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唐經理有事——雖然今天上午,他在蔣正寒的麵前,說了謝平川的缺點,但是在公司的技術問題上,他不得不遵循製度,匯報給技術總監。


    門縫半掩,他聽見室內有聲音。


    但是推開正門,隻有謝平川一人。


    “唐峰?”謝平川對他直呼其名,又溫和地笑道,“唐經理。”


    他坐在辦公桌的後麵,衣著整齊,領帶規整,一如平日裏風度翩翩。


    唐峰做夢也不會想到,謝平川的辦公桌底下,藏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職員——正是來不及逃跑的徐白。


    徐白顧不上姿態,想要盤腿而坐。偏偏左腳的腳踝,前些日子受了扭傷,還沒有徹底恢複,她不得不彎曲右腿,謹慎地伸直了左腿。


    謝平川稍微低頭,就能瞧見徐白修長的小腿,雪白的腳踝,以及鬆開帶子的運動鞋。


    他報以一笑。


    唐峰向他道歉:“抱歉,謝總監,我剛才想敲門,手一用力,就把門推開了。”


    “沒關係,你都進來了,”謝平川狀似不經意,話中還帶著笑,“敲門是過程,進門是結果,唐經理是注重結果的人,我當然明白。”


    唐峰抬起頭,和謝平川對視。


    “不會有第二次了,謝總監。”唐峰道。


    他站在原位,沒準備坐下。即便黑皮沙發,就在幾步之外。


    謝平川依然道:“請坐,唐經理。”


    唐峰反而走近辦公桌,把文件放在了他的桌上。


    “謝總監,”唐峰開門見山道,“老職員離開公司前,按照規矩,是應該和接手的人,做一個交接吧?”


    他不卑不亢,氣勢非同尋常。


    謝平川根本沒看文件,猜到了他要說什麽:“技術部離職的幾位員工,還沒有做完交接任務,如果你想上報錯誤……”


    他打開顯示屏,並未正視唐峰:“那麽,有勞你親自跑一趟,我已經知道了。”


    謝平川的辦公室裏,設置了一個專座,隸屬於蔣正寒。不過蔣正寒的總裁辦公室,卻沒有給謝平川安排專座。


    唐峰望著那一把椅子,笑道:“咱們有兩個技術組,是直接從xv公司挖來的,出於各方麵的考慮,沒讓他們接觸核心業務。但是,謝總監,我說句不恰當的話……”


    空調關閉不久,窗戶尚未打開,室內保暖又好,多少有些悶熱。唐峰的額頭沁出汗滴,臉上的表情卻不動聲色:“我想說……”


    謝平川坦然道:“請直接說,不用拐彎抹角。”


    唐峰點頭,再次開口:“謝總監,您本人,也曾經是xv公司的副組長,您不信任新的技術組,我們這些項目經理,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他有意無意道:“當初在xv公司,您是組長,也有組員,如今在恒夏,您是技術總監,還有蔣總帶隊,雖然麵臨難關,但我相信咱們的領導團體,打擾了。”


    語畢,他告辭出門。


    唐峰的話,乍一聽尋常,仔細思索,卻別有深意。


    當初在xv公司,謝平川的屬下,其實包括了蔣正寒。彼時的蔣正寒,甚至不是正式員工,隻是一名實習生。


    謝平川作為副組長,愛才惜才,不遺餘力栽培他。雖然那個時候,無論技術水準,人脈視野,亦或者管理經驗,謝平川都在蔣正寒之上。


    如今,他的職位,反而在其下。


    唐峰出門之前,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徐白聽見聲音,緩慢爬了出來,她的頭發散亂,襯衫扣子開了,因此坐在地上,認真打理衣服。


    謝平川拉開抽屜,找到了一把木梳。他似乎早有準備,把梳子遞給徐白,然後單膝跪地,幫徐白係上了鞋帶。


    徐白道:“唐經理的話,是什麽意思?向你表態嗎?”


    謝平川引用例子,為她解釋:“二戰的時候,除了同盟國和軸心國,也有前期不參戰,後期才表態的既得利益者。”


    徐白豁然開朗。


    她低頭思考:“唐經理這個人,我接觸的不多。不過我相信你和蔣總,就像二戰時期的英美聯軍。”


    徐白收拾好衣服,梳完了頭發,依然坐在地毯上。


    謝平川陪她坐著,隨口調侃道:“阿拉曼戰役之前,英軍從未打過勝仗,阿拉曼戰役之後,從未打過敗仗。”


    “總比法國好,”徐白感歎道,“法國參與二戰……還是很快投降了,不過也不怪他們,德國繞開了馬奇諾防線,意大利又在背後夾擊。”


    言罷,她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應景的法語——謝平川根本聽不懂。但他喜歡徐白的原因之一,就在於他提到的例子,徐白總能飛快理解,舉一反三。


    謝平川詢問道:“換做是你,四麵樹敵,國內動蕩,會投降嗎?”


    “不,”徐白斬釘截鐵,“留一口氣在,就要負隅頑抗。”


    謝平川被她嚴肅的表情逗笑了。


    徐白繼續說:“初中的曆史課本上,1945年二戰結束,就沒有繼續介紹了。其實戰後的世界並不和平,蘇聯和德國受到重創,荷蘭在鬧大饑荒,反而是盡早投降的法國……恢複得很快。強奸、虐待、燒殺擄掠,這也是戰勝國的士兵,對戰敗國平民所做的事。”


    她並攏了雙腿,下巴抵在膝頭。


    謝平川接話道:“利益角逐,人性難改。”


    他握住了徐白的手腕:“起來吧,地上涼。”


    徐白被他牽著手,又看了一眼掛鍾——時針緩慢移動,將近下午兩點。她便抽出了手,同他告別道:“我要回去上班了……明天見。”


    謝平川一路相送,直到徐白進了電梯。


    他不知想起什麽,當場說了一句:“我不會讓公司的事,牽連到你的身上。”


    徐白心存疑惑,還沒有細問,電梯門便合上了。


    她狀若往常,回到了五樓。


    葉景博站在辦公區域之外,和一位高級主管談笑風生,而在他們的不遠處,透過一麵玻璃牆,就能瞧見忙碌的趙安然。


    徐白一直記得謝平川的話——謝平川告訴過她,趙安然的大學專業,是計算機技術,他精通信息安全,甚至還有逆編譯。


    但他混在一堆文科生裏,竟然也做到了怡然自得。


    徐白進門以後,趙安然便笑道:“小白,你來的正好。”


    “怎麽了,你有事找我嗎?”徐白反問道。


    她原本就是戒心很高的人,由於確認了趙安然的身份,對他的戒心增強了十倍。但她不能打草驚蛇。


    徐白就站在同事的身邊,隔岸觀火。


    “也沒什麽,小白,我不知道怎麽說,我不能照顧燒麥了,”趙安然把手機屏幕打開,放出了燒麥的視頻,“你方便再養一隻貓嗎?”


    屏幕裏的小貓“喵喵”叫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像是海港孕育的黑珍珠。它長著棕灰色的毛皮,被照顧得十分周到,毛色發亮,耳朵粉嫩,看起來活潑又可愛。


    趙安然沒有任何養貓經驗。所以燒麥的玩具、糧食、貓爬架,都是徐白挑選的,快遞寄到公司,收件人是趙安然。


    燒麥能茁壯生長,徐白有一半功勞。


    可她今天,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另一位女同事,瞧見燒麥的那個樣子,當下被擊中了萌點,跑到趙安然的跟前:“哇,好可愛啊!天哪,你家的燒麥嗎?”


    “是啊,我家的小燒麥,”趙安然喜不自勝,“你能養貓嗎?”


    “必須能呀!我家也有貓,剛好再養一隻,給它作伴,”女同事扒著他的手機,愛不釋手道,“這麽討喜的小貓,你怎麽不要了啊,趙安然?”


    趙安然失神,鬆開了手機。


    恰逢女同事手滑,點了一個按鈕,返回上級菜單,預覽了整個相冊——徐白就站在後方,她的視力很好,於是清楚地看到了,幾張鮮血淋漓的照片。


    還有切斷的手指頭,放在廚房案板上。


    女同事驚叫出聲。


    “啊——!”她麵色大變,爆起了粗口,“什麽玩意兒?嚇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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