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的身邊,還有氣定神閑的蘇展。


    蘇展笑道:“誤會說開了就好,咱們都是一家人。”


    他攬上葉姝的肩膀,在她退無可退之時,成為了堅強的後盾。葉姝含著淚眼,抬頭凝視大哥,不由得默默心想——是啊,至少她還有家人。不像另一邊的蘇喬,形單影隻,無人追隨,無人庇護,就算她真和顧寧誠怎麽樣了,顧寧誠的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蘇展僅僅憑借一句話,就讓葉姝解開了心結。


    她比剛才鎮定了許多。


    一旦鎮定,就不會慌亂,更難犯錯。


    蘇喬注意到葉姝的眼神,便給自己鋪下一個台階:“大哥說得沒錯,我們都是一家人。爺爺要是還在,看到我們小打小鬧,他老人家也會不開心。姐姐,我剛才衝動了,不應該和你爭辯,可你真的看錯了……”


    她扶住木桌,咳嗽了一聲:“你往我眼睛裏潑酒,我到現在還很疼。”


    其實呢,葉姝當時怒火攻心,唯一的念頭就是發泄,並沒有針對蘇喬的雙眼,那杯香檳也隻碰到了蘇喬的臉。


    而蘇喬出於習慣,把葉姝往壞處想。


    她絕不會讓自己落於弱勢,卻在這一刻選擇忍讓:“姐姐,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還是先走吧,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和姐夫白頭偕老,夫妻恩愛。”


    蘇喬提高了嗓音,語速略快,說得滴水不漏,幾乎挑不出錯。


    十分鍾前,她還盛氣淩人,十分鍾後,她就委曲求全。


    葉姝深知她的本性,快被她氣得吐血。


    大伯父終於出麵,溫和地看著他們,貌似圓場道:“小喬,你不能提前走。你這一走,伯父伯母也舍不得。”


    看向葉姝時,他流露出更多的表情:“你姐姐是個懂事的孩子。”而後他偏頭,麵對蘇喬,讚賞道:“你也是蘇家的好孩子,聰明又機靈。”


    大伯父一向精於話術。


    蘇喬自知說不過他,轉移話題道:“嗯,沒什麽事了……對了,晚宴快要開始了,蘇澈哥哥還在房間裏。”


    她看向一旁的管家。


    那位管家忙說:“我去敲門,請他出來。”


    蘇喬與管家攀談道:“蘇澈剛出院,休息一會兒也好。不過他剛才說了,等晚宴正式開始,要去房裏通知他。”


    假如蘇喬和其他人說話,不定還要落進什麽坑裏。


    隻有管家,或者女仆、服務員,會站在普通人的立場與她閑聊。這麽一來二去,幾句講完,周圍看熱鬧的朋友也散開了。


    蘇喬與葉姝的衝突,無非一個小插曲。


    然而聽者無意,見者有心。


    或許是為了安撫葉姝,臨到宴席結束,顧寧誠的父母親自出麵,又與葉姝說了一會話。


    葉姝就站在側廳內,倚靠著顧寧誠,身後站著大伯父一家,宛如蘇家的小公主。蘇展更是與顧寧誠的父親相談甚歡,兩人盡興幹杯,各自飲完了半杯酒。


    蘇喬瞥了一眼,獨自離開。


    回到家中,將近夜裏十一點。


    偌大一棟別墅,燈光通明,冷冷清清。時值盛夏,三伏酷暑,夜風都是溫暖的,而蘇喬在院中站久了,竟有一點陌生的寒意。


    她沒有立刻進屋,喚了一聲:“糖果!”


    黑暗中,有隻毛絨絨的狗,豎起一雙耳朵,歡天喜地朝她跑來。


    尋常的狗發現主人回家,可能會遠遠撲來迎接,而糖果卻與眾不同。糖果哪怕高興,也要服從命令,等到有人叫它,才會展露自己的歡喜。


    “哎,爸爸說,你是他讓人挑選的,”蘇喬揉著狗耳朵,歎氣道,“我身邊連一條狗,都要活得這麽累嗎?不至於吧。”


    糖果聽不懂,隻在她麵前嬉鬧,翻過身,亮出自己的肚皮。


    蘇喬心底有事,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掛念的人,正是陸明遠。


    陸明遠過了半日,奇跡般好了不少。按理說,林浩應該替他開心,可林浩卻開心不起來,因為陸明遠反複向他求證一個問題——


    “你隻有在關心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問他吃沒吃藥吧?”


    林浩懷疑地應了幾聲:“不一定吧?”


    他頭頭是道地分析:“這句話,可以不帶感情色彩,順口那麽一說。”


    陸明遠便低下頭,將不滿寫在了臉上。


    他知道自己被蘇喬玩弄於鼓掌之間,卻沒辦法對她生出恨意,他現在心裏想的,也隻是去一趟北京,當麵找她討一個說法。


    他不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林浩捶了捶陸明遠的肩膀:“你真要去北京找她嗎?”


    “我沒有退路了,”陸明遠執意讓事態嚴重化,“我缺錢,所以賣了房子,賣了畫。下個禮拜三出發,我訂好了單程機票。”


    林浩勸不動陸明遠,無計可施。


    他隻能與江修齊麵麵相覷。


    夕陽破開了晚霞,萬物消融在夜色中。直到朗月高照,繁星如水,林浩才接受了事實,訥訥應道:“好吧,兄弟,你去了北京,要小心點,可別再被騙了。”


    陸明遠點頭:“這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他幾乎做了萬全的準備。餘下那幾日,陸明遠每天都在收拾房間,整理東西。


    禮拜三眨眼來臨,陸明遠拖著行李箱去了機場,沒讓林浩和江修齊送他。陸明遠的住處轉賣給了一位退休老人,地下室裏的所有作品都交由江修齊打理,在陸明遠離開之前,地下室已經空了。


    他甚至沒問,自己的作品賣給了什麽人。


    陸明遠隻提了一句:“賣了幾個,每個多少錢?”


    江修齊連連歎息。


    他設身處地為陸明遠思考,像他這個年紀,閱曆不足,氣血方剛,一時被衝昏頭腦,也是情有可原。何況事態發展至今,也沒有江修齊想象中差。


    江修齊唯一的困惑,是蘇喬與陸明遠的關係。


    他答道:“你的作品都被買走了。其實買主出價不高,但是因為她批量購入,我們公司給了優惠,這位買主……”


    江修齊還沒說完,陸明遠打斷道:“下次不能這樣了,要賣貴一些。”


    這便是他留給堂哥的最後一句話。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禮物——嵌著一副風景畫的玻璃鏡框,落款來自陸明遠。他舍棄了絕大部分作品,卻留了幾個用來送人,當做紀念。


    想到這個表弟的惡劣脾氣,孤身一人,倔的要死,不知會吃什麽苦,遭什麽罪,江修齊憂愁不已。


    江修齊的擔心並非多餘。


    陸明遠下了飛機,扛著行李抵達酒店,第一件事便是掏出地圖,盯著某一處標注紅圈的地方,再三確認宏升集團的位置。


    隨後,他合上地圖,躺在床側,心想明天就站在宏升集團門口,守株待兔,靜候蘇喬的出現吧。


    不過公司的大門外,肯定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可能,他還是想找到蘇喬的家,再將她按在牆上,看她怎麽投機取巧,詭辯撒謊。


    第38章


    周五豔陽高照,天氣很好。


    傍晚六點多鍾,太陽還沒下山,宏升集團的大廈內部陸續有人走出。蘇喬跟在某一撥人群的後麵,一邊打電話,一邊前往停車場。


    她更喜歡自己開車。大多數情況下,蘇喬都不需要司機。


    當她開著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駛過停車場外的報刊亭,她並未留意路邊有什麽人,更沒察覺誰在注視她。


    落日西垂,殘光漫天,陸明遠抖了抖手中報紙,遙望蘇喬遠去的背影,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他剛一坐穩,便和司機說:“您好,麻煩您跟上前麵那輛紅車。”


    陸明遠從容不迫,底氣十足,但是司機仍有疑問:“哎,是那一輛紅色跑車嗎?您是車主什麽人啊……”


    司機顯然是一個有底線的從業者:“咱們出門在外,可不能隨隨便便,跟蹤別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前方擁擠的交通狀況,把蘇喬和陸明遠都堵在了這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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