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令氣到紅唇褪盡血色,手指骨節也握出了聲響。


    她道:“你最好別讓我活著出去,倘若我能活下來,必定要回報今日的一切。”


    往生江水波浪洶湧,枝杈上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顫抖,三十六角魔宮陣包圍了在場所有人,上古凶獸疊加的威壓襲來,壓得我呼吸加快,又隱約有點想吐。


    兩隻以上的饕餮便能召喚魔道絕陣,這在冥界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卻鮮少有人體會過,這樣的絕陣威力有多大。


    我把冥後之戒戴在手指上,召來守護結界,又將血月劍化成利刃,低下頭蹲在她麵前,試圖割斷纏在花令腳腕上的捆仙繩。


    “你先走,別管我。”花令目色沉然看著我,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許是因為緊張,聲音也有些顫抖:“你不知道現在的情形,十七隻饕餮凶獸,哪怕是菩提老祖也殺不了它們,這些饕餮在地府沉睡了百萬年,出來以後必然要殺生見血……”


    她咬緊下唇,奮力從捆仙繩中掙脫,然而捆仙繩綁得極緊,將她的手腕縛出條條血痕。


    我握著血月劍化成的利刃,用最大的力氣割那條繩子。


    然這一切都是徒勞,我的指甲嵌到手心,劃出幾道血口,也沒能割壞那條捆仙繩。


    花令彎身屈膝,蹲在我旁邊道:“你現在逃跑還來得及。”


    “要跑一起跑。”我道:“而且今天,原本就是我帶著你來的地府……倘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陷到這個境地。”


    黃泉地府本就不見天光,四處都是一片昏暗陰鬱,唯有星點燭火飄搖,在江麵映下迷離的光影。


    十七隻饕餮從各方出現,奈何橋前,黑白無常停步守在魂魄身邊,地府的大門卻被什麽東西猛然撞開,霎時湧進一批飄渺無狀的魔怪。


    我心頭一顫,複又低頭專心割起綁住花令的捆仙繩。


    那些魔怪仿佛沒有實體,周身卻有強烈的魔性,行步恰如魂魄般虛無輕緩,手中卻紛紛提了利器。


    幾步開外處,有個判官楞然問道:“這是什麽魔怪?”


    “太可怕了。”閻王扶正了戴歪的帽子,又理了理衣袖,十分惆悵地答話道:“這是傳說中的魂魔,身為魔怪,卻像極了魂魄。”言罷又歎了一口氣,“哎,看來今晚有的忙,不能準時睡覺了。”


    師父揮劍斬殺了第一隻饕餮,白衣濺上了鮮血,他提劍立在半空中,遠遠望見那些魂魔,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花令睜大雙眼瞪著莫竹長老,我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卻見莫竹長老一路極有章法地奔到地府的側門邊,似是準備收工跑路。


    正門的門扉拂進暗淡的日光,恍惚間似是燃起了金黑色的火。


    火舌跳躍燃燒中,仿佛有隻鳳凰張翅飛過,羽毛上燎燒著熊熊烈烈的赤焱之火,帶起的魔風激蕩吹過。


    跪在陰櫟樹下的藍衣判官麵露狂熱,麵朝那隻鳳凰出現的方向,極其虔誠地伏拜道:“恭迎尊上駕臨。”


    “別割了。”花令推開我的手,分外嚴肅地正色道:“我們不是這些魂魔和饕餮的對手,更加打不過那隻入了魔道的金翅鳳凰,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跑……我可以用蹦的。”


    我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提了血月劍往地府的門口跑去,地府裏召不來雲朵,唯一用得上的隻有雙腳。


    行至十步,眼前的路被兩隻饕餮擋住。


    花令的手很涼,握在手心還有微澀的汗意,四下有刀劍擊撞的聲響,地府的侍衛鬼差正深陷惡鬥。


    冰冷的長鞭纏上我的手腕,將我拖向地府的側門口,我吃驚地轉過臉,花令咬著下唇同我說:“我一開始就沒準備和你一起跑……在這種情況下,我寧願死也不想逃跑……”


    我反手攥緊那條長鞭,目光凝在她的腳踝上,那裏尚且綁了一條捆仙繩,“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就這樣蹦蹦跳跳地和饕餮對著幹嗎?”


    話音才落,兩隻饕餮衝破結界,朝著她所在的地方,傾身咬了下來。


    我呼吸一窒,腦中空白之際,但覺腰間攬上了一隻手。


    夙恒捏了捏我的下巴,另一隻手將我的腰摟得更緊,我急忙轉身看著他,幾乎以為這是我怕到極致出現的幻覺,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不是去了天界嗎?”


    他俯身吻我的臉頰,“嗯,剛回來。”


    一旁的大長老拄著拐杖砸了砸地,我才注意到側門邊站了三十六位冥將,伸手去推夙恒的那一刻,聽到大長老歎聲道:“君上在天界待了不到一刻鍾,聽聞你在地府出了事……又趕回來了。”


    我怔了怔,而後撲進夙恒的懷裏,手指攥緊了他的衣領,“我是不是耽誤了你的事……”


    “什麽事都沒有你重要。”他低聲答道。


    我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看向花令,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右司案大人一把扶起她,他手中的長刀沾著血,彎腰同她說了一句:“有我在,你還逞什麽強。”


    ☆、第85章


    魔宮殺陣四散蔓延,陰櫟樹上燃起赤焱之火,火光將彼岸花映得格外妖冶,江畔水浪連綿翻湧,整個地府充溢著滔天的殺氣。


    “一共有十七隻饕餮,但是已經死了一隻……”我往夙恒懷裏縮了縮,呼吸仍然急促,心裏卻安定了許多,“莫竹長老原本也在,後來他跑掉了……”


    微涼的手指撫弄著我的耳朵尖,惹得我忍不住蹭了蹭他,在他懷中貼得更緊,極輕聲地撒嬌道:“還好你來了……”


    這句話方才說完,饕餮的怪叫聲隨風而至。


    我側過臉一看,隻見剛才擋路的饕餮張嘴咬了過來,利爪掃過魔宮絕陣的威壓,尾巴上的鱗片寒光刺眼。


    夙恒身後的一位冥將抬腳行了一步,從袖中掏出一把雷劍,亮藍色的劍光一閃而過,在快到看不清的瞬間,那隻饕餮低吼一聲,雙膝跪地斷了氣。


    我心道這位冥將好生厲害,倘若單論武學造詣,似乎比右司案大人還要高,想來定是冥將中的佼佼者。


    然而就在這位冥將收劍回鞘的時候,倒地不久的饕餮又重新站了起來。


    它的目色變得血紅,心口和腹部的劍傷極快地愈合,喉嚨裏滾出凶悍的嘶吼聲,張嘴時涎水流淌一地。


    “怎麽會這樣……”我輕聲問道。


    夙恒沒有看那饕餮一眼,掌中劃過天道雷火,豎直劈向魔宮陣的陣心,威壓伏擊,一霎驚雷密布,又突然平靜如初。


    他放完雷火,低聲同我道:“魔宮陣讓它重生了。”


    我抬頭望向狀若無事的魔宮陣,斟酌著問他:“你是不是把魔宮陣替換成了天地雷陣……而且饕餮都沒有發現?”


    他並未回答,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我的手心,碰到了方才指甲劃出來的血痕,我的手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反被他牽著手腕拉了起來。


    我又蹭了他兩下,解釋道:“花令的手和腳都被捆仙繩綁住了……剛才用力割斷捆仙繩的時候,指甲不小心戳到了手……”


    夙恒靜了一陣,忽而問道:“莫竹長老同你說了什麽?”


    想起方才莫竹長老的那些話,我心裏有些委屈,雙眼水汪汪地望著他,“莫竹長老有一個外孫女,聽說也很仰慕你……他說那個姑娘知書達理出身高門,比我這樣的狐狸精好千百倍……”


    他俯身挨近幾分,修長的手指挑過我的下巴,沉聲道:“我隻喜歡挽挽。”


    幾步開外的地方,右司案蘊了法力砍斷捆仙繩,花令重獲自由的那一瞬,提了長鞭擼起袖子就往饕餮聚集的地方跑,跑了不到三步遠,轉過臉對著右司案大人道了一句:“那裏很危險,別跟著我。”


    右司案大人聽話地站在原地,脊梁骨依舊挺得筆直,仿佛一塊立在懸崖上的望夫石,靜靜看著花令遠去的方向。


    他這樣站了一小會,似乎還是放心不下她,跟著走向了花令奔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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