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誠嗤笑。


    他一手整理了西裝衣領,一言不發地出門。而他的身後,葉紹華快步跟上,他還拉住了陸明遠:“妹夫,我不放心我姐,她病好沒多久啊,怎麽又頭暈了?你跟我去看看吧。”


    陸明遠是聚會上罕見的,穿了秋褲、毛衣和羽絨服的人。


    幾位想和他搭訕的美女們,瞧見他拎在手上的羽絨服,就覺得,他帥是帥,全場最帥,可是好沒情調啊。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哪有人羽絨服不離手的?


    然而陸明遠出門時,就凸顯了很大的好處。


    一月份的北方城市,室外多半寒風陣陣,幹冷刺骨。遊泳池加溫處理過,表麵還浮了一層冰,葉紹華被凍得牙齒打顫,膝蓋發麻,想回走廊休息室,拿一件厚實的外套。


    陸明遠戴著帽子,指了一個方向道:“葉姝在那兒。”


    葉紹華順著他的指示望過去,瞧見葉姝失魂落魄地坐在泳池邊,伸直了一雙光裸而纖細的腿。


    第68章 落水


    夜空逐漸被烏雲遮蓋,散落紛紛揚揚的雪花。雪中有雨,一簇簇,一團團,激蕩冰冷的寒意,悄無聲息地彌漫。


    葉姝穿著一條開叉長裙,暴露在凜冽的空氣裏。她整個人好像靜止了,肉體與靈魂分割,靈魂漂流向更遠的地方,留給她一片虛無的空洞。


    葉紹華急忙跑向她:“姐姐?”


    “你不要過來,”葉姝拔高聲音,直搗耳膜,“如果你不想我跳下遊泳池的話。”


    她猛然抬頭,瞪著葉紹華,眼中有一層血絲。


    “姐……”葉紹華愣在原地。


    陸明遠也是第一次目睹這種情況。他攏緊了自己的羽絨服,雪水依然從空中漏下,他往前走了一步,提醒葉紹華:“是不是隻有顧寧誠能接近她?”


    天太冷了,吐出的氣息粘連白霧,陸明遠抬起手,捂了一下鼻子,又說:“她不願意走,讓顧寧誠把她抱走吧。每年冬天,不少俄羅斯人凍死在街頭,他們喝醉了酒,一直坐著,或者躺著,半夜被人發現,基本都涼了。”


    葉紹華回過神來,連忙喊道:“姐夫!”


    黑夜綿長,無星無月,燈火照出幢幢剪影,映至水中,光芒萬千。


    葉姝伸出左腳,探進遊泳池,挑起一圈圈波紋。她仰頭望著天空,慢慢向下滑落,肩膀卻被人扶住,顧寧誠將她按緊,又把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手掌托起她僵硬的臉:“你是怎麽了,今天是尋死覓活的日子嗎?”


    葉姝雙腳泡進水池,顫聲道:“如果我咽了氣,老公你呐,肯定要放鞭炮慶祝。”


    “到目前為止,葉姝,你還是我的未婚妻,”顧寧誠握緊了她的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拽上岸,語氣沒有絲毫改變,“你出了事,我放一串鞭炮慶祝,顧家和蘇家的長輩們都會認為我不正常。”


    葉姝走火入魔般地嗤嗤發笑。


    顧寧誠見她嘴唇烏紫,不由皺緊眉頭,又問:“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嗎?好死不如賴活著。”


    葉姝撩起裙擺,雪白的大腿緊貼地麵,她絮絮叨叨地說:“你的前女友還留著你的照片呢。我下午翻她的微博,看到了你們的床照,你當年多麽身強體壯,生龍活虎啊……”


    “你們的床照”這五個字,像是鬼魅的囈語,飄散到了不遠處。


    烏雲盤結,雪水氤氳,天好像更冷了。


    葉紹華蹲在地上,耐心規勸道:“姐姐,二十一世紀了,大清早亡了,成年男女,誰還沒幾個前任呢?姐姐也有啊……”


    這樣摻和姐姐和姐夫的事,讓葉紹華感到一絲羞恥。他沒講幾句,脫下羊毛襯衫,蓋在了葉姝的腿上。女孩子不經凍,葉紹華作如是想。


    他還小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告訴他,凡事都要讓著姐姐——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孩子,他的體格更加健壯,他應該保護家裏的掌上明珠。


    見到葉姝這樣,他真的很心疼。


    不過如此一來,葉紹華就光著膀子,隻穿了一件背心。


    陸明遠捏了一下自己毛衣的厚度,心中暗忖:脫完外套,他就走回室內。於是他脫下最外麵的羽絨服,罩在了葉紹華的頭上,又和他說:“我先回屋了,小喬見不到我,可能會著急。”


    他還轉述了一句蘇喬的原話:“她讓我待在室內,乖乖等她打完牌。”


    顯而易見,他根本不想管別人的家事。


    顧寧誠和前女友拍下的床照,直接引發了葉姝的激烈反應,陸明遠以為,他站在這裏,隻會徒增尷尬——他對顧寧誠的床照又不感興趣,守在這兒做什麽呢。


    卻不料葉紹華抱住了陸明遠的大腿。


    他好似一位“病急亂投醫”的家屬:“唉,妹夫,你是過來人,你幫我勸一下我們的姐姐……”


    葉紹華所說的“我們的姐姐”,無法激起陸明遠的共鳴。但他仔細想了一下,既然蘇喬是他老婆,那麽葉姝確實可以算作堂姐。可他對這種關係缺乏認知,他一手提起葉紹華,低聲說:“勸什麽勸,別浪費時間。室外溫度零下七度,你和顧寧誠同心協力,早點把葉姝扛回去,才是正事。”


    言罷,他往回走。


    幾米之外,葉姝卻在盯著他。


    她身上不僅有顧寧誠的外套,還有葉紹華卸下的羽絨服——那是陸明遠的衣服。她不再覺得寒冷,乍然來臨的溫暖將她包裹,她不禁暗想,為什麽呢?蘇喬就能事業愛情雙豐收,而她自己,要活得如此煎熬負罪。


    顧寧誠始終在踐踏她的真心。


    她再疼再苦也甘之如飴,時至今日,不願也不會醒。


    誰年輕時沒有愛過一個給不了你未來的人?天長地久的結局很好,飛蛾撲火的結局也很好——她這般告誡自己,如魔如怔,還經常夢到顧寧誠。夢裏她為他生了孩子,兒女雙全,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隻是在現實生活中,蘇喬比她幸福很多。


    葉姝扶著地磚,站起身子,邁開雙腿向前跑,迎著冷風,撞上了陸明遠的後背。他立刻退到旁邊,回頭看她,見她麵帶怪異的微笑,陸明遠說了一句:“葉小姐,你需要精神科的醫生。”


    顧寧誠及時趕到,麵朝著陸明遠:“陸先生,葉姝是我的未婚妻,請你和她說話,注意分寸。”


    陸明遠稍有疑惑:“生病看醫生,不是很正常麽?”


    葉姝莞爾一笑,插話道:“我沒病啊,我剛撞你一下,是不小心。我想找你道謝呀……你的羽絨服,很暖和呢。”


    陸明遠點頭,卻道:“我把羽絨服送給葉紹華了,不用還我。你感謝你的弟弟吧,他隻穿了一件背心。”


    他雙手揣在褲兜裏,旁若無人地往回走,顧寧誠又喊住了他,囑咐道:“別把你聽到和看到的那些事,告訴蘇喬。”


    顧寧誠和陸明遠的身高相近,他索性湊在他的耳邊說:“葉姝的片麵之詞,你傳來傳去,多半就會偏離現實。哦,還有,陸先生,謝謝你好心送了葉姝一件衣服。”


    他們談話的功夫,葉紹華已經爬了起來,一溜煙衝進了室內。他以為葉姝、顧寧誠、還有陸明遠,都走在回去的路上。


    結果陸明遠停步了。


    他偏頭看向顧寧誠:“我和蘇喬說什麽,都是我的自由。我覺得,你應該少管閑事。”


    顧寧誠緩緩地解開了袖扣。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自認為沒有別的意思。一旁的葉姝卻知道,這代表顧寧誠略感焦躁,他為什麽焦躁?害怕蘇喬知道他和別的女人上過床?


    她一手狠狠地拉開陸明遠,打算和顧寧誠雙目對視。


    陸明遠反感別人碰他,拽開了自己的袖子,無意中甩到了顧寧誠。壓抑已久的禮貌氛圍被打破,顧寧誠調侃了一句:“陸先生,你想在這裏動手?”


    陸明遠耗光了耐心,不再應答。


    顧寧誠不以為然,搭上了陸明遠的肩膀。


    雪一直沒有停,較之剛才,卻小了一點。陸明遠的頭發上沾了雪,他握住顧寧誠的手腕,反過來一扣,惡意地扭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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