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督案齋查到花璃的生辰就在幾天後,很想送一件合她心意的禮物,卻不知道送什麽才好。


    冥書殿的幾位學士聽聞他有意給姑娘送禮,紛紛前來出謀劃策,據他們所說,大多數姑娘都會喜歡釵環首飾,釵頭鑲嵌瑪瑙之類的寶石,總之越精巧越好。


    司衍覺得他們說的很有道理,於是親手雕了一支翡翠釵,釵頭鑲滿了各色玉石,邊緣鍍了一層閃光的金漆。經過如此這般幾道工序,成品簡直亮得晃人眼睛。


    他將這支翡翠釵裝進木盒,希望花璃會喜歡。


    可惜他並不知道那盒子被花璃扔進了木桌抽屜裏,整整一個冬天,她沒有同他說一句話。


    次年開春以後,雪化冰融萬物複蘇,草長鶯飛雜花生樹,雪令和解百憂把傷重昏迷的容瑜長老帶回了冥洲王城。


    雪令和解百憂出門多日,花璃覺得許久沒見到他們兩個,一時興起便跑去城門接應。馬車簾撩起來的那一瞬,花璃還瞧見一位勾人神魂的絕色美人,冰肌玉骨傾城貌,長腿纖腰身段窈窕,連嗓音都是嬌嬌軟軟,很得花璃的喜歡。


    這位新來的美人名叫慕挽,正是鬼玉牌認主的月令,是容瑜長老坐下唯一的徒弟,也是一隻純血的九尾狐狸精。


    花璃久居冥洲王城,本以為自己見慣了美人,不曾想還有這等仙姿絕色,心中就起了幾分狎玩之意。彼時天方微亮,融融春景明媚,她在宮道拐角處堵了慕挽的路,長鞭一橫擋在這隻狐狸精麵前,挨近她身側調侃道:“我還沒和你說話呢,怎麽就臉紅了?”


    慕挽抱著一整包的糖炒栗子,抬步往牆外挪了挪,“大長老讓我辰時到武菱宮,你、你可不可以讓一下。”


    武菱宮坐落在冥洲王城西北角的盛蓮湖畔,一直以來都是右司案大人的住所。


    花璃輕笑一聲,狀若無事地問道:“挽挽剛來冥洲王城,去武菱宮做什麽?”話音落罷,她伸手拿走了慕挽抱在懷裏的糖炒栗子。


    那紙袋沉甸甸的,袋子口還冒著溫暖的熱氣,迎麵撲來帶著甜味的栗子清香,竟讓她聞得有些餓了。


    花璃捧著這包糖炒栗子,出聲調笑道:“這麽沉的一包,你怎麽抱得動,還是讓我幫你吃掉吧。”


    她拎著紙袋抬起頭,卻見慕挽一聲不吭地側過臉,嬌潤的櫻唇微嘟,清澈的眸子裏似有水光閃爍,讓她驀地心生一陣搶人東西的羞愧感。


    花璃恍然失神之際,慕挽抱起紙袋轉身跑掉了。


    這隻狐狸精走了幾步遠,竟然折返退了回來,她將紙袋重新放回花璃手上,又抓了兩把栗子揣進衣服兜裏,嗓音依舊甜潤嬌軟:“分你一半好了,這包栗子是早上剛炒的,趁熱吃味道更好。”


    花璃捧著依然沉重的紙袋,臉頰漲紅了幾分,她微微低下頭,眼波俏媚含春,跟著應話道:“有空記得來凝花閣玩,我那裏有很多新鮮的花糕。”


    慕挽雙眼一亮,顛顛地挨近她問:“花糕是什麽?”


    “花朵做成的甜糕。”花璃答道:“把木芙蓉,秋桂和香蘭切成片,混上糯米和酥椰草的粉末,包入荷葉放進竹木蒸籠裏……”


    慕挽眸光晶亮,嗓音軟軟應了一聲嗯,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後退一步信誓旦旦道:“聽起來就很好吃,有空我一定去找你,現在要趕去武菱宮。”


    不久初陽拂曉,晨色浸入湖光,司衍在武菱宮等了足足半刻鍾,才見到姍姍來遲的月令。


    “遲了半刻鍾。”司衍頓了一下,語聲清冷道:“若有下次,不必再來。”


    約莫十幾天前,漠北荒山的數千隻雪怪衝破了結界,司衍跟著一眾冥將前去探查,收拾雪怪時手肘不慎受傷,魔氣從血口蔓延,侵蝕了小部分的筋脈。回到王城以後,解百憂用烈性藥給他洗髓,囑咐他安心靜養一個月,期間不能提筆寫字。


    夙恒給了司衍一個月的休假,左司案暫代了他的事務,他閑在武菱宮頭一次感到無所事事,心裏竟是空落落的。好友紫微星君偶爾會來拜訪他,同他聊一些律令法典之類的話題。


    慕挽初來冥洲王城,不懂這裏的規矩,容瑜長老重傷臥床,也不可能爬起來教她,大長老幾番深思熟慮後,指派司衍教她學習禮節和律法。


    慕挽學得很快,記誦的本領尤其強,司衍原本有些滿意,卻因為她今早無緣無故地遲到,那些滿意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晌午時分,慕挽坐在書桌前默讀各種禮法,手中剝著糖炒栗子,心裏滿足得像是吃了蜜,她把兜裏的堅果全部吃完以後,方才發現右司案不見了蹤影。


    武菱宮的前廳內,司衍端坐在沉楠木椅上,隔了一陣,竟然起身親自給花璃倒茶。


    他右手的傷還沒養好,便用左手端起了玉瓷茶壺,香茗溢滿杯盞,他的嗓音也溫和如水:“你今日來這裏,有什麽事麽?”


    花璃見他親自倒茶,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脫口回答道:“聽說慕挽在你這裏。”


    司衍拎著茶壺一頓,杯中清茶濺了幾滴出來,落在素淡的桌布上,暈開一塊淺色的水痕。


    他放下茶壺,低聲應道:“我奉大長老之命,教她學習律令和禮法。”言罷,又緩緩添了一句:“旁邊還有侍女和文官。”


    花璃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深意,轉而與他客套了幾句,臨到出門時,卻從乾坤袋中取出精致的食盒,托他轉交給慕挽。


    “有勞右司案大人。”她說:“這是我剛做好的糕點,挽挽應該會喜歡。”


    司衍默不作聲地收下食盒,直到黃昏時分慕挽告辭離去,他也沒把這一盒花糕遞給她。


    當夜月明星稀,湖麵倒映著柔和的淺暈,他捧著糕點坐在湖畔的長椅上,心想自己的舉措大概算得上貪汙了。為官這麽年以來,他第一次幹這種喪德的事,良心已經被拷打了無數次,卻還是舍不得把這盒花糕交給慕挽。


    一個多月後,司衍早已傷愈複職,慕挽也挑起了月令的擔子。


    某個和風清朗的下午,慕挽在湖畔涼亭偶遇花璃,上前同她打了個招呼。花璃新得了一本菜譜,記得都是些甜糕點心的方子,她將那書冊攤在桌麵,若有所思地說道:“上次我帶去武菱宮的糕點,配料是月橘和白蘭,可能有些甜膩了,你覺得味道怎麽樣?”


    慕挽呆然望著她,不明就裏地反問:“什麽糕點……”


    花璃這才發現自己所托非人。


    隔日她受命去督案齋監察,恰巧撞見了同來此地的右司案,花璃低頭翻查宗卷時,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我做的那一盒糕點,你沒有交給慕挽麽?”


    司衍側目看她,覺得自己理應同她道歉,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那糕點做得很好吃。”語畢又補了一句:“你的手藝挺不錯。”


    花璃二話不說當場捶了他一拳。


    司衍躲閃不及,她便捶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單手扶著木桌,額頭竟然冒出冷汗,殿外的侍從恰到好處地破門而入,慌慌張張地衝進裏屋,踉蹌幾步後一把跪倒在司衍腳邊。


    “大人……大人您怎麽了!”那侍從痛哭流涕道:“自打上次被雪怪傷了手臂,我們大人洗髓都洗了幾次,今日怎的又傷了一次,蒼天無眼啊!難道真的要我們大人廢一隻手麽!”


    司衍手肘受傷,在武菱宮休養了一個月,這件事花璃也算有所耳聞,卻沒料到他的傷並未好全,今日又被自己捶到了傷處。


    他呼吸不順,裝得比真傷還真,語聲壓低道:“我沒有大礙,你們都退下吧。”


    花璃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哪裏敢在這時候離開,也跟著有些手足無措,“右、右司案大人,我沒想到你還負傷在身……”


    他不言不語,就勢倒進她懷裏。她身上花香素淺,衣襟都沾著清芬,他微微抬頭,薄唇擦過她的脖頸,她渾身戰栗了一下,不僅沒有推開他,反而伸手將他抱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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