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並非例外,眼神愈加憎毒。


    他的父親卻放下書包,徑直走向了客廳:“小白,上次在街邊見到你,爸爸都沒和你說上話。”


    父親拉開一把椅子,坐到了徐白的對麵:“你在英國這麽多年,過得還習慣嗎?現在回來工作了,住在公司旁邊嗎,要不要爸爸幫你找房子?”


    他隱約猜到徐白和謝平川在一起了,畢竟上一次會麵的時候,謝平川緊緊牽著徐白的手。到底是看著徐白長大,父親對此並不意外,但仍然保留了關心。


    他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和謝平川也有點關係——鄰居家的兒子那樣優秀,無論學業亦或日常起居,完全用不著父母操心。而且謝平川目標明確,穩紮穩打,輕而易舉就獲得了成功。


    誰不盼望人生美滿,兒女雙全?他自問隻是一個普通人,無法免俗。


    徐白卻道:“我在英國很習慣,不過更想回國,房子也不用找了,我沒有露宿街頭。”


    她語氣和緩,神色平靜,但是話裏的刺,誰都能聽出來。


    父親把手伸進口袋,打算摸一根煙。


    不過想到徐白討厭煙味,父親的動作一頓,最終什麽也沒拿。


    客廳裏陷入冷場,風從窗口吹進來,揚起淺杏色的窗簾。天邊一排雲影浮動,倒映在潔白的瓷磚上,牆角和窗簾交接之處,隱隱藏著一幅畫框。


    徐白偏頭望著,心中有些好笑。


    她的左邊還有一個空位,繼母便不客氣地坐過來。


    “小白啊,來,吃菜,”繼母拿著筷子,為她夾起魚肉,“英國過得苦吧,沒國內好吧?我也想讓宏宏深造,要去就去美國。”


    她隨口說完這句話,又抬眸審視徐白一番:“上次見到你,你才十五歲,現在都是大姑娘了。”


    其實繼母的年齡,隻比徐白大十歲。她能傍上徐白的父親,也勝在當時年輕,中年男子知好色而慕少艾,她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她看向了徐白的父親,無可奈何歎了口氣,意思近乎於:我在熱情招待你的女兒,可她一點兒也不領情。


    徐白的父親道:“小白,好了,咱們一家人難得吃頓飯。”


    他伸向餐桌底下,拎起了一瓶啤酒,開蓋以後,自斟半杯:“爸爸沒想到你會回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管怎麽說,我是你爸爸。”


    父親說了兩句話,徐白也如他料想,一個字都沒有應。


    這和她小時候不同。


    那時的徐白更活潑,假如受了父母批評,她先要仔細想一想,然後會立刻認錯,或者和父母辯駁。極少的情況下,她才會默不作聲。


    倘若徐白真的受了委屈,她便要撲進母親懷裏撒嬌,或者去鄰居家找謝平川。謝平川會和她並排坐在台階上,耐著性子聽完徐白所有的話。


    徐白的父親就站在書房,觀望院子裏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景色,還有他乖巧可愛的女兒,和隔壁家的那個小子。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點啤酒。


    徐白適時出聲道:“我是來看奶奶的,沒有別的想法,過去的事我也不想提,提了對大家都沒好處 。”


    徐白根本沒注意,此刻的徐宏不見了。她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了沙發角落,然後側身半蹲,撿起了地上的畫框。


    而在這一邊的餐桌上,繼母自身的注意力,到底還是在兒子那裏:“老徐,你別光顧著女兒了,宏宏那件事怎麽辦,你給個準信兒?”


    她不想讓徐白聽見,因此壓低了嗓音:“本來就是學校搞的暑期興趣班,一年級和三年級混在一起,咱們兒子沒做錯什麽,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咱們兒子沒做錯什麽,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這話聽在耳邊,是難言的紮心。


    “你還有臉說,”徐白的父親道,“人家小女孩才七歲,還是單親家庭,平常就一個外婆……”


    他講話的時候,帶著煙味和酒氣,如果離得近了,就會有些嗆鼻。


    夢想和現實隔著一條溝渠,貪欲無法被滿足,妄念亦如是。二十五歲的陶娟隻想飛上枝頭變鳳凰,自從和徐白的父親好上,向來一心一意對待他,但看如今,十年過去了,她自認再好的脾氣也磨光了。


    更何況,她現在所追求的,丈夫已經給不了。


    陶娟禁不住高聲道:“你怕什麽?她媽不就是一個開包子店的,老師都不敢給她媽打電話,怕那個女的承受不了。”


    她夾起一筷子的牛肉,連帶著米飯扒了兩口,一邊咀嚼一邊講道:“而且呢,一年級的小孩子,正在換牙吧?你怎麽知道她吐出來的牙齒,是我們兒子打掉的,還是她本來就要換掉的。”


    凡事最難將心比心,更難感同身受。陶娟在這一塊上,向來有些缺失,說話也毫無顧忌 :“你沒聽老師說嗎?那女孩子智力有問題,都一年級了,一句話還講不全。”


    徐白的父親心煩意亂。


    他掏出一根煙,點燃以後,抽了起來:“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叫簡真,姓簡,”陶娟記得清楚,“她媽叫簡雲……老師不是說了嗎?你這就忘了?”


    她的丈夫吐出一口煙,應聲回答道:“我五十多歲了,記性不好,人之常情。”


    他厭煩在餐桌上爭吵,沒有繼續挑開話題。


    視線偏移,再次看向了女兒。


    徐白站在沙發邊,手上拿了一幅畫。她揭開蒙著的塑料紙,看清楚了細膩的筆觸,柔和的色彩,勾描精致的山水風景。


    坦白的說,這並不是一幅好畫。雖然整體構圖出色,但是左側有一小部分,線條淩亂,色調幼稚,破壞了和諧的美感。


    原因很簡單——這一幅畫,是年幼的徐白和她媽媽一起完成的。


    而在畫麵的左下角,有著徐白和母親的共同落款。


    徐白略微低頭,摸了一下她們的名字。


    她的父親“刷”的一聲站起來,大步走向了沙發邊:“小白,你別碰……”


    一句話尚未說完,徐白出聲打斷道:“什麽意思,我不能碰媽媽的畫?”


    她抱著那一幅畫,恰如打劫的強盜,路過父親的身旁:“爸爸,當年你們離婚,家裏的財產都歸你了,後來我出國留學,未滿十八周歲,你也沒有給過錢……”


    徐白道:“我不要你補償,這幅畫賠給我。”


    她刻意強調“賠給我”,落在父親的耳邊,宛如誅心。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父親第一次驚動:“有話好好講,爸爸知道虧待了你。”


    他後悔把畫放在了沙發邊。


    隻因沙發旁邊,就是窗台,站在那裏,能看見高廣的藍天白雲,還有室外的綠樹成蔭。


    他習慣一邊抽煙,一邊掃一眼畫,僅此而已。


    徐白卻沒留下商量的餘地。


    她抱著那幅畫,打算拎包走人。


    但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包了。


    父親的新家是一廳三室,客廳修建在正中央,徐白站在吊燈之下,側目看向一旁臥室——就見到了她的東西。


    奶奶在廚房抹眼淚,沒看住自己的孫子,就連她也不知道,此時的徐宏在做什麽。


    徐白站著不動,眼神也變了。


    她瞧見徐宏把包裏的東西抖落一地,用小刀刻劃著皮包的表麵,她回國以後買的那三管口紅,全部被折成了兩段,用來塗畫幹淨的木地板。


    不止這樣,還有謝平川送她的草莓糖,都被泡進了顏料盒子。


    而她的手機正在震動。


    徐宏專注於劃壞皮包,發現手機震動之後,他又有了新奇的注意。


    還沒來得及動手,他的姐姐乍然出現。


    “你真厲害,”徐白麵無表情,誇讚道,“年僅九歲,就能這麽狠辣,前途不可限量。”


    她話還沒說完,徐宏感到害怕了。


    他用小刀往前劃了劃,想嚇退怒氣衝天的徐白,可是徐白站得很近,刀子剛往前伸一點,就劃破了她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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