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風水輪流轉,那位同學經常在季衡麵前炫耀,這讓季衡不能接受,也就開始翻起了舊賬。


    季衡道:“謝平川,你幫我要吧,他的口才比我好,我講不過他。”


    謝平川卻放下酒瓶:“我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也是,”季衡燙下一把菠菜,用筷子來回翻攪道,“你別去了,他肯定會向你炫耀。”


    “不是這個原因,”謝平川一手撐腮道,“他最近總是脫鞋。”


    “所以為什麽呢?”季衡深深歎息,“這樣的人都收到了錄取,我們兩個卻被拒絕了。”


    謝平川帶著酒氣,半開玩笑道:“因為我們比不上鹹魚了。”


    他不過是在順著季衡的話,和他繼續一個攀比的話題。季衡卻呆了好幾秒,才笑得尷尬道:“你認真的?這可不像你說出來的句子。”


    謝平川笑道:“那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麽?”


    季衡答不上來。


    火鍋店裏嘈雜的交談聲將他的思維淹沒。餐桌上變得異常安靜,除了湯鍋滾沸的雜音,便隻有筷子碰撞餐具的輕響。


    徐白的嘴裏還有半塊年糕。她是今晚唯一用心吃飯的人,她努力地咀嚼年糕,期間不小心嗆了一下,謝平川便問道:“要喝水嗎?”


    “不要,”徐白拉著他的袖子道,“你應該說……”


    謝平川不理解徐白的意思。


    徐白解釋道:“我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她放下筷子,坐得端正:“你應該說,你有規劃和理想,有理想的人不是鹹魚……還有啊,你的托福和sat都考了高分,你參加了很多次的競賽,還能抽空去做支教。”


    謝平川沒仔細聽。


    他隻注意到徐白咳嗽了兩聲,於是他問服務員要了一杯水。服務員小姐年紀輕輕,彎腰和他說話時,有著顯而易見的臉紅。


    服務員小姐溫柔地回答:“請稍等。”言罷又溫柔地問:“這位先生,請問除了一杯水,你們要不要別的飲料?”


    謝平川道:“不用了,謝謝。”


    服務員小姐走後,徐白重新拿起筷子:“我好難過,你不聽我說話了。”


    謝平川記得徐白說了“支教”,因此他回應道:“我做支教,是為了申請出國。”


    對麵的季衡已經喝高,他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哦,謝平川,你終於承認了。”


    徐白卻道:“不對,不是那樣的。”


    她麵朝著季衡說話:“他可以做更簡單的工作,其實也不用親力親為,還能借助父母的關係,可是他沒有。”


    最後五個字,徐白似乎用了重音。


    是的,從小到大,徐白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坐在她身邊的謝平川。她小時候口齒不清,無法準確表達她的意思,但是她心裏很清楚,有一些話,她總有一天,都會說給他聽。


    眼下正是一個好時機。


    徐白偏過半張臉,看向了謝平川:“我知道你目標明確,做事認真,謹守分寸,責任感強烈,是很溫柔的人。你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她放緩了語氣,一句一頓,說得誠懇而堅定。


    謝平川還沒接話,徐白就捂上他的左胸口:“但是在這裏,你什麽都有。我認識你十年,我非常了解。”


    謝平川與她對視半晌,低聲問道:“是嗎?”


    徐白鄭重其事地點頭。


    她鮮少有這麽正經的時候。


    謝平川端起酒杯道:“你還有別的話想對我說麽?”


    徐白仔細考慮了一番,借用了他們大人最喜歡的、常常拿來祝福別人的話:“還有一句話,你將來一定會婚姻美滿,事業有成。”


    謝平川的思想被“婚姻”二字帶偏了方向。他又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的月亮:“答應我,你不能這麽誇獎除我以外的人。”


    徐白二話不說,直接答應。


    餐桌上氣氛和緩,變得其樂融融。


    破壞氛圍的人是季衡。


    季衡敲著桌子道:“小白,你剛才那幾句話,我一點也不同意。”


    他忍不住質問她:“謝平川哪裏溫柔善良了,他剛剛還和我一起講同學的壞話,嫌棄別人脫了鞋有腳氣……”


    季衡頓了一下,著重強調道:“他還不許你誇別人,這是多麽的小心眼。”


    謝平川打斷了他的話:“季衡,你心情好嗎?”


    季衡抿嘴道:“不太好。”


    “巧了,我也是,”謝平川摘下了機械手表,“我們出去打一架吧。”


    想起大巴上的那次扳手腕,季衡頭腦清醒,立刻審時度勢道:“徐白,我跟你說,據我了解,沒有比謝平川更帥,更靠譜的男生了。”


    徐白笑著回答:“是啊,我知道。”


    第九章


    那一天吃火鍋的時候,徐白預祝謝平川婚姻美滿,事業有成,她沒敢說“你一定能被學校錄取”,因為她也不理解所謂的申請機製。


    不過在來年的冬末——寒假結束,新學期剛剛開始的那一個月,謝平川接連收到了幾封信,沒過多久,他的名字就上了學校光榮榜。


    他被加州理工錄取了。


    除了加州理工以外,還有幾所別的學校。高年級的學長談起他,總是充滿了豔羨。


    那段時間徐白都很高興,還跟自己的母親提到了:“媽媽,他的名字一直掛在光榮榜裏,雖然別的學姐學長也挺厲害的,但是我一眼就看見他了。”


    那是一個周日的傍晚,徐白的母親正在書房裏畫畫。


    陽光從百葉窗裏照進來,照出縱橫如織錦般的色彩。徐白的母親就站在畫架前,筆下有灑金的落日山水,也有起伏的晚霞煙雲。


    她一邊上色,一邊和女兒說:“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剛搬來的時候,謝平川才八歲,他才那麽大一點,現在都要上大學了。”


    徐白抱著一盒龜苓膏,舀了一勺又說:“對啊,他今年就要去上大學了。他還告訴我,會去加州理工。”


    言罷,她不再出聲。


    美國加州,離中國北京好遠。


    就算是養貓養了十年,都會有不可分割的情感,何況是年齡相近,又朝夕相對的兩個人。


    徐白以為,她那種不可言說的落寞感,正是源自即將在六月到來的分離。


    但是說到底,她依然是欣慰的。能去喜歡的學校讀自己感興趣的專業,這無疑是一件好事,就像她自己,也想去翻譯聞名的學校專攻英語和法語。


    徐白的母親也和她說:“謝平川不是一直在準備出國麽?”


    徐白點頭:“對呀,他準備了好幾年。”


    她想恭喜他得償所願。


    母親卻放下了手中的畫筆:“還是年輕好,想做的事都能做。”


    畫架上的風景栩栩如生,徐白的母親卻揭開了畫紙。顏料盒子掉在地上,連同整張畫紙一起,被徐白的母親裝進了垃圾桶。


    徐白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媽媽……”


    她捧著龜苓膏坐在椅子上,左手還拿著一把勺子,茫然無狀都寫在了臉上。她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以她的審美來看,那是很漂亮的一幅畫。


    徐白是被母親一手帶大的,或許是因為潛移默化,她也很喜歡畫畫。她的父親任職於管理層,工作日總是十分繁忙,無法顧及家庭狀況,而她的母親恰恰相反,兼顧了主婦和畫家兩個職業。


    為此,徐白的母親錯過了不少發展時機。


    如果丈夫能完全體諒她,這份犧牲也無可厚非。偏偏她最近半年忙於畫展,丈夫對此頗有微詞,兩人不斷爆發爭吵,已經持續了一個禮拜。


    她不得不承認,在丈夫的眼中,她是家庭主婦,而非職業畫手。她的責任是打掃衛生,照顧老人和女兒,哪怕兩人收入持平,她仍然是理虧的一方。


    徐白的母親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女兒,她和徐白說的是:“上色上得不好,我再重畫一幅。”


    書房裏采光充足,地板整潔,她的心情並不平靜,勾勒的線條愈加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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