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會議,可謂石破天驚。


    散會後,葉姝靜坐良久,心緒不寧。她拉著伯父說話,沒注意顧寧誠出門了。


    顧寧誠仗著腿長,很快追上蘇喬。他沒問遺囑的事,反而問起了蘇展:“小喬,蘇展的康複期,真有三年那麽長?”


    蘇喬道:“那都是我瞎編的。”


    她瞥他一眼:“我的話你也信?”


    兩人間距一尺,足夠相互審視。蘇喬穿著一套西裝,腰身裁剪得當,那細腰不盈一握,偏偏還胸大腿長,看得顧寧誠心潮起伏,沉聲叫她:“蘇總。”


    蘇喬單手抱臂,用文件夾擋住了半張臉,壓低嗓音道:“你是在提前恭喜我嗎,姐夫?”


    顧寧誠道:“我了解你,你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蘇喬嗤笑,揶揄道:“原來你不是在恭喜我,而是在恭維我。顧總監,我要是當了你的上司,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調離人事部。”


    顧寧誠落落大方地回複:“我以前跟你抱怨過吧,我並不適合待在人事部。”


    他一手插進西裝口袋,稍微靠近一步,漫不經心道:“ 你還記得嗎?”


    蘇喬搖頭。


    她橫亙著文件夾,擋在她和顧寧誠之間,又說:“葉姝快出來了,你注意一點,不要給我惹事。”


    話音未落,另一個男人的高大身影迫近。


    他不在乎蘇喬的“距離威脅”,轉眼來到了蘇喬身邊,伸手在她的腰間一摟,把她整個人帶進了懷裏。


    顧寧誠保持著微笑:“陸明遠?”


    他反複打量著對方,目光停留在陸明遠摟緊蘇喬的那隻手上。他還發現陸明遠穿著公司保衛科的統一製服——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布料純棉,款式古板,果然是宏升集團的手筆。


    陸明遠瞧見顧寧誠目不斜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回話道:“顧寧誠。”


    陸明遠自認為能和顧寧誠打個招呼,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他最煩別人盯上自己的老婆,亦或者自己有老婆還要盯別人的老婆,顯然顧寧誠占全了以上兩點。


    顧寧誠不知好歹地與他攀談:“你找不到設計部的工作,就進了保衛科嗎?你……至少是陸沉的兒子啊。”


    陸明遠順著他的意思說:“你……也至少是顧家的兒子吧,怎麽不回家工作?”


    因為他另有所圖。


    蘇喬心想。


    他們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誰也不會直說。


    走廊這一帶,人跡罕至。連葉姝都沒有找過來,隻有一個監控攝像頭,立在頂端,紅光微閃。


    顧寧誠交握雙手,與他們告別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踏出一腳之後,他又回頭凝視蘇喬:“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見蘇展?叫上我一起吧。”


    蘇喬報以一笑:“我可不想牽連您,慢走。”


    顧寧誠消失後,陸明遠才開口:“顧寧誠對你是什麽意思?”


    蘇喬含糊地回答:“鬼知道什麽意思。他那種人,十句話有八句假。”


    陸明遠把顧寧誠放在一邊,又忍不住詢問:“你要去看蘇展?”


    “嗯呐。”蘇喬承認道。


    而且是非去不可。


    如果搞不定蘇展,那封遺囑……就相當於一張廢紙。蘇展在爺爺心目中的地位太重,為了給他洗脫罪名,爺爺幾乎殫精竭慮。


    陸明遠聽出蘇喬的敷衍,仍然追問道:“你想從他手裏,拿到什麽好處?”


    用不著蘇喬回答,陸明遠自己猜測道:“說服他同意股權轉讓?”


    蘇喬還是沒出聲。


    陸明遠喃喃自語:“你在董事會認識多少人?忽然搞出大動作,風險不小。”


    蘇喬當然知道這一點。


    她心不在焉,捏了捏陸明遠的手,半開玩笑道:“我要是失敗了,就帶你跑去南方,找我爸爸媽媽。南方氣候更暖和,哪怕是冬天,你也能去室外釣魚。”


    的確,釣魚是陸明遠的愛好之一。


    陸明遠卻道:“我覺得,南方北方,沒什麽區別……”


    他說:“你好才是真的好。”


    他自然地流露心聲,讓蘇喬把持不住。


    蘇喬垂頭,輕聲應道:“對我而言,你也是最重要的。”


    她拉起他的袖子,略有躊躇:“我經常想,因為我認識了你,才讓你換了一個生活環境。如果我給你帶來了額外的困擾,那就是我的錯。”


    陸明遠沒繞過這個彎。


    幾秒之後,他才明白,蘇喬的意思是——蘇家的勾心鬥角,也影響了陸明遠。


    陸明遠反駁道:“跟著你回來,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還學會了逆向思考:“小喬,假如我遇到了困難,你會幫我麽?”


    蘇喬決然道:“當然了,這還用問麽?”


    陸明遠連連點頭:“我和你想的一樣。”


    蘇喬報以曖昧的一笑。


    他們兩個人好幾天沒有正常生活,由於蘇喬太忙,晚睡早起,陸明遠自覺充當背景板。但他畢竟是有脾氣的——比如現在,陸明遠踹開附近的木門,走進一間無人使用的會議室。窗簾恰好緊閉,室內沒有一絲亮光。


    陸明遠就將蘇喬扣在門後。她身上真的好香,他特別喜歡那個味道,不知不覺便開始親吻她,粗魯又謹慎,像是幹渴的旅人在汲取沙漠綠洲的最後一汪水澤。


    蘇喬還戴著耳環,精致耀眼,像銀色的月亮。


    陸明遠將耳環也含了進去,吮著她的耳朵,低微喘息。


    蘇喬還有閑心去看表。


    ——五點四十,早下班了。


    她生出玩鬧的心思,調戲道:“我要在上麵。”


    陸明遠愣了一下,竟有些抗拒。


    他說:“這裏不行。”頓了頓,又解釋:“辦公場所,別鬧得太過。”


    蘇喬沒想到他還挺有原則。她故技重施,用腿彎去蹭他的膝蓋,撒嬌道:“回家行嗎?”


    陸明遠心知蘇喬說的“她要在上麵”,必然是滾床單的時候,她要占幾次主導地位。他試著假想了一下,低頭和蘇喬談條件:“今晚分兩個小時給我。”他熟稔地誘惑道:“保證讓你爽。”最後強調了一句:“爽上天。”


    蘇喬飛快地答應了他。


    相比於蘇喬蜜裏調油的生活,蘇展那邊,無疑艱難了許多。


    他將近三十年的人生歲月裏,從沒栽過這麽大的跟頭。


    倘若用兩個字形容——那便是“恥辱”。


    第62章 交托


    將蘇展受傷視作恥辱的人,並不僅僅隻有蘇展一個。蘇展的狀況剛一穩定,他的父親就來到了病床前,經曆一番欲言又止,父親終歸開口:“阿展,從你出事那天算起,我和你媽,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


    他伸出手,幫兒子掖了一下被子。


    蘇展睜開雙眼,問起了公事:“公司的現狀怎麽樣?蘇澈給我打過電話,他告訴我,他做上了財務總監,做得還不錯。”


    “你弟弟年紀輕輕,見識得少,心腸又不夠硬,”父親當著長子的麵,數落自己的小兒子,“比起你呐,他還差遠了。”


    蘇展並未痊愈,無法坐直。他連笑都笑不出來,較之以往,表情更加淡漠:“蘇喬知道了他的出身。如果她拿阿澈做文章,十幾年前的事,就會被人扒出來。他的母親……”


    他闔上眼簾,欲言又止,疲憊地問道:“你怕嗎?”


    父親避而不答。


    蘇展忍痛笑了一聲。


    父親轉移話題:“阿展,我教過你,要對程烈一家手下留情,你不聽我的,非要拿他兒子的命……”


    蘇展卻道:“當年他兒子死了,您高興得很。”


    他微微抬手,搭上雪白的床沿,輕敲一下,說一句話:“程烈自己就不是個好東西。他們家做肉製品,材料是一半鮮肉,一半腐肉,再用甘油和硼砂處理,你忘了?程烈死了兒子,那是天道好輪回。”


    “阿展,你要明白,程烈最大的缺點,不是黑心,而是自負,”父親糾正道,“手底下的人亂來,他不知道、不理會、不在乎。父輩們交托的公司,就毀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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