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寧侯府來傳話的婦人四十來歲,穿了件鶯背色妝花褙子,頭上簪著鎏金簪子,手上戴著碧玉鐲子,白白胖胖,看上去像殷實人家的主母。


    竇昭記得她。


    她夫家姓金,大家都稱她金嬤嬤,是魏廷珍的乳娘,也是魏廷珍最信任的人。


    在前世的時候,她隻看魏廷珍的臉色行事,這一世自然也不會例外。


    想必這是魏廷珍的主意了!


    竇昭冷笑,說起話來就更不客氣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濟寧侯府不是請了媒人去和我父親商量,卻派了個下人來告知我們家的長輩,莫非是瞧我們竇家不起?或是覺得我們竇家女人都沒見識,軟弱可欺?”她大聲地吩咐陪著金嬤嬤過來給她問安的柳嬤嬤,“你去告訴魏家的人,他們不要臉,我們竇家還要娶媳嫁女,可丟不起這個人!這門親事他們想結就結,不想結,就把當初我母親送給侯夫人的玉佩還回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斷然沒有百日內成親的道理!”看也沒看金嬤嬤一眼,仿佛屋裏沒這個人似的。


    金嬤嬤聽著心頭一緊。


    大奶奶就是擔心竇世樞入了閣,竇家的身份、地位跟著水漲船高,怕竇家四小姐嫁過去之後會作張作喬,這才提出熱孝裏結親的,沒想到竇家四小姐竟然這樣的潑辣。


    先是派了丫鬟去二太夫人那裏問,是不是魏家來人了。既然對了麵,她不好不來給竇四小姐問安。可剛進門,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竇四小姐就罵開了,讓她措手不及,進退兩難。


    看這位竇四小姐的行事,難怪大奶奶會擔心。


    這要是真嫁過去,隻怕就是大奶奶也管不住啊!


    她不禁道:“四小姐誤會了!我們家夫人、大奶奶並沒有輕瞧竇家的意思,隻是侯爺病逝,家裏亂糟糟的,素聞四小姐有賢名,這才想早日把四小姐娶進門,早日為四小姐請封侯夫人,家裏的事也好早點交給四小姐。我們世子爺又沒有其他的兄弟,這家產還不全都是世子爺的,這家裏的開銷、嚼用還不是用在世子爺和四小姐您的身上……”


    隻是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竇昭不屑地打斷了,“這位是誰啊?怎麽一副能當家作主的模樣?”


    金嬤嬤何曾被人這樣輕怠過,臉色漲得通紅,解釋道:“老身姓金,是景國公府大奶奶的乳娘……”


    正是因為知道才得理不饒人,要是別人,我還不和她一般見識呢!


    打了狗,自然會驚動主人。


    竇昭腹誹著冷哼了一聲,道:“這就奇了,怎麽景國公府的大奶奶管起濟寧侯府的事來了?這地濟寧侯府的規矩呢?還是景國公府的規矩?怎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金嬤嬤也有些吃不消。她辯道:“我們家大奶奶也是關心娘家的兄弟……”


    柳嬤嬤可看清楚了。


    敢情四小姐這是要給魏家一個下馬威啊!


    金嬤嬤既然能奉了魏家之命來給竇家傳話,不管她是濟寧侯府還是景國公府的人,肯定在魏家都是數得著的體麵人,四小姐遲早要嫁到濟寧侯府去的。她開始還以為竇昭把金嬤嬤引來是想籠絡金嬤嬤,沒想到四小姐根本就沒有把魏家放在眼裏。


    這樣也好,免得魏家還以為竇家沒人了呢!


    熱孝裏結親,也虧他們想得出來!


    如今五老爺入了閣,雖然去管刑部了,可五老爺在吏部為官多年,人脈卻沒有斷。濟寧侯府的那位世子爺不管是想承爵還是想謀個好點的差事,都離不開五老爺的提攜,就算是四小姐厲害了些,難道他們還敢給四小姐臉色看不成?


    不過,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把平日裏落落大方的竇昭和此時橫眉怒目的竇昭聯係在一起,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地在旁邊裝聾作啞,聽竇昭把那金嬤嬤狠狠地羞辱了一番,這才朝跟來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那丫鬟找個借口把她們叫走。


    能跟在柳嬤嬤身邊的自然都是人精。


    那丫鬟不動聲色地悄然退下,在外麵轉了一圈,然後神色匆忙地穿過正院,請竇昭的丫鬟幫著通傳一聲:“二太夫人還有話要問魏家來的那位嬤嬤,特意讓我過來請那位嬤嬤過去說話。”


    金嬤嬤這才灰頭土臉地退了下去,拉了那小丫鬟問:“不知道二太夫人有何事要我過去說話?”


    小丫鬟望著柳嬤嬤嘻嘻地笑。


    柳嬤嬤含蓄地笑道:“金嬤嬤去我那裏歇歇腳吧!用過了午膳再去給二太夫人請個安也不遲。”


    金嬤嬤恍然,連聲道謝,悄悄地塞了兩個大封紅給柳嬤嬤。


    柳嬤嬤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金嬤嬤在竇昭這裏受了一肚子的氣回去不提,宋墨安置在竇家的陸鳴聽說竇昭和濟寧侯世子有婚約,忙寫了封信悄悄地送回了英國公府。


    宋墨拿著信去了嚴朝卿那裏。


    “您怎麽看?”他把信遞給嚴朝卿。


    嚴朝卿一目十行,看過信後長長地鬆了口氣:“既然是魏家婦,自然要為濟寧侯府做打算。”


    言下之意是竇昭為了夫家不可能與英國公府作對。


    “我也是這麽想的。”宋墨頷首,“這樣一來,事情倒好辦了。”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竇昭雪白的麵孔、入鬢的長眉,不禁道:“有誰認識濟寧侯世子嗎?”


    嚴朝卿目露讚賞。


    竇四小姐既然要嫁到濟寧侯府去,如果世子爺能和濟寧侯世子交好,這對竇四小姐也是一種威懾——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知道在田莊裏發生的一切。


    “濟寧侯前幾天病逝了。”所有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是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始的。他隨時關注著京都各種消息,現在宋墨問起來,他立刻就能答得上話,“我們家和他們家早幾輩還有些交情,這幾輩已沒有走動了,並不曾接到報喪。濟寧侯隻有一兒一女,兒子就是世子魏廷瑜,老侯爺的七七過後,魏家應該就會申請承爵的事了,有竇家五老爺幫忙,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女兒嫁給了張宗耀,可以通過張家認識魏廷瑜。”


    張原明,表字宗耀。


    宋墨突然又有點不想見魏廷瑜。


    他沉吟道:“這件事到時候再說吧!”


    嚴朝卿也覺得這件事不能急——濟寧侯府不過是個勉強支撐的破落戶,英國公府卻是聖眷不衰的煊赫之家,兩家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原本毫無交結,宋墨突然和魏廷瑜親近起來,隻怕會引起很多人的猜疑。


    得製造個水到渠成的機會才行。


    兩人說起朝中的事來:“陸大人的折子被皇上留中不發,真是讓人有些擔憂。”


    陸家和蔣家沒有什麽關係,和宋家是姻親,陸宗源的三子陸知禮尚了寧德長公主,外孫女嫁給了景國公三子張續明,讓陸複禮上書,有投石問路之意。現在皇上什麽也不說,留中不發,倒讓他們不好繼續讓人上書了。


    宋墨頓時心中有些煩躁,道:“不如兵分兩路,也找人彈劾大舅,看看皇上的反應?”


    “隻怕夫人不會同意。”這是最穩妥的法子,嚴朝卿麵色一黯,“夫人不忍定國公白玉有暇!”


    宋墨皺了眉頭。


    嚴朝卿貼身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見宋墨在,竟然連禮都忘記了行,滿臉是淚地嚷道:“定國公他老人家,說是受刑過重,不治身亡……”


    “你說什麽?”宋墨臉色頓時煞白,一把抓住了小廝的肩膀,小廝隻覺得肩膀像被鐵鉗給夾住了,馬上就要碎了似的,痛徹心腑,卻不敢吭一聲,忙道,“剛剛從福建傳來消息,說國公爺被錦衣衛行了刑,又連夜趕路,無人治療,國公爺傷勢過重……已經不治身亡……”


    “錦衣衛不過是負責押送國公爺回京,”跟過來的嚴朝卿已失聲斥喝道,“國公爺又沒有被定罪,他們憑什麽動刑?徐青呢?施安呢?不是讓他們倆帶人暗中保護國公爺的嗎?他們在幹些什麽?”


    “徐青他們趕到的時候,國公爺已經受了刑,”小廝道,“這次錦衣衛出動的全是衛中精銳,等他們和三老爺聯係上的時候,國公爺已經……第二天就去了……三老爺和四老爺也受了刑。三老爺說,是因為有江湖中的人來劫獄,所以錦衣衛才有借口對國公爺下死手的,讓我們千萬不要喊冤,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還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宋墨覺得胸口好像有團火在燒,讓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耳朵中全是咕嚕咕嚕的水沸聲,就是嚴朝卿和小廝的對話也變得模糊起來。


    他慢慢放開了小廝的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娘親可知道?”聲音冷靜而理智,從容而鎮定。


    小廝望著宋墨,眼底有掩飾不住的驚駭,直到嚴朝卿嚴厲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這反應過來,急急地道:“我們,我們沒敢跟夫人說。”


    宋墨伸出手,手掌白皙細膩,指腹間卻有薄薄的繭:“拿來!”


    小廝茫然了片刻才明白宋墨指的是什麽,忙將懷中的錦囊拿了出來。


    “我去跟我娘親說。”錦囊被宋墨緊緊地攥在了手心,他不緊不慢,步履從容地走出了嚴朝卿的廂房。


    嚴朝卿突然間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


    姊妹們,兄弟們,今天的加更明天看吧!


    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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