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觀察了妥娘一段時間,見妥娘人為忠厚老實,心裏生出幾分喜歡,倒真心想為她說門好親事。因而沒事的時候就帶著竇昭在村裏轉悠,會到適齡的小夥子不免會多看兩眼,多問兩句,沒幾天,村裏的人就說,竇家七爺托了祖母給他找個實誠可靠的隨從,祖母和竇昭再出門的時候,就會不時遇到帶了兒子和她們偶遇的人。


    祖母啼笑皆非,卻又不好說是為什麽,隻好不停地解釋“沒有這回事,沒有這回事”。


    大家自然是不相信的。


    就在這個時候,竇明遇到了趙良璧。


    趙家和崔家是親戚,可具體是什麽具體,她從來沒有弄清楚過。


    那天,他們正在院子裏用晚膳,趙良璧的父親雙手攏袖,佝僂著身子,慢悠悠地走進了院子,八歲的趙良璧,垂著頭,怏怏地跟在父親身後。


    “他大姑,”趙良璧的父親遠遠的就站在了那裏,黑瘦的臉上擠出略帶殷勤的笑容,“您吃飯呢?”趙良璧則蹲在了門口。


    祖母忙放下了碗,喊了聲“三哥”,熱情地招呼他:“吃過飯沒有?添點吧!”然後喊了丫鬟端凳子,添碗筷。


    趙良璧的父親連連搖手:“我們已經吃過了,已經吃過了!”然後望著竇昭道,“這是四小姐吧?長得可真是白淨,像年畫上的人似的。”


    祖母嗬嗬地笑,吩咐丫鬟上茶點。


    趙良璧的父親就衝著趙良璧吼道:“狗東西,蹲在那裏做怎?還不快過來給四小姐和你大姑磕頭!”


    趙良璧陰著張臉走了過來。


    “這是?”祖母困惑地望著趙良璧的父親。


    “他大姑,”趙良璧的父親訕訕然笑道,“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您也知道,我那婆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天躺在床上,莊稼地裏的那點收成還不夠她吃藥的。狗剩,我們實在是養不活了。聽說竇七爺要找隨從……”他滿臉懇切地望著祖母。


    祖母愣住。


    竇昭也愣住。


    上一世,趙良璧在她十歲的時候才出現。那時候,趙良璧的母親病逝,趙良璧的父親決定和人到福建去做木工,把十三歲的趙良璧托付給了祖母,趙良璧九歲的妹妹則送人做了童養媳……這一世,因為妥娘的緣故,他提前五年出現在了田莊。


    命運會不會因此而被改變呢?


    竇昭思忖著。


    就聽見趙良璧的父親吞吞吐吐地道:“我也知道,狗剩這樣子,又沒長相,又沒人才,竇七爺肯定是瞧不上眼的,可看在我們是親戚的份上,您就幫著說句話吧……”


    他的一句話還沒有說話,別別扭扭地站在旁邊的趙良璧已大聲地道:“爹,我跟您說過多少回了,越是親戚,大姑越不會把人介紹到竇家去的,您怎麽就是聽不進去……”


    趙良璧的父親非常生氣地踹了他一腳:“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呆著去。”又換了臉討好的笑臉對祖母道:“他大姑,您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我知道,您是怕有說您占了竇家的便宜……”


    “大姑,”被踹到一旁的趙良璧高聲打斷了父親的話,“我爹養活不了我的,你把我留在田莊吧?我什麽活都能幹,您給碗飯吃就行了。”


    父親怒視著兒子,兒子毫不示弱地瞪著父親。


    祖母笑起來,道:“三哥,您要是信得過我,就把孩子交給我好了。到竇家當差肯定是不行的,但能管吃飽穿暖。”


    趙良璧的父親還要說什麽,趙良璧已大聲應“好”。


    祖母快刀斬亂麻,安排趙良璧父子下去歇了,又吩咐紅姑:“三哥他們肯定還沒有用晚膳,壽姑在我這裏,我怕她嫌三哥他們髒,也沒敢留他們吃飯。你這就去廚房給他們做一大碗肉片麵,肉片要多,七分肥三分瘦,厚厚的碼在麵上,知道了嗎?”


    紅姑笑著點頭,去了廚房。


    第二天一大早,趙良璧的父親提著祖母給的一籃子烙餅回家去了,趙良璧不用人吩咐就把院子前前後後都掃了個幹幹淨淨,放下掃帚,又去割草喂馬。


    竇昭在屋裏練字,心裏卻想著崔十三。


    回事處,隻有公卿之家才有這樣一個地方,專司各府的應酬和平時的迎來送往。若是官宦人家,則由經年的幕僚負責,而官宦人家的幕僚,多是落第的秀才或是舉人……如果這一世她沒有嫁入濟寧侯府,崔十三的前程又在哪裏呢?


    上一世,崔十三可是崔家的主心骨。


    如果崔十三最終不過是留在家鄉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農夫,那崔家的未來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


    自己要不要幫幫崔十三呢?


    又該怎樣幫他呢?


    竇昭低頭沉思。


    外麵傳來趙良璧的甜甜的聲音:“姐姐,這茶壺有些重,我幫您提進去吧?”


    “你看你的手,髒死了。”說話的是海棠,“這茶壺要是讓你給提進去了,我們家小姐還能喝嗎?”


    “那,那我去洗手去。”趙良璧噔噔蹬地跑走了。


    竇昭再看見他時,他剪甲縫裏都是幹幹淨淨的,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


    他手腳麻利地幫海棠她們收拾屋子。


    海棠問他:“院子掃幹淨了沒?”


    “掃幹淨了!”


    “小馬駒喂了沒有?”


    “喂了!”


    “草割了沒有?”


    “割了。”


    這事些都變成了趙良璧的責任。


    他撿到了竇照寫壞的字,正看了反看,滿臉羨慕地道:“四小姐寫得字可真漂亮啊!”


    海棠幾個掩了嘴笑:“你認識?”


    “不,不認識。”臉皮厚得你說什麽他都能和你笑嘻嘻的趙良璧第一次又羞又愧臉色通紅。


    竇昭心中一動。問他:“你想不想識字?”


    他的臉龐都亮了起來:“想,當然想。”說著,神色又黯淡下去,“不過,我爹沒錢。”


    “那我教你認字吧!”竇昭笑道,“你要是學的好,我跟祖母說,送你去學堂。”


    趙良璧抓住了竇昭的衣袖:“四小姐,您說話要算話。”


    竇昭抿了嘴笑。


    以後不知道會怎樣,但從識字開始,從讀書開始,總會比前世的路要容易些吧!


    從那以後,趙良璧就每天做完了事趴在正屋的廡廊下寫字。


    祖母知道後,讓人去真定城挑了一兩筐描紅紙回來,親自動手裁了放在堂屋的神龕下麵,誰要用,誰就拿。


    難怪田莊裏的人感謝祖母的好。


    竇昭仔細地思索著祖母的所作所為。


    很快到了二十二日。


    竇昭和平常一樣,一大清早起來和祖母在菜園子裏轉了一圈,摘了些瓜果回來,洗個澡,用了早膳,開始練字。


    真定縣城西頭的竇家雖沒有張燈結彩,但上下人等都換上了新衣裳,看著讓人精神一振。


    紀氏看著時辰不早了,去了二太夫人屋裏,見二太夫人還歪在炕上聽貼身的大丫鬟讀《五俠演義》,笑道:“還是您穩得住。我怕耽擱了時辰,早早就換好了衣裳。”


    二太夫人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你們是平輩,西府又人西單薄,是得去湊熱鬧。我年紀大了,又是孀居,人家的好日子,不吉利。我就不去了。”然後吩咐大丫鬟,“去我匣子裏頭的那赤金鑲青玉的福壽簪子拿出來,用匣子裝了,請六太太帶過去。就算是我的賀禮了。”最後一句,是對著紀氏說的,“明姐兒呢,就讓她留在我這裏,等萬元回了京都,再來接明姐兒也不遲。”


    這樣一來,壽姑和明姐兒豈不都不用給王氏磕頭敬茶?


    紀氏見二太夫人語氣雖然輕描淡寫,目光冷若冰霜,知道二太夫人這是鐵了心要給王映雪下馬威,她不想牽扯進去,笑著接過匣子,出了門。


    那邊大太太早就妝扮好了,正要清點給王映雪的見麵禮,聽說心腹的大丫鬟說二太夫不去,還說“孀居”之類的話,想了想,叫了小丫鬟進來卸釵環,隻留了對東珠珠花做見麵禮,讓大丫鬟托二太太一並帶過去。


    三爺橫世榜和三太太在受了竇鐸之托幫著打點家裏的事,見東府女眷過來,忙上迎接。


    領頭的二太太笑道:“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也都帶了見麵禮過來。”


    三太太是極機敏的人,眼神一瞥,就知道哪幾個人沒來,也不多問,笑著和大家去了花廳,男賓則在前麵的正廳坐下。


    到了吉時,王映雪頭戴攢珠累絲金鳳,身穿大紅吉服,光彩照人地由三太太這個全福人扶著和竇世英祭拜了祖先,酒過三巡,眾人移到花廳坐下,竇世英和王映雪敬茶,認親。之後王映雪被扶回了棲霞院,竇世英等人則去了鶴壽堂。


    二太太等人隻坐大花廳裏喝茶聊天。


    三太太隻好求助似的望著六太太。


    按道理,她們這些女眷應該去新人屋裏說說話,算是給新人暖房。


    六太太隻當沒看見。


    她可不想出這風頭。


    三太太沒辦法,喊了二堂嫂:“我們去看看王氏。”


    二堂嫂是個隨大流的,笑著應好,三堂嫂、五堂嫂等和幾個有體麵的嬤嬤一起去了棲霞院。


    這個時候,二太太才道:“怎麽王氏還住在棲霞院?”


    “是七爺的意思。”自有西竇想巴結二太太的丫鬟答話,“說正屋那邊還留著從前七奶奶和四小姐的東西,四小姐去田莊上侍疾了,這一時半會來不及收,等過些日子四小姐回來了再說。”


    二太太“哦”了一聲,等三太太幾個回來,借口太夫人那邊沒人服侍,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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