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遠當場拒絕道:“你的錢,我不會要。”


    靜默半秒,他又在後麵跟了一句:“我的兒子和女兒也不會要。”


    陸沉低笑:“現在我改主意了。蘇喬害怕被蘇展奪權,原因有兩個,第一,她……”


    陸明遠接話:“第一,嶽父被人誆騙,簽下了一份合同。第二,蘇展的人脈比她廣,他上位後,蘇展的父親會放心。”


    晚風透過車窗,吹得他頭發微亂。街燈流映,落日垂暮,他的眼眸深處多了些從前見不到的東西。時隔多久呢?也就兩年吧,認識蘇喬的這兩年。


    陸沉點了一支雪茄,任那煙灰飄散在車內。


    這一次,陸明遠沒再管他。


    陸沉道:“蘇展上位,他爸不可能放心。蘇景山在世時,蘇展和他爺爺的關係,也比和他爸的關係好。至於為什麽?你得問問他爸爸,當年他爸在外麵,養了不少情人,其中一個最得寵,死得最快。”


    陸明遠試探性地詢問:“那個人,是蘇澈的母親?”


    話音未落,陸沉已抬起頭來。他用牙齒咬著雪茄,“嘶”了一聲,笑道:“誰告訴你的?蘇喬?”這一句疑問像是從牙縫中蹦出,他還無可奈何地評價道:“他們蘇家沒有一個人重感情,從老到小,利益至上。”


    陸明遠道:“他們做了什麽,拋妻棄子?”


    陸沉啞口無言。


    陸明遠自顧自地分析:“蘇澈的母親死於非命,是不是被他父親殺了?還有蘇景山的車禍……”


    談論這些無濟於事,陸明遠忽而一頓,繞回最初的話題:“走私的罪責,在嶽父的身上,蘇展要是威脅小喬,她沒辦法解決。”


    話裏話外,總是離不開蘇喬。這也難怪,他快要做父親了——陸沉心道。


    但他一時也想不出方法。倘若要他犧牲自己,成全蘇喬,那是絕無可能,但他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扳倒蘇展雖然困難,卻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陸沉正在思考,陸明遠又問了一句:“你身邊有沒有哪個人,參與走私,甘願自首?他主動背負公司的問題,承認栽贓嫁禍蘇喬的父親……”


    陸沉有一肚子彎彎腸子,而陸明遠的想法很直接。他簡單地認為,罪魁禍首理當伏法,既然查不到,那他們就應該自己跳出來。


    過了好半晌,他的父親才說:“你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顯然誤會了陸明遠的意思。


    父親笑道:“你還記得周揚嗎?他死了,我做好各項證據,讓他去背責任吧。不過這件事一出,我的生意不能繼續做了,我在瑞士小鎮上買了一套房子,將來就在那兒養老。”


    他罕見地透露自己的計劃:“那裏沒有wifi網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你可以把陸其琛和陸洵美帶過來,等他們出生,我就是爺爺了。”


    比起前一個設想,後一種血脈傳承的微妙感,更令他心頭動容——陸沉往常絕不會這樣,他早已將家庭看得很淡,而最近的不同尋常,和他的身體狀況密切相關。


    陸明遠卻道:“周揚去世了?”


    陸沉合上雙眼,神色微倦:“嗯,周茜萍是他的女兒,你們在威尼斯見過。”


    陸明遠知道不該問,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他為什麽會死?”


    陸沉閉目養神,悠然道:“我讓人開槍,打斷了周揚的一條腿。他經常自作主張,他追查到蘇喬的行蹤,買凶殺她,你們在羅馬旅館遭遇了一場槍擊案。那件事的幕後黑手,就是周揚本人,你說我該不該管教他?”


    陸明遠了然,卻沒做評判。


    陸沉彈掉煙灰,熄滅了雪茄:“他斷腿後,人跑了。為了換錢,扣押客人的東西,那幫中東客不好惹,他死在了伊朗。周茜萍和她母親都去了伊朗收屍,先開始她倆總鬧,自從那一次收屍回來,她倆再也不敢鬧了。”


    雪茄被裝進垃圾簍,陸明遠將簍子挪到另一邊,又說:“我數過了,你一天抽十五根煙。”


    陸沉笑笑,沒再開口。


    次日下午,陸明遠向他辭行,送了他一件新禮物——那好像是一根電子煙,或者類似的東西,可以抽,但是沒有煙卷,純粹解饞的玩意兒。


    陸沉將它收好,反贈了陸明遠一張紙條。陸明遠將紙條打開,見到了幾個人的名字、聯係電話、家庭住址,他立刻拍了照片,當場傳給了蘇喬。


    呦,都用上智能手機了?


    陸沉暗忖:陸明遠的改變挺多。


    當日傍晚,他派袁騰去機場送兒子,自己卻沒有露麵,他有充足的時間,隻是不願意去。醫院的檢查報告被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瞧了一眼,隨手扔掉了,接著查問助理:“材料準備的如何?”


    助理謹慎地答道:“和咱們預想的一樣。”


    夜裏八點鍾,袁騰也回來了。他一路步履輕快,並不知道組織即將瓦解,他輕輕地敲了一下房門,從門縫中看見,陸沉正在垂首讀書,他戴著一副老花鏡,似一位溫善博學的長者。


    袁騰打擾道:“老板,我把陸明遠送上了飛機。他在機場遇到了一個抱嬰兒的父親,他跟人家搭訕來著。哎,您甭說,他要是當了爹,那孩子肯定好看。”


    陸沉卻笑說:“他太年輕,缺一道坎。”


    這句話,似曾相識。


    袁騰道:“上次在威尼斯,您也這麽說。”


    他沒有踏入書房,但是剛一垂首,就見到了地毯上的一團廢紙。


    袁騰心裏頭稍一尋思,就咯噔一下,他忍不住問道:“那醫院的檢查結果……”


    “沒事,”陸沉摘下老花鏡,衝他一笑道,“我安然無恙。”


    袁騰忙說:“您吉人自有天相。”


    陸沉合上手中書冊,擋住封麵的《lung cancer》兩個單詞,倘若翻譯過來,那便是肺癌的意思。想他年輕時,壓力重如泰山,始終不願意結婚,直到認識了戚倩——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感情,他又怎麽會結婚呢?還是瞞著同事們的隱婚。但他一天抽一包煙的習慣,總也戒不掉。戚倩煩得很,幾乎天天罵他。


    一晃神,二十年了。


    他和袁騰說:“陸明遠的那道坎,我幫他邁了。”


    陸沉交給陸明遠的紙條上,寫了一整列的人名。蘇喬起初不解其意,後來,隨著她的調查深入,她發現這些人都曾經在蘇展家工作過。


    當年在蘇家,他們任職為保姆、司機、或者家庭教師,隨後又被陸續解雇。


    串聯起前因後果,蘇喬有了大膽猜想,她一麵在蘇展麵前拖延時間,一麵又投入更多精力翻查一件陳年瑣事。在此期間,蘇澈也沒有卸任,他依然做著財務總監,並不打算退位讓賢。


    蘇喬想為他的勇氣鼓掌。


    一年前,他還和蘇展情比金堅。轉變的原因隻有一個,他或許更信賴自己的父親——這不難理解,他一定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卻不一定能保住蘇展親弟弟的位置。


    蘇展成了局外人,他忍不了多久。蘇喬就在蘇展動手之前,整理證據,飛快地報案了。


    她舉報一起殺人案。死者並非蘇景山,而是蘇澈的親生母親,屍體骸骨被當年的司機偷出來,悄悄埋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消息一出,舉座皆驚。


    尤其是蘇澈。


    他如同五雷轟頂。


    蘇喬站在他麵前,惋惜不已:“好可憐啊,她真是一個美人,還出生於書香世家……你的外公外婆,竟然都是大學教授,你要不要先認個親?”


    她俯身,在他耳側說:“等調查結果出來,你可別扛不住了。”


    蘇喬心道:要想扳倒蘇展,就必須一點一點剪掉他的羽翼。蘇澈這一株牆頭草,可能會倒向他的父親,也可能會倒向蘇展,卻不可能投靠到自己這一方。


    她的預料完全正確。


    而另一頭,沈曼在蘇喬的授意下,上報了另一起殺人案。這件案子受到的關注更大,因為被害者變成了蘇景山,沈曼自稱是第一時間的目擊者——她實在是百般不情願作證,但蘇喬一直以沈曼家裏人做籌碼,不停地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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