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川以檢查bug的態度,反思著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徐白卻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的意思。


    謝平川道:“放手吧,我騙你的,一點也不疼。”他搬著椅子,靠近垃圾桶:“我繼續削土豆了。”


    徐白蹲在了他的麵前:“你去沙發上休息吧,我來做飯。而且你是客人啊,我讓你一直削土豆,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室內悄然無聲,他們對視片刻,能從雙方的眼睛裏,看見彼此倒映的影子。


    徐白仰視著他,略微歪過了頭。


    謝平川想到三個字,叫做歪頭殺。


    他很想伸手碰她,但是克製住了。仿佛入席坐定的老僧,又好比坦然的柳下惠,他不見美色,隻聞禪心,心裏隻剩土豆,還有一把削皮刀。


    謝平川繼續工作,並且岔開話題:“你專心和麵,七點能吃上飯。”


    徐白和他相熟十年,大約了解他的脾氣。她沒再說別的話,起身又去和麵了。


    他們配合得比較默契,很快結束了全部任務,徐白提前熬好了粥,就等著土豆餅烤熟——這是她唯一會做的英國菜,常見於普通飯店的英式早餐。


    徐白站在烤箱前等著,手上拿了兩個盤子。謝平川在一旁洗手,洗手液用了三次,等他確定自己幹淨了,轉過頭想和徐白說話,徐白的手機鈴聲就響了。


    “為什麽有人打我電話,”徐白走出了廚房,“我認識的人很少啊。”


    謝平川不假思索道:“也許是你的父母,想知道你的現狀。”


    徐白正在找手機,聞言動作一頓。


    她抬起手撥弄著頭發,長發從指縫中穿過,她好像回神了一點,說話的聲音有些茫然,又仿佛是在自言自嘲:“爸爸不會了解我的現狀,媽媽……”


    徐白不再開口。


    碰巧烤箱到點了,發出“叮鈴”一聲脆響,謝平川沒聽清她的話,他忙著讓土豆餅出爐。等他想起徐白的電話,偏過頭的那一瞬,就隻聽見徐白說:“啊,晚上好,你有什麽事嗎?”


    徐白走近客廳的沙發,沒想到趙安然會給她打電話。


    客廳亮著一盞節能燈,燈色偏冷,把茶幾照得通透,徐白穿著她那雙兔子拖鞋,趴在沙發上聽趙安然開口:“咱們的那幫初中同學,說是要搞十年聚會,有好多人問起了你……”


    徐白脫掉了兔子拖鞋,雙腿都搭在了沙發上。


    不過徐白才剛伸直腿,忽然想起謝平川還在家,她又馬上穿好拖鞋,保持住了正常的坐姿。


    “謝謝你通知我,不是我不想去,”徐白推脫道,“我很久沒和同學聯係,也是今天才見到你。”


    她對著手機說:“我有印象的同學也不多了,能說出名字的人,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個。”


    趙安然先是愣了愣,隨後調侃道:“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徐白嫌他無聊,依然回答道:“趙安然。”


    趙安然三個字一出,謝平川打開了廚房門。


    謝平川意識到,趙安然上班第一天,就和徐白發展成了打電話的關係。


    他覺得這樣很不合適。


    謝平川是一個雙標的人,他並沒有反思自己,在徐白上班第一天,就跟著她回了家,還把她抵在冰箱門上,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還好徐白很快掛了電話,沒有和趙安然長談一番。


    當晚他們一起吃完飯,已是夜裏八點多鍾,謝平川主動要求洗碗,徐白就在客廳擦桌子,她擦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問道:“今天的晚飯好吃嗎?”


    她偏頭看向他:“我還會做糖醋排骨,可是那個很費時間。”


    謝平川回答道:“你會做這幾道菜,足夠自力更生了。”


    徐白拎著抹布,走進了廚房,開始自賣自誇:“我還做過白灼生菜,涼拌黃瓜,水煮玉米,西紅柿炒雞蛋。”


    謝平川把水龍頭關上,又將碗筷依次擦幹,放進了旁邊的消毒櫃。他做完這些事以後,不僅沒有誇獎徐白,甚至還舉一反三:“按你的意思,燒開水也算一道菜。”


    徐白立刻感到不滿,她站到了他的身邊。


    洗碗池正對著一扇窗戶,窗外就是城市的夜景,漆黑的天幕之下,路燈恰如點點繁星,鑲嵌在盤旋的路段中。


    徐白望著遠方——在她的記憶裏,北京遠不及現在繁華。她記得巷子裏的四合院,春天高高飛起的風箏,冬天冰封如鏡的湖麵,走街串巷的糖耳朵,冒著熱氣的奶油炸糕。


    但她不記得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也不記得西裝革履的謝平川。


    徐白把這個稱作距離感。


    “九點了,”謝平川道,“我該回家了。”


    徐白恍然回神,脫口而出:“我送你下樓吧。”


    謝平川禮貌地拒絕了她:“不用了,隻有幾步路,你早點休息。”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隨後和徐白告別,又說了一聲明天見。徐白站在門口處,看著他走下樓梯,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緩慢關上了房門。


    蝦餃跟在徐白的身後,“喵喵”地叫了兩聲,還把一雙貓爪伸直,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倘若放在平常,徐白一定會把它抱起來,可是換到了今天,徐白的心思不在蝦餃身上。


    她走進了客廳的陽台,打開一扇玻璃窗戶,趴在窗欄上觀望下方。夜晚的夏風格外溫暖,順著她的臉頰緩慢吹過,風中似是有低淺囈語,但如果側耳細聽,又會發現那隻是樹葉的輕響。


    徐白雙眼一眨不眨,她看著謝平川上車,也看到車燈發亮,車頭轉彎,再然後,那輛黑色的保時捷融入夜幕,奔向了她望不見的地方。


    她雙手托著腮幫,回想今天晚上,仍有細碎的快樂。


    第18章


    自那晚之後, 隻要謝平川能抽出空來, 他就會送徐白回家。


    但是他再也沒有上過樓,恪守著循序漸進的耐心。


    徐白會在路上和他聊天。她從前不喜歡擁堵的路況,如今卻盼著堵車的時間, 能變得更長一點。


    和謝平川獨處的時間裏, 徐白喜歡講一些瑣事,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


    她坦誠道:“我正在翻譯一本法語小說, 作者是十九世紀的英國人,但他長居法國,妻子也是巴黎人。”


    謝平川手握方向盤,聽見徐白概括道:“那本書用詞很有趣,不過劇情方麵……好像在諷刺亨利八世。”


    語畢, 她看向謝平川, 打量他的側臉。


    不得不承認, 在過往十年裏,他備受時光優待。徐白偏頭瞧他, 便聽他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麽?”


    徐白眨了眨眼睛, 如實回答:“在看你呀。”


    然而謝平川的關注點不在自己身上。


    他沒忘記徐白的上一句話, 繼續有關那本書的話題:“你剛才提到的亨利八世, 是主張脫離羅馬教廷的英國國王嗎?”


    年幼的徐白之所以喜歡和謝平川聊天, 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無論她開啟什麽話題,謝平川多半都了解一二。


    如今也是這樣。徐白接著說:“是啊,亨利八世改革宗教, 是為了娶第二任妻子,他一直想要一個兒子。”


    她聯想到了什麽,壓低自己的嗓音。


    傍晚六點正是下班高峰,擁堵的車輛排起了長龍。謝平川剛好轉過臉,和徐白的視線交匯。


    徐白打開了車窗,不過隻有一條縫。她的頭發被風吹得微亂,還有幾縷搭在了臉頰邊,謝平川想碰她的頭發,但是剛抬起手,他又放下了。


    徐白壓根沒注意。


    她轉述著近期的工作:“我已經翻譯了二十萬字,寫到主人公的老年時期……雖然它是一本冷門小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翻譯。”


    謝平川為徐白找了一個理由:“你可以把體驗到的感情傳達給別人,使別人為它而感染,也體驗到這些情感。”


    徐白雙眼一亮:“是啊,我是這個意思。”


    她不自覺地靠近他:“你說得非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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