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暗歎:發現得真快。


    他腦海裏閃過不祥預感,可他現在也無法把握——不除掉蘇喬,他將永遠受製於她。但他方才動一次手,內心已經飽受折磨。


    蘇喬卻不是這樣想的。


    蘇喬認為,害她受傷的人,必定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巴不得她早死早超生。


    經由幾位專家的悉心治療,她的情況大為好轉,基本痊愈,不過心中紮了根刺,不除不快。她查到那批家具被人二次轉手,刷了一層氧化汞的混合物,再往下探究,卻隻能抓到幾個背鍋的臨時工。


    她明白,對方人脈甚廣。


    陸明遠也幫她分析:“這件事,不同尋常,一定和蘇展有關。”


    他盤腿坐在床上,背後的窗戶半開,映出一片灰蒙蒙的雨色。三月已至,天氣尚冷,院子裏的榕樹拔出新葉,在一片蕭瑟雨幕中輕搖綠意,平添幾分盎然春光。


    蘇喬望向窗外,有些出神。


    她往前挪了挪,與陸明遠膝蓋相抵:“你是不是想說,蘇展躺在病床上,還能知道我被人設計了,一定是有人主動告訴他,而不是他派人探聽了消息?”


    陸明遠惜字如金地評價:“你反應挺快。”


    蘇喬輕笑:“因為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啊。”


    她拉起陸明遠的手,條分縷析地剖解問題:“自從蘇展生病,他謝絕見客——為什麽呢?因為他這個人,高瞻遠矚,天生自負,他很討厭在人前示弱。能和他見上麵的,大約隻有家人,或者是很親密的商業合作夥伴。”


    陸明遠道:“比如哪些合作夥伴?他的家人,我大概認識,葉姝、蘇澈、顧寧誠、葉紹華,還有他們的父母,這些人裏,誰最有可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喬便打斷道:“不可能是商業合作夥伴。這件事,發生在宏升內部,他們的手伸不了這麽長。”


    陸明遠點頭,表示受教。


    蘇喬又補充道:“而且呢,我要是死了,對合作夥伴沒好處。一旦查到他們的頭上,他們引火燒身,搞不好還要坐牢,隻要不傻,就不會涉險。”


    陸明遠自知考慮欠缺,承認道:“我剛才說的不全麵。”


    淡白色的燈光下,他低頭打量著她,神情專注,更顯英俊,看得蘇喬心頭一熱。她悄然笑了,饒有興致地說:“那怎麽辦呢,罰你做五十個俯臥撐吧。”


    五十個俯臥撐,對陸明遠而言,簡直不值一提。


    他解開自己的扣子,衣領坦露了一半,準備連著做一百個俯臥撐。而蘇喬有心玩鬧,抱起枕頭蒙住他,兩人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蘇喬趁機撓他的癢,結果力氣沒他大,被他摟著使勁揉了揉。她一時放鬆,索性靠在他懷裏說:“我隻懷疑兩個人,蘇澈和顧寧誠。”


    陸明遠沒接話。


    蘇喬便調侃一句:“請你聽我分析……”


    陸明遠打斷道:“以後跟我說話,別用‘請’,太客氣了。”


    他緊靠著蘇喬,呼吸溫熱,拂過她的耳垂:“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你要時時刻刻記住這一點。”


    蘇喬心跳快了不少,順從地答應:“嗯,我知道啊。”頓了幾秒,又說:“我幫你聯係了北京的經紀公司,在一家有名的藝術館,做一次畫展。你有沒有興趣?我看你新畫了不少作品,那麽漂亮,隻有我一個觀眾,太可惜了。”


    說完這句話,她方才繼續道:“我剛剛,不是和你說了顧寧誠、蘇澈嗎?”


    陸明遠抱著她,靜候下文。


    蘇喬萬分肯定道:“葉紹華幹不了壞事。而葉姝呢,她要是能刷氧化汞,早八百年就刷了。最重要的是,近幾個月,他們家和蘇展的關係,不太好……算來算去,隻有顧寧誠,或者蘇澈了。”


    陸明遠接了一句:“蘇澈的可能性更高,他會和蘇展說實話。”


    蘇喬認同道:“沒錯。”


    她坐了起來,感慨道:“我真是四麵樹敵。”


    這般境遇讓蘇喬不快。她拍了一下陸明遠,接著問他:“我說的畫展,你想去嗎?合同和介紹都在床頭櫃上,你要是嫌不好,我再讓律師跟他們扯皮。”


    陸明遠心不在焉,一手抓起了文件。


    他隨意翻看兩眼,低聲回答:“好得很。我挑一批畫,寄給他們。”


    第76章 新年


    誠如陸明遠所說,這次展覽的條件很好。蘇喬作為背後的讚助商,不遺餘力地追捧他,她深諳“名利”二字,總是代表——先有名,後有利。


    畫展開辦當日,蘇喬抽空出席。


    她在路上調戲陸明遠:“我支持你舉辦畫展,可是我心裏有點忐忑。萬一有哪個買家,既看上了你的畫,又看上了你的人……”


    陸明遠懶洋洋地回答:“那說明他眼光挺不錯。”


    蘇喬卻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在你的信息欄裏,填了已婚。”


    陸明遠沒當一回事:“我本來就是已婚。”嗓音漸低,不動聲色地提醒:“你欠我一張結婚證明。”


    蘇喬笑意更深,順水推舟道:“我的戶口本不在我手裏,在我爸媽那兒。你等我閑下來,我帶你回一趟老家,咱們去那裏辦酒席。”


    這話剛一說完,蘇喬自己都有些吃驚。她從前總覺得,她是不會談戀愛,更不會結婚的人,如今她卻有了完完全全的計劃,誠摯盼望著早點兒綁緊了陸明遠。她並不需要旁人的認可,也不太在乎將來會如何,隻是當下這一刻,她熱衷於組建自己的家庭生活。


    蘇喬還將陸明遠拉進了社交圈。


    今天的這場畫展上,來了幾位重量級人物,蘇喬的大伯母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大伯母年約五十,性格溫吞慈藹,與她的兒子蘇展相比,幾乎是兩個極端。


    蘇喬卻不清楚她的來意。


    藝術館的楔形走廊上,一幅又一幅的作品被沿牆掛立。伯母摘下了黑色手套,欣賞中透著一絲溫情:“陸明遠這孩子,視野寬廣,觀察細致,畫出來的山水風光,讓人感覺身臨其境……色調溫暖又柔和。我看久了,心都靜了。”


    蘇喬環視四周,竟然一個熟人都沒有。


    她方才知道,伯母是在與她說話。


    蘇喬連忙應道:“是啊,伯母。陸明遠天賦出眾,他很擅長處理細節。”


    “小喬,我能買兩幅畫嗎?”這位貴婦人瞥她一眼,禮貌地詢問道,“我找了一圈,沒找見作者本人。工作人員又和我說,陸明遠提供的畫作,都是展品、非賣品。”


    蘇喬唇角稍顯上揚,莞爾一笑道:“伯母,我不是作者,我沒有決定權。”


    她們兩個人,雖然是親戚關係,態度卻很疏離。


    蘇喬對大伯母抱有一種複雜的感情——這個女人,從容灑脫,氣質優雅,偏偏還很能隱忍。她能默許自己的丈夫出軌,忍耐第三者的兒子堂而皇之地代替自己的骨肉。她逆來順受,常年吃齋拜佛,屈服於難以反抗的規則,並且在這種境地中沉默了十幾年。


    蘇喬換位思考,心頭起了一絲敬佩。


    她虛與委蛇道:“伯母,如果這些畫屬於我,我會送您一幅。可惜我隻是投資方。要不這樣吧,您看上了哪一個,現在告訴我。將來要是有機會……”


    大伯母笑著婉拒:“不能賣啊,那就算了。強人所難,多不好呢?”


    她和蘇喬說話的時候,長廊樓梯的下一層,陸明遠正在抬頭看她們。他穿著一件休閑外套,黑色長褲,觀感幹淨利落清爽,卻惹來了林浩的奚落:“兄弟,你打扮得這麽低調,別人都不知道你是陸明遠,是這些展品的著作人。”


    陸明遠聽完,不以為然。


    他說:“你今天參加展覽,是為了看我麽?不是,你是為了欣賞藝術,我不想喧賓奪主。”


    林浩一咧嘴,否認道:“呸!我就是來看你的。你的那些畫,什麽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我早都看膩了。”


    陸明遠心道:那你還不快滾,嘴上卻留了點情麵:“我畫了一批小動物,包括一條錦鯉。這些作品,你應該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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