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給趙雲深發過的短信都留在收件箱裏,一條都沒刪。趙雲深閑來無事時,總喜歡把短信拿出來翻一翻。他會從頭開始看。


    2011年3月16日,許星辰發送過“害羞”的顏文字。那時她說:老公,我在食堂給你打好飯了,你直接來食堂找我吧。


    2012年4月12日,那天是個雨天。趙雲深跑回本校開會,沒有帶傘。許星辰翹課給他送傘,還帶來一杯紅豆味的奶茶。她說: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2012年8月29日,許星辰從老家回學校,趙雲深趕去火車站接她。兩人見麵之前,許星辰發短信問他:你想不想我?


    你想不想我?


    趙雲深差點回答一句: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今晚的月亮偏圓,懸掛於天邊,光芒淡成冷色調,如同在屋簷和玻璃窗上覆了一層白霜。


    趙雲深歎了口氣,繼續編輯一條短信,發給許星辰。


    許星辰換號一年多,從沒和他說過,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的所有努力都將是徒勞無功。


    趙雲深仍然固執地說:“我在你家樓下。明天上午九點,我坐火車回學校,從現在開始到明天六點,你要是回心轉意了,我就在這裏等你。”


    半個小時以後,許星辰終於規勸道:“你早點回酒店休息吧。”


    他說:“不,我等你。”


    雖然他毫無信心,但是他語氣堅定。


    深夜十點半,趙雲深還是沒見到許星辰。


    他隻能轉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我看到一對夫妻開車進了小區。丈夫把車停在路邊,他老婆抱著孩子下車了,小孩可能隻有一兩歲。丈夫搖下車窗,他老婆彎腰,親了他。”


    他潛意識裏暗藏著頹喪,唇邊反而挑開幾分笑意,又發送一條短信:“以前說好了畢業結婚。你要是願意跟我走,我們回去就領證好不好?”


    他還提醒她:“我們至少會有兩個孩子,老大叫趙嘉翰,老二叫許樂筠,這都是你起的名字。”


    趙雲深希望,他能打動許星辰。但他很快察覺,希望注定要破滅。


    淩晨兩點,街道空曠。他的影子屹立在風中,孤寂地映照於地上。


    趙雲深沒有等到第二天早晨六點。他攔下一輛出租車,提前回到了酒店。並不是不可以繼續等,他隻是認清了現實,又想給自己留一絲幻想。


    *


    返校之後,趙雲深看起來很正常。


    他掀開宿舍陽台上的木櫃,找出一個鐵盒,翻到了許星辰當年寫給他的信。墨水質量並不好,她的字跡還有些褪色,他小心翼翼地捏著紙張,另一隻手搭在冰冷的鐵架上。


    她曾經為他寫道:“趙雲深,聽你說完‘職業暴露’的事,我上網查了查,原來那麽多外科醫生都經曆過職業暴露。你最近好像經常擔憂,我也在擔心你,想把我所有的好運氣都分給你。你不要喪失信心,想想我們未來的生活——你是趙嘉翰和許樂筠的爸爸。將來我們的孩子長大了,你可以把現在的經曆說給他們聽,你會成為他們的榜樣……”


    最下麵一行是:“別害怕將來會發生什麽。老公,我永遠愛你。”


    彼時,趙雲深尚未脫離危險,脾氣十分急躁,當然也沉不下心。許星辰給他寫的信,他沒有細看,直接扔進了櫃子。


    此去經年,他再拿出來怎樣研究,也沒有用了。


    他重新把信裝回去,腳步虛浮,困乏得厲害。床位離他太遠了,太遠了,他瞥了一眼,估測一下,至少三四步的距離。


    他就躺在陽台上,貼著冰冷的瓷磚,望著白色的牆麵。


    午後,陽光燦爛,氣溫轉暖,室友楊廣綏抱著一本書進門。楊廣綏見到趙雲深的樣子,一個健步跑向他:“深哥,怎麽了啊這是?”


    楊廣綏知道趙雲深剛從北京回來。他也能猜到趙雲深一定見過許星辰。


    安慰的話,說得太多,再講一句都沒意思。楊廣綏摸了摸鼻子:“趙雲深,你起來,地上涼,莫感冒了。咱們明天還要考試。”


    一語成讖。


    隔日,趙雲深生了一場大病。


    他發起高燒,身心俱疲。


    夜裏他住院了,病床緊挨著一扇窗。


    窗簾沒拉嚴實,趙雲深默然側過臉,模模糊糊看見夜空中繁星閃爍。他的意識被抽離,逐漸睡著,做了一個冗長而瑣碎的夢。他夢見那天在遊戲廳,許星辰答應和他一起回家。兩人踏上同一班火車,領過結婚證,租下兩室一廳的房子,愉快地布置新家。許星辰給他燉排骨湯,他給她的盆栽澆花……她一聲又一聲地叫他:“老公。”


    他總要應答:“我在啊。”


    夢中,他仍有感知,怕自己醒過來。


    不要醒,他願意一直留在夢裏。


    趙雲深的狀況很不好。像是結過一層痂,又被人摳破,血液橫流,他才有了強烈的痛感。


    楊廣綏將趙雲深的狀況告訴許星辰。他給許星辰打電話,問她有空嗎?如果有空,回一趟母校吧,哪怕不是為了趙雲深,大家也能坐在一起吃頓飯。


    楊廣綏還說:“趙雲深這一年過得……真的很苦。有一次喝醉了,他跟我們說,雖然生活煎熬,但想著你的話,他就不會放棄。”


    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竟然開始哽咽。


    許星辰選擇放下手機。


    她站在酒店的辦公室,遠望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然後她心想,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和趙雲深斬斷關係,仍然能留下美好的回憶。


    她相信他不會難過太久。因為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痕。


    果然,自那以後,許星辰再也沒有收到過趙雲深的短信,也沒有接過他朋友的電話。她的生活按部就班,薪水穩中有升,就像大城市裏千千萬萬的上班族,日複一日,朝九晚五。


    室友薑錦年問她:“許星辰,你有什麽理想?”


    那時,許星辰正抱著電腦玩遊戲。她抓了一把薯片,認真道:“很簡單的,過好每一天吧。”


    薑錦年若有所思:“這也不簡單了。”


    許星辰摟住她的肩膀:“唉,我還有你呢,咱倆一起開開心心過日子唄。”


    薑錦年當場答應她。


    許星辰以為,像薑錦年這種事業心極強的姑娘,會對婚姻比較排斥。但她似乎猜錯了。薑錦年遇到靈魂伴侶之後,談戀愛不到一年,就飛快地領證、結婚、懷孕、擺了酒席。


    許星辰做了她的伴娘。


    婚禮上,薑錦年偷偷問她的丈夫:“你認識那麽多人,有沒有那種性格溫柔,工作穩定,懂得怎麽照顧女孩子的單身適齡男青年?”


    許星辰聽見這句話,驚訝地望著薑錦年。


    薑錦年的丈夫名為傅承林。傅承林出身於金融業,也經營著連鎖酒店,交際廣泛,性格偏沉穩冷靜。他的那幫朋友們,幾乎什麽種類都有。


    薑錦年挽著傅承林的右手:“正好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來了很多客人。”


    她作為新娘,沒有扔高捧花,直接把捧花給了許星辰。


    “我最希望你幸福。”薑錦年開口道。


    許星辰握著捧花,心中百感交集。


    但她對“幸福”的定義早已不是找到一個男人,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和他攜手此生。她有自己的樂趣和追求,也能在獨處中收獲快樂。


    傅承林還是介紹了一些青年才俊。


    他察覺許星辰的抵觸,遊刃有餘道:“大家相互認識,交個朋友,不會有任何損失。”


    薑錦年也說:“你不是告訴我,我搬走了以後,你一個人在家經常做噩夢,沒人說話嗎?你可以跟朋友們聊天。”


    許星辰心想有道理,聽從薑錦年的建議,主動拓展交際圈。她自稱是一名“遊戲陪練”,可以上線代打,不收費不惹事,誰要玩遊戲,招呼她一聲就行了。


    因為她話少、操作強、技術高超,很快就將一位單身男青年發展為網友。那人名叫趙景澄,他比許星辰大一歲,也是傅承林的朋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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