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側的某個壯漢驀地雙眼一直,奪過他手裏的酒壺,拉起他的衣領,引他看向窗外:“別提那些摸都摸不到的狐狸精了,你看看那邊!嘖嘖,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獨自一個人冒雪在走呐。”


    打傘冒雪獨行的美人,正是方才與蘇墨撕破臉的花璃。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半裏路,拎著包袱進了平川城,過城門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並未瞧見蘇墨的身影。


    花璃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想著,是她甩了蘇墨,不是蘇墨丟下了她。


    天已入夜,平川城內行人稀少,十裏長街顯得格外寂寥,路邊積雪如亂瓊堆砌,飛絮越過傘沿,恍惚間似是吹迷了眼睛。


    花璃抬手揉了揉眼,她這日穿的不多,也沒有足夠的法力禦寒,現下雙手凍得發紫,已經有些扛不住了。但她的家在餘珂之地,要回去少說也得花上十天半個月,可這場雪下得這麽大,要什麽時候才能停呢。


    道旁夜明樹落下淺淡的微光,天外不見半分月色,整條長街上都沒有開門的店家,花璃忽然有些後悔方才和蘇墨分道揚鑣。


    她低頭向前走,手中的油紙傘略微傾斜,迎風飄來的雪吹在她的臉上,她停步打了一個噴嚏。


    忽然有幾個人攔路擋在她麵前,糙厚的大掌握住她執傘的手,混著汗味和酒味的冷風驀地撲麵而來。


    花璃驚退一步,嬌麗的臉頰微微發紅,格外引人憐惜垂愛,那些糙漢卻將她團團圍住,麵上堆滿了不懷好意的笑,“小娘子,你冷不冷餓不餓啊,想不想讓哥哥們給你取取暖?”


    握傘的手攥的很緊,她蹙眉看著他們,下巴微抬了幾分,眸光中有毫不掩飾的厭棄和嫌惡,接著嗤笑一聲道:“歪瓜裂棗的長相也好意思上街了,牙縫裏塞著隔夜的菜準備留著今晚吃嗎,泥巴樣的衣服也不知道換一件,你們從娘胎裏爬出來以後洗過澡麽?”


    話音未落,她麵前的壯漢已然惱羞成怒,“小娘皮,嘴巴還挺毒!”帶著汙泥的手扯上她的衣襟,就勢將她往街角的小巷裏拖,“賤嘴賤皮子,就是他娘的欠收拾!”


    漫天飛雪如柳絮般隨風飄灑,油紙傘也摔在了地上,花璃抬腿踹上拖她的壯漢,指甲狠狠摳破了他的手,語調倏爾拔高道:“你才賤,你全家都賤!給我滾遠點,想要女人不會去逛窯.子麽!”


    壯漢目中凶光畢露,且憤懣地抬手,欲要抽她一巴掌,周圍幾個糙漢也圍了上來,幾雙大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小巷中冷風蕭瑟,天邊沒有一絲光,巷子外沒有一個人,陌生的手掌沿著她的後頸往下撫摸,像是皮糙肉厚的毒蛇急切地爬過,男人帶著淫.笑的話音響在她頭頂,流裏流氣地念叨著:“哥幾個真是撿到寶了,這個小娘們,一身的細皮嫩肉啊……”


    花璃心裏其實很害怕,怕到很想大哭一場,可她寧死也不會在這些人的麵前示弱。落雪伴著寒風吹進她的衣領,她從袖間扯出一把修眉用的小刀,猛然紮到了某個人的手上。


    尖利的刀鋒割破了皮肉,深深嵌了進去,那糙漢痛到極致,立時怪叫一聲,幾個人同時扯住她的頭發,在她身上又踹又打。


    天際烏雲浮動,半輪彎月微露白光,黑底的錦鞋踩上巷子裏的地磚,腳步輕得像是沒有聲音。


    蘇墨提劍站在巷口,月下的身影挺直且頎長,隆冬十二月的冷風拂麵,倏爾漫開刺骨的寒意,他扔了手裏的酒壺,隨手拔劍出鞘。


    “又是哪來的混小子!”某個糙漢抬頭望向蘇墨,啐了一口道:“別多管閑事……”


    “事”這個字尚未念完,那人的頭顱就滾到了地上。


    勁血一濺三尺,周圍幾個弟兄還沒反應過來是誰動的手,刃光和劍影就已經切斷了他們的心脈。山嵐般的霧氣乍起,飄飄然落在他們身上,那些倒地的屍體便陡然化成了煙灰。


    這一切都發生的很快,可見蘇墨早已做慣了這種事。


    花璃瞪大雙眼,驀地抬起頭。


    夜幕深寂,岑靜無人語,他抬步走到她麵前,寬大的藍衣袖擺沾了幾滴血。


    他低頭看了花璃一陣,俊朗的眉眼中含著探究的意味,靜立半晌後,他站在原地問她:“要我脫外衣給你麽?”


    花璃沒有答話。


    “這裏是冥界,弱肉強食再正常不過。”蘇墨的目光落到了別處,耳畔風雪呼嘯,他的話音比冬雪暖不了多少:“你是天生的花妖,自然有一副好容貌,但你法力低微,劍術一竅不通,連布陣都不會,相貌反而是你的累贅。”


    他抬手解下外衣,緩慢遞到花璃麵前,似乎是在安慰她,“無力反抗任人宰割,常有人遇到這種事,沒什麽好難過。”


    花璃接過衣服站了起來。


    她的指甲折斷了,柔白的手指上盡是血痕,脖頸印著幾道淤青,鬆散的發髻上有未化的落雪,而蘇墨翩然出塵站在她麵前,眉目清朗如新竹皎月,兩相對比之下,更顯得她很狼狽。


    小巷裏靜得能聽見落雪的聲音,月光清清冷冷,風中還有尚未飄散的血腥味,蘇墨仍是一副疏淡漠然的模樣,雖不至於幸災樂禍,卻也沒表現出半分同情。


    花璃忽然道:“你過來,我方才聽了一件事,想現在告訴你。”


    蘇墨上前一步,尚未應聲答話,他麵前的美人踮著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是咬。


    她緊貼在他的懷裏,唇齒間的纏綿卻毫無溫情。她披著他的外衣,衣服上還有他的餘溫,纖柔的手堂而皇之地伸進他的衣領,粗魯又漫無目的地摸索著。


    空中飄來淺淡的花香,蘇墨有一瞬的楞然,而後想起花璃是一隻花妖,脾氣強的像頭驢的花妖。


    他並不明白為何花令鬼玉牌會認她做主,許是因為那塊鬼玉牌就是喜歡花吧。


    小巷內雪景冷寂,他捉住她的手,一個用力將她反扣進懷裏,雙眼依然清明,語調依然平淡:“鬧夠了,就繼續上路。”


    鬧夠了,就繼續上路。


    這話音響在她耳邊,在夜風中散得悠長,漫天的大雪臨空而降,初如柳絮,漸若鴻毛,月光中的景象卻漸漸變得模糊。


    她恍然想起了什麽,不由自主地睜大雙眼,像是被誰扼住了咽喉。方才幾個男人那樣對她,都沒讓她落下半滴淚水。而現在,她的眼中卻驀地滾出熱淚,聲音微顫肩膀也在發抖,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她道:“蘇墨,蘇墨,你再看我一眼……”


    可惜這句話說得太遲。


    所有的景象在她眼前驀然消失,連同抱著她的蘇墨一起,她明明把他的手握得很緊,可消失卻隻在一瞬間。他的聲音,他的氣息,甚至是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都在轉瞬之間流逝得一幹二淨。


    這是一場夢,夢中回溯了很久以前的事。


    可夢總有醒的時刻,無論多留戀夢裏的人。


    花璃猛然坐了起來。


    眼前沒有雪,也沒有小巷和月光,隻有水晶雕花的精致床帳,和一麵冷的像冰的玄元鏡。


    她的呼吸尚未平複,頭也疼得厲害,堅硬的床架抵著她的後背,她驚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臥房裏有兩個端藥的侍女,托盤上的藥罐正冒著熱氣。解百憂搬了把椅子坐在花璃的床前,似是打定主意要與她長談,然他沉默將近半晌,方才低聲開口道:“雪令覺得對不住你,他和蘇墨一同去了暗城,回來的人卻隻有他一個。”


    花璃微抬了下巴,分外平靜地回答他的話:“關雪令什麽事呢?暗城魔亂突發,長老說了切莫輕舉妄動,是蘇墨太自負。”她的眼角淚痕未幹,臉上卻沒什麽悲傷的表情,“他一向自負,說的話也很少算數。”


    解百憂默了半刻,將一支芙蓉金釵遞到了花令手上,“蘇墨托雪令把這個轉交給你。他說,原本答應了要在你生辰之前趕回來,這一次卻不得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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