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木淩皓走遠後,傅玉箏和傅玉舒默默地坐回太醫院正堂的長凳上。


    幹坐著無趣,傅玉箏索性調皮地來到窗邊,捅破窗戶紙往裏看。


    隻見娘親陶櫻坐在桌邊,手腕輕輕擱在桌麵上,太醫們逐一上前為她把脈。


    可無論哪位太醫,都隻是輕輕搖頭,仿佛在宣告一個無法挽回的事實。


    傅玉箏的心揪緊了,哥哥已經沒了,她渴望有一個弟弟啊!


    一個從娘親肚子裏出來的弟弟!


    若是給爹爹納妾去生一個……傅玉箏咬唇,她是自私的,不樂意任何女人來分享娘親的獨寵。


    ……


    又一個時辰後,劉太醫緩緩從房間裏走出,語氣中帶著無奈:“靖陽侯夫人,請寬恕我等無能。”


    但,劉太醫也沒把話說死,又補充道:


    “身體的自我修複能力很奇妙,或許有一天,夫人的身體能夠再次孕育生命。也期待夫人日後能……得遇貴人,助您一臂之力。”


    這些話對陶櫻來說早已聽得耳朵生繭,她心中的希望唰地一下掐滅。


    她的心情從期待到失望,就像漲潮一樣,大起大落。


    淚水在陶櫻的眼眶裏打轉,她哽咽著道謝,然後神情恍惚地往外走。她仿佛置身於一片迷霧之中,連自己的位置都無法確定,隻是心底的疼痛讓她機械地邁著腳步。


    傅玉箏和傅玉舒看著娘親如此模樣,心頭很難受,但他們乖巧地選擇沉默,默默地尾隨著娘親,守護在她身邊。


    與此同時,月華長公主得知消息後匆匆趕來。她遠遠地看到陶櫻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的悶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


    “陶櫻,你這個卑賤的商女,你就隻配這樣傷心欲絕地活著!”


    “想當母狗多生幾胎?下輩子吧!”


    宮婢碧痕聽到這樣狠毒的話,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月華長公主。


    她發現長公主的眼神異常犀利,仿佛淬了毒一般,讓碧痕不寒而栗。


    她家長公主對人對事一向淡淡的,仿佛世間的一切均能置之事外,與她毫不相幹。


    唯獨麵對陶櫻和養在膝下的嫡子木淩皓,她家長公主總會屢屢情緒失控,甚至喪失……控製麵部表情的能力。


    正當月華長公主得意地謾罵陶櫻是“想生卻生不出來的母狗”時,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禦花園的寧靜。


    來人竟是傅嘯天!


    傅嘯天滿心惦記著在太醫院會診的妻子,一下朝就急忙趕來尋她。


    看到陶櫻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疼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讓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這一幕,刺痛了月華長公主的心,也刺紅來了她的雙眼。那胸膛,明明應該是她的!


    憑什麽給陶櫻靠!


    憑什麽?


    有了依靠,陶櫻反而哭得更凶了。


    她的小臉緊貼在丈夫的胸膛,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襟,淚水不斷湧出,打濕了他的衣服。


    她哽咽著說:“嘯天,我真的好想給你生個兒子,做夢都想……”


    傅嘯天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溫柔地安慰她:“


    “櫻櫻,別擔心。咱們已經有兩個乖巧的女兒,我很知足。等老了,若你想帶外孫,我便帶你去女兒府上住。若你不想,我就帶你遊遍三川四海,去過屬於咱倆的二人世界,不也挺好……”


    這些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禦花園中卻異常清晰,一字不落地傳入了月華長公主的耳中。


    它們輕易刺破了月華長公主的心裏防線。


    傅嘯天為什麽待陶櫻這麽好?


    好到沒兒子都無所謂?!


    陶櫻一個低賤的商女,到底哪裏值得他如此傾心待她?


    就因為她嫁了他,是傅嘯天的妻?


    還是他貪圖她的色?


    她床笫間很會伺候男人?


    月華長公主嫉妒得無法自拔,甚至咬破了嘴唇,掐破了掌心,鮮血滲出。但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宮婢碧痕看到了這一幕,嚇得連連後退。月華長公主一旦發怒,恐怕無人能逃其怒火,她自然也不例外。


    ~


    在禦花園的繁花似錦的小徑上,傅玉箏一家子無精打采地往外走。


    途中,偶遇一隊威風凜凜的錦衣衛。


    他們黑衣如墨,盔甲閃光,大步行來,仿佛整片大地都因他們的腳步而震動。


    小徑上的小太監和宮女們見狀,慌忙退到路邊,垂首低眉,噤若寒蟬。


    傅玉箏抬頭望去,發現領頭的正是高鎳。


    他顯然也看到了傅玉箏一家,明顯加快步伐走了過來。


    傅玉箏有點擔心他又像往常一樣放浪形骸不規矩,於是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站在姐姐身後。


    不想,今日高鎳卻表現得異常規矩。一副小婿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向傅嘯天夫婦拱手行禮:“見過伯父伯母。”


    陶櫻用帕子抹了抹泛紅的眼,強顏歡笑道:“是高鎳啊。”


    傅嘯天也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高鎳正正經經地行過禮後……


    一個跨步就越過傅玉舒,來到了傅玉箏跟前,牽住她小手,就旁若無人地往一旁的林子裏鑽。


    “鎳哥哥,你要帶我去哪?”傅玉箏路過娘親身邊時,羞紅了臉。


    “哪沒人去哪啊。”高鎳隻管將她往無人的林子裏帶。


    傅玉箏:……


    真是表揚他正經表揚太早了。


    他就從來沒當過正經人!


    傅嘯天站定在小徑上,透過層層疊疊繁茂的枝葉望去,隱約能瞧見……


    高鎳將小女兒抵靠在一株粗壯梧桐樹幹上,低頭附在她耳畔說著什麽,一隻大掌還搭在她腰肢上,甚至輕輕捏了捏。


    這曖昧的姿態……


    算了,高鎳再放蕩不羈,到底是三媒六聘給齊了,給了小女兒應有的名分,傅嘯天收回眼神,決定……還是眼不見為淨。


    不給自己找不自在的好。


    陶櫻見狀,倒沒覺得什麽,頂多就是比傅嘯天……更放得開,更不要臉了點。


    呃,不能說“不要臉”,得改個詞,更“大膽”吧。


    傅玉舒則是稍稍瞥上一眼,就臉紅心跳,羞澀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至於那些錦衣衛,則全體整齊劃一地背過身去,沒一個敢偷窺的。但……集體紅了耳朵。


    高大粗壯的梧桐樹下,高鎳低下頭,輕輕地蹭了蹭傅玉箏的額頭,帶著些許調侃地問道:“怎麽了,你一家子愁眉苦臉的?”


    傅玉箏歎了口氣,透露了太醫院的診斷結果。


    高鎳的眉梢微挑:“你想要個弟弟?”


    傅玉箏:……


    白了他一眼。


    這不是廢話嗎?家裏無子,爵位會旁落二房的。


    她不信他不懂。


    高鎳忽地笑出聲:“這有何難?是你娘親不能生,又不是你懷不上。”


    傅玉箏完全一臉懵,她想要個弟弟,跟她自己能不能生有啥關係?


    高鎳貼近她的耳畔,輕輕一笑,大掌在她的小腰上用力一掐:“你我私下生一個,丟給你娘親養,對外宣稱是你弟弟,不就得了。”


    傅玉箏:???


    這個臭男人,一天不占她便宜就嫌皮癢癢!


    誰要跟他未婚生子啊!


    她氣得兩個小拳頭如雨點般捶打在他的胸口,“咚咚咚”的聲音在樹下回蕩。


    “你現在有這力氣,不如留著床上伺候我……生弟弟。”高鎳輕鬆地捉住她亂捶的手腕,單手扣住,舉高摁在她頭頂的樹幹上。


    這姿勢……極為曖昧!


    光天化日之下,傅玉箏有些急了:“鎳哥哥,別鬧了,我爹娘還在那邊看著呢。”他不要臉,她還要臉啊!


    著急得抬起小腳踹他小腿。


    高鎳也沒打算鬧得太過。他一邊享受她小貓饒癢癢似的“腳踹”,一邊強吻上她嬌豔紅唇,她才剛剛憋紅臉上不來氣,他就鬆開放過了她。沒太持久。


    傅玉箏慌張地推開他轉身就跑。


    高鎳則背靠粗壯的樹幹,輕聲一笑提醒她:“你的唇脂都吃進我嘴裏了,需要重新抹好……再出去。”


    傅玉箏聞言腳步一停,趕緊探進懷裏去掏備好的口脂。


    就在這時,高鎳優雅地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個精致的小瓷瓶,在她眼前輕輕晃動,笑道:“在這呢。”


    若非事先覺察她懷裏揣了口脂,方才他也不會貿然強吻她。


    傅玉箏:……


    這個男人真的是!


    她羞臊地奪回自己的口脂,迅速退到一旁的樹後,拿出小圓鏡迅速補好妝,然後急匆匆地走出林子,回到爹娘身邊。


    不想,傅玉箏剛回到爹娘身邊,就聽見高鎳冷冷地命令:“走,把太醫院給老子圍了!”


    錦衣衛們聞聲而動,氣勢洶洶地朝太醫院奔去。


    傅玉箏:……


    不知為何,總感覺高鎳此舉,與她先前的抱怨有關?


    坐上馬車,她心中的疑慮愈發強烈,最終決定返回太醫院那邊探個究竟。


    她喊停馬車。


    “爹娘,你們先帶姐姐回府,我去高鎳那邊再看看。”


    說罷,傅玉箏跳下馬車,沿著甬道狂奔向太醫院。


    留下爹娘和姐姐三人,在馬車裏麵麵相覷。


    跑了近兩刻鍾,傅玉箏才氣喘籲籲趕至太醫院,果真見錦衣衛裏三層外三層地將太醫院圍得水泄不通。


    “小姐。”侍畫和綠綺緊隨其後趕到。


    有兩個武婢壯膽,傅玉箏嚐試著昂頭挺胸從正門走進去。


    若被攔下,他們也定會向裏頭的高鎳通報,她不至於被卡在外頭一直難堪。


    不料,那些錦衣衛非但沒有攔她,反而整齊劃一地……向她低頭行禮。


    傅玉箏:……


    頭一次感覺,作為高鎳的女人,真真是很不一樣啊!


    有優待啊!


    傅玉箏步履堅定,踏上長廊,透過半開的窗戶,她窺見堂屋裏……


    高鎳坐在主位上,神態隨意地撥弄著茶盞蓋子,那刺耳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回蕩,令人不寒而栗。


    一群太醫跪在地上,麵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


    “說!”青川冷冷地開口,“靖陽侯夫人不能生育,到底是怎麽回事?咱們指揮使的耐心有限,若遲遲不說,小心你們的腦袋!”


    太醫院醫正劉太醫顫抖著聲音回答:“回稟指揮使,靖陽侯夫人難產時身體遭受重創,又延誤了這麽些年,下官們實在回天乏術。”


    “難產?何以就造成如此重創?”高鎳啜一口茶,眉頭微挑,“每每婦人不能生養,永遠濫用‘難產損了身子’這個借口,也不動動腦子換個新詞?”


    “這、這個,生產時,下官等不在跟前,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劉太醫垂眸道。


    “哦?”高鎳的笑容逐漸消失,“你不清楚?”


    聲音中的壓迫感讓劉太醫額頭的冷汗如泉湧,打濕了眉毛。他正猶豫間,高鎳已失去耐心:“殺了,換個清楚的人來回答。”


    青川唰地一聲,寶劍出鞘,寒氣逼人。


    劉太醫驚恐萬分:“高指揮使,怎能濫殺無辜?”


    高鎳冷笑:“劉太醫這是在教本官如何辦案嗎?”他的笑容裏充滿了諷刺,“天下皆知錦衣衛的辦案手段,劉太醫難道還不明白?”


    全天下都知道錦衣衛是如何辦案的,他竟在這質問?


    劉太醫心知肚明,錦衣衛的辦案方式向來隨心所欲,定罪的依據不是證據,而是上位者的意願。


    定罪靠證據的,那叫刑部,叫大理寺,唯獨不叫錦衣衛。


    錦衣衛更像是一個肆意妄為的黑暗勢力。


    看著青川提著寒光閃閃的劍步步逼近,劉太醫心中一片絕望。


    劉太醫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崩潰地磕頭道:“下官招了,靖陽侯府夫人體內藏有慢性毒藥,長期積累導致不孕。”


    傅玉箏驚得目瞪口呆,原來娘親被人暗中下毒了?


    高鎳掃視著跪地的其他太醫,聲音帶著笑意,卻令人膽顫:


    “你們呢?老實交代,還有活路。敢廢話,殺無赦!”


    他的話語如同一道寒風吹過,太醫們紛紛爭先恐後地揭示真相:


    “靖陽侯夫人體內的慢性毒藥,名為‘半月飲’,需每半個月一次,定期服用。”


    “此毒不難解,給下官半個月時間,必能製出解藥。”


    “驅除體內毒性,侯夫人應該能再孕。”


    “……昨夜有黑衣人闖入下官家,威脅下官不得泄露夫人的病情,否則滅我全家。”


    “對,對,下官也是,家中也遭黑衣人警告!”


    “……”


    太醫們紛紛供詞畫押。


    高鎳拿著供詞瞅了眼,抬腳就往門外邁。唰的一下塞到傅玉箏手上。


    “交給你爹娘,帶回府,好好查一查內鬼。沒有內應,無法做到定期投毒。”


    傅玉箏拿著供詞,手指都在發顫,氣的!


    究竟是哪個瘋子,膽敢喪心病狂給她娘親下此毒手?


    她誓要找出真凶,將他碎屍萬段!


    傅玉箏匆匆離去後,青山請示高鎳:“主子,那些太醫如何處置?”


    高鎳輕笑:“隻需做做樣子查一查,小問題的就放了。有大問題的交給刑部和大理寺,我們錦衣衛不必多管。”


    原本,錦衣衛並未打算插手太醫院的事務,這不趕上傅玉箏家裏有事,他作為她男人順便幫個忙。


    打算幫她詐一下那幫太醫。


    沒想到,一詐之下,竟牽扯出這麽多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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