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不通徐白的手機,沒有謝平川的聯係方式,隻能求助於護工。


    護工和謝平川說:“老太太走的時候,臉上帶笑的。”


    這位護工受人所托,謹慎地詢問:“謝先生,你知道徐小姐她……她很關心老太太,每天都和我們溝通……”


    “她暫時有事,”謝平川嗓音低啞,如同被砂紙打磨過,“等她有空,我帶她去醫院。”


    天際月色晦暗,街上行人漸少。


    謝平川沉默地站立,理清思緒,走向了一旁的商店。


    他買了一包煙。


    打火機在街邊亮起,煙頭被點燃,霧氣於寒夜中揮發,火光在一刹那明滅。


    他一貫自律甚嚴,規則的限製範圍,囊括了飲食和日常作息。


    但他現今的思維,全被徐白的事侵占,他第一次嚐試抽煙——不是大學時代,淺嚐輒止,隨手扔掉的煙頭。是緩緩吸一口氣,連續吐出的煙霧。


    徐白走出公安分局時,就見到謝平川站在路邊。


    她撲進他的懷裏,聞到陌生的煙草味,低頭垂眸一看,他的手裏還有一根煙。短短一截,快要燒到他的指尖。


    “哥哥……”徐白小聲叫他。


    她拉住了他的衣服:“我們回家好不好?”


    謝平川把打火機、熄滅的煙卷、沒抽完的那一包煙,全部放進了垃圾桶。他剛牽起徐白的手,徐白就被他冰冷的掌心刺激得一哆嗦。


    她猜到他一直站在外麵。


    等他們返回車上,徐白捧起謝平川的雙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這樣捂了一會兒,她實話實說道:“你不要擔心我,就像記者采訪一樣,他們安排了女警察,問了很多的問題,做了一些筆錄,並沒有為難我。”


    “對不起,”謝平川沒來由地道歉,“這件事牽扯到了你。”


    他的雙手逐漸回暖,心頭卻有瘋長的憤怒——此前還想做一場拉鋸戰,如今倒是希望,始作俑者自食惡果,這一生都出不了監獄。


    他們的手段如此老練,壓得公司疲於應付,若不是龐大的資金鏈支持,恐怕早已處境艱險。由此推斷,他們不可能隻針對過恒夏,再進一步挖掘,違法亂紀的事情,必然一樁牽著一件。


    謝平川和徐白說:“明天會有律師聯係你,這段時間,你可以不上班,在家休息。”


    長街寂寥,偶爾有人經過,徐白望著車窗外,放下了手提包。她環住謝平川的脖子,額頭貼著他的頸項,輕聲道:“我想上班,我什麽事都沒做,等他們調查清楚,就知道我是局外人。”


    謝平川卻道:“還有一件事。”


    他尚未提起老人的溘然長逝。


    為了安撫徐白,他搭上她的後背。比起接下來的驚濤駭浪,這一份溫情微不足道,因為謝平川開門見山:“我接到了護工的電話,回撥給了醫院,以及值班醫生……”


    他尚未講完,徐白已有預感。


    車頂的照明燈開了。燈色流映在她眼中,像是碎開的晶石。


    “她走了?”徐白啞然問他。


    謝平川與她對視,徐白眨了眨眼睛。


    她沉默地低下頭,淚水一點一滴地滑輪,想聽到謝平川否認,想聽到他闡述樂觀的現狀,還有即將到來的那一場,本可以力挽狂瀾的手術。


    可是謝平川一言不發。


    車裏沒有紙巾,他用手指擦她的眼淚。見她始終不抬頭,發絲遮擋了半張臉,隻覺心疼的極致莫過於此。


    第62章


    由於突如其來的公安審訊, 徐白錯過了和奶奶的最後一麵。


    趙安然提供的證據龐大而繁雜,還涉及到了恒夏的資產損失評定——這方麵的判定結果,不能聽信恒夏的一麵之詞, 而是要交給相關專家。


    根據趙安然的供述,徐白是他的同夥,竊取商業機密,競價販賣給各大公司。如此一來, 也摘清了xv公司的罪責。


    又因為徐白和謝平川是婚姻關係,此前的一批指向謝平川的證據,也要再做定論,這場官司不知要拖到何時——正如業界的一些糾紛案, 興許會調查三年五載。


    禍不單行,麻煩接踵而至, 徐白如墜雲霧, 整個人混沌了幾天。


    直到葬禮的那一日。


    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徐白和謝平川一同出席。作為逝者的孫女婿,謝平川算是男性家屬。他陪著徐白站在門口,見到了老家趕來的親戚。


    天寒地凍, 四處哀聲一片。


    徐白的父親眼眶泛紅,為親戚介紹道:“這是我女婿,沒來得及辦婚禮。”


    謝平川點頭致意,氣氛壓抑。


    他沒注意徐白離開了禮堂。


    素色花圈排成一列,往來探望的眾人中,不乏父親的同事。徐白有些胸悶, 出門透氣,陶娟緊隨其後,甚至顧不上兒子。


    “徐白,”陶娟直呼其名,語氣還算溫和,“哎,老人去世了,你也很難過吧。”


    她穿著一身黑衣,戴了黑珍珠耳墜,頭發盤成一團,罩了一層紗網。或許是因為今天開追悼會,賓客紛至遝來,她特意畫了精致的妝容,很有幾分秀麗風姿。


    徐白卻沒看她。


    陶娟靠近一步,搭話道:“徐白啊,當年的事,都這麽久了,老人都去了。你爸年紀也不小了,五十多歲,越來越老。你和父親記什麽仇呢?難不成,你還要恨他一輩子?”


    風水之事,並非無中生有。徐白去過的殯儀館,一般都比別處陰涼,空氣死寂而沉悶,她依然站得筆直,良久,終於回答一句:“我當年隻有十五歲。你十五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陶娟還沒回答,徐白便道:“十五歲,初中三年級,沒有經濟負擔能力,一直活在溫室裏……”


    她略微偏過臉,目光和陶娟對上:“與其說是記仇,不如說是心寒。我恨的人也不隻有他,還有你。”


    近旁立著一座花圈,係著兩條垂簾,涼風乍起,迎合一片哀樂。


    天色陰沉,不見陽光,牆角無人路過,氣氛卻劍拔弩張。


    陶娟笑道:“呦,追悼會上,你不要臉了,還想和我鬧呢?”


    她撫了撫頭發,發絲別致而整齊,眼角向上挑起,十分光鮮亮麗。


    徐白的父親本就心力交瘁,再和現今的陶娟對比,兩人仿佛差了三十歲。老夫少妻的婚姻結構,讓妻子做出了犧牲,必然需要丈夫的彌補。


    於是,陶娟卸下心理負擔,開口道:“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徐白。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家裏經濟條件不行,你弟弟要上學,你爸爸工資低。你呢,都結婚了,老公人帥又有錢……”


    她話音一頓,想起謝平川,心頭不是滋味。


    隻比徐白大了十歲,境遇卻是天壤之別。


    陶娟拉攏了外套,自嘲地笑道:“你奶奶賣完老房子剩下的錢,讓給我們吧,徐白。不就幾百萬嗎?對你老公來說,不痛不癢,對我們家就是救命錢。”


    她倚靠著牆根。說話的時候,耳畔黑珍珠晃動,陶娟似有察覺,抬手摸了一瞬,接著道:“假的耳環,我買不起真的。”


    卻不料徐白回答道:“想買真耳環嗎?你應該找徐立輝,而不是找我。”


    在此之前,她提起父親,從沒叫過全名。


    奶奶的去世恰如一把鋼刀,劃破了表麵維持的冷靜。徐白從她麵前繞過,留下一句話道:“賣完老房子留下的錢,被中介打到了我的銀行卡上。我昨天收到了匯款,沒有給你們的打算,這是奶奶的遺囑,是她的財產,我為什麽要送給你?”


    她穿著一雙樸素的平底靴,依舊比穿了高跟鞋的陶娟要高。


    陶娟忍不住抬眸:“唉,徐白,你這是不想好好談?在你奶奶的追悼會上,你非要丟臉,非要和長輩吵架?”


    “想吵架的人是你,”徐白駐足,回頭看她一眼,“我和親戚十年沒有聯係,也不認識徐立輝的同事,如果你想丟臉,跟我來。”


    緬懷活動快要開始,司儀站在台前,準備好了致辭,等待直係家屬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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