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徐白訝然看向他。


    夜風吹響了槐樹的綠葉,帶起一陣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好像化作湖水,蔓延到了心底的淺灘,一寸接著一寸,澆灌出柔軟的滿足感。


    徐白忍不住笑道:“真的嗎?你以後會回國吧,加入it行業,發展國產軟件。”她這麽說完,其實還不放心,因此伸出小拇指,立到了謝平川麵前。


    “你不可以騙我,要和我拉鉤。”徐白道。


    謝平川明明心甘情願,表麵上還要取笑一番:“拉鉤有什麽用?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


    話雖這麽說,他也伸出了小拇指,勾住徐白的手指頭。這個拉鉤的舉動他們做過無數次,但好像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麽鄭重。


    他聽著徐白小聲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謝平川一直記得,那是二零零七的初春。


    第十章


    當天晚上,謝平川從後院回家時,家裏的燈已經熄滅了。


    他直接從客廳走過,但是沒有打開吊燈。他在黑暗中途經父母的臥室,注意到臥室房門開了條縫,也聽到母親語氣不善道:“你真的想買鄰居家的畫嗎?”


    謝平川當然知道,徐白的母親是個畫家。因此他的腳步一頓,站在了房間的門口。


    謝平川的父親緩聲道:“你還想讓我說什麽,我不過想買一幅畫。”


    母親正在敷麵膜,她躺在臥室的軟椅上,話中帶著幾根刺:“別人的畫不能買麽?你非要買她的畫。”


    謝平川的父親對自己要求很高。多年以來,他行得端做得正,完全問心無愧,說話就很有底氣:“我妹妹要來加州機場接機,送她什麽禮物合適?帶一幅畫隻是順手的事。”


    母親卻道:“上個月的月底,我買了一塊和田玉,品相不錯,到時候送給她吧。”


    父親仍然在堅持:“鄰居家有幾幅畫,確實畫得不錯,色彩和意境都很好。”


    夜半風涼,家中難得有人。平常偌大的房間裏,隻有謝平川的人影,如今父母放下工作,終於回歸了家庭,但是室內的氛圍並不和諧,潛伏著不易察覺的火藥味。


    謝平川的母親動怒道:“我的話不夠清楚嗎?你非要買就去買吧。”


    她端正地平躺著,保養得當的臉上,並沒有牽扯出表情,話裏也忽然沒了情緒:“你想買多少買多少,我不會攔你。”


    另一邊的父親妥協道:“算了,我不買了,家和萬事興。”


    母親回答:“你知道就好。”


    這種沒什麽意義的爭執,是謝平川從小就見慣了的事——總的來說,都是以雙方的退讓作為收場。


    謝平川懶得聽,他走了。


    他沒聽見母親接下來的話:“今年六月份,我們全家都要出國,這房子一賣,以後也不會回來。你沒什麽舍不得的吧?”


    謝平川的父親道:“我有什麽舍不得的,倒是謝平川,我看他和徐白關係挺好。徐白那個孩子,沒什麽心眼,瞧著也挺乖的……”


    “他還年輕,”謝平川的母親打斷道,“等他長大,眼界就開闊了。”


    謝平川的父親話中有話:“兒子和我說過,他上完學就想回國。”


    他頓了頓,才接著說:“讓兒子按照自己的興趣來吧,他已經長大了。”


    這句話沒得到妻子的讚同。


    她平躺一陣以後,轉移話題道:“我和你說過嗎,上個禮拜在蘇州街,我開車路過的時候,看到了徐白她爸,還有一個……”


    “一個”之後她說了什麽,謝平川的父親沒有聽清。


    於是他開口詢問:“怎麽了,你看到誰了?”


    謝平川的母親揭開麵膜,轉身去洗手間敷臉,她隻落下了一句話:“沒什麽,別人的家務事,我們最好別管。”


    謝平川的父親沒再追問。


    隔了幾日的傍晚,謝平川就像往常一樣,和徐白一起回到家門。自從過了立春時節,草木接連抽穗拔苗,院子裏又有了淺翠新綠,徐白家的貓咪就蹲在花盆邊,伸直一雙貓爪向它的主人撒嬌。


    徐白卻沒有注意這隻貓。


    徐白道:“今天晚上我爸媽不在家,可我忘記去超市買吃的了。”


    廚房的冰箱抽屜空空如也,她早上出門前就發現了這一點,原本打算放學的時候去趟超市,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就顧著和謝平川說話,別的事情都沒想起來。


    謝平川正要和她告別,聽見她的這一句話,他立刻提議道:“走吧,去我家。”


    他沒有給她考慮的時間。話剛說完,他就拉起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家門——不過謝平川忽略了一點,今天晚上,他的父母也都在家。


    玄關內隔著一扇屏風,謝平川的父親沏了一壺茶,手拿報紙坐在沙發上。反觀另一邊呢,謝平川的母親正在和人打電話,對著手機談笑風生,絲毫沒留意她的兒子牽著小姑娘回家了。


    廚房裏有個忙碌的人影,屬於他們家的家政阿姨。徐白也不知道那個阿姨做了幾道菜,總之飯菜的香味穿過走廊,一路飄進了寬敞明亮的客廳。


    這並不是徐白第一次來謝平川的家,事實上她早就來過無數次了。然而今天與往常不同,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她心想這是為什麽呢——原因可能是,她在和謝平川獨處的時候,整個人會更加平靜和放鬆。


    謝平川的父親率先發現了他們。他收好手上的報紙,溫和一笑道:“咦,這不是小白嗎?”言罷又看了看表:“你們今天放學挺早啊。”


    謝平川放下書包道:“今天她家裏沒人,我請她過來吃飯。”


    他說得順理成章,後麵又跟了一句:“餐廳隻有三把椅子麽,我去書房再搬一把。”


    徐白作為一個來蹭飯的人,總歸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雖說他們家和謝平川家是十年的老鄰居,但是因為謝平川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徐白覺得兩家的關係並不能算得上親近。


    徐白的父親比較自來熟,每逢遇到謝平川他爸,就以“老謝”作為代稱,並以“老朋友”自居。


    謝平川的父親也會與他客套,但是兩人私下卻鮮有交集,在謝平川的父母看來,他們雖然共同住在四合院裏,彼此的關係卻更像是獨門獨戶公寓裏的鄰居。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更為複雜些,要考量的利弊涵蓋方方麵麵。然而徐白和謝平川剛認識的時候,還隻是兩個心智未開的孩子,他們年齡相近,性格又相容,關係不好是不太可能的。


    謝平川的母親這樣想著,對徐白的態度就溫柔了一點:“小白,你今年十五歲了吧,快長成大姑娘了。”


    客廳裏隻有謝平川的父母,以及徐白三個人。謝平川去了書房搬椅子,徐白還留在客廳和他的父母說話。


    徐白這樣回應謝平川的母親:“是啊,我也快要成年了。”


    “考慮好去哪兒上大學了嗎?”謝平川的母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才說,“謝平川考慮得很早,他初二就想好要去美國念書,現在算起來,他準備了五年啊。就連我這個當媽媽的,都不知道他耗費了多少心血。”


    徐白聽不出她的畫外音,以為她隻是在單純地詢問……自己對未來的規劃。


    新學期開始了一個多月,徐白的初三時光快要結束。她的成績在班級排名中上,高中的選擇範圍很廣,不僅包括了本校的高中部,也有海澱區的其他學校。


    可她畢竟年輕,沒有明確的選擇。她隻想要順其自然,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


    因此徐白道:“我還沒有想好去哪裏上大學,因為現在初中還沒有畢業。”


    謝平川的母親就笑了:“不著急,你慢慢想,你才十五歲,沒什麽好急的。”


    謝平川的母親在家裏也穿著高跟鞋,八厘米的高跟,紅底黑皮。在和徐白說話的時候,她很優雅地翹著腿,徐白離得近一點,就能聞到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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