺就可以忘記,可是今天真的太難過了……”


    她不停地說話,發泄負麵能量時,體力也被抽走了。她蹲在冰冷的台階上,追憶往事:“你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圖書館和實驗室,我是你可有可無的娛樂活動。我姑姑生病的時候,你讓我別煩你。我每次流眼淚,你罵我沒用,遇到事除了哭,別的都不會。你剛吃阻斷藥的那兩個月脾氣真差,動不動就要吼我。”


    她瘋狂地哭:“我不喜歡問你愛不愛我,因為我知道答案,我會自己騙自己。你不說,我就覺得你很愛我。今天你媽媽罵我不要臉,又罵我媽媽不要臉,你也說是我不對……我真傻。”


    趙雲深後知後覺,抬手去拉她。但他重心不穩,差點從樓上踩空。


    許星辰甩開他的手,道:“你放開我。”


    他祈求:“別別別,我們好好說一說。”


    許星辰狠狠推走他,背著雙肩包往下衝。趙雲深有一種直覺,他這時候不把她弄回來,他將永遠失去她,無可挽回。


    許星辰的承諾在他的腦中循環播放。


    她說:我工作日上班,周六周日有空,多些時間陪你啊。


    她還說過: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我會永遠對你好,永遠照顧你的。


    趙雲深連滾帶爬地下樓。真他媽沒用,他罵自己,單元樓底下一個人影都沒有,趙雲深繞著許星辰回家必經之路來回轉了幾圈,最後跑到許星辰家門口等她。夜裏十二點,許星辰仍然沒回來。


    趙雲深敲開了許星辰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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