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明坐在顛簸的馬車裏,不禁有些後悔。


    沒想到這馬車這樣的簡陋,早知道這樣,就應該帶了季紅一起出門的。


    她不由撩開了車簾:“於二,我們要多久才能到定州?”


    “快了,快了!”趕車的於二回過頭來,對著竇明諂媚地笑了笑,“我們這是走的小路,要是走大路,他們輕騎快馬,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


    “哦!”竇明情緒有點低落,縮回了車廂。


    晚上,他們在一戶農家借宿。


    肮髒破舊的家具,幹硬的、散發著黴味的被褥,水麵上還浮著煙灰的茶水,讓竇明覺得自己無法下腳。


    她躺在炕上,閉上眼眼,努力不去想自己身在何處,思緒就漸漸地轉到了外祖母家。


    大舅母看見自己肯定又是一通教訓,二舅母就會護著自己,外祖母……從前對自己真是疼到心裏去了,可自從外祖父被人彈劾之後,外祖母對自己好像就沒有從前那麽好了。是因為竇家沒有幫忙的緣故嗎?自己這次去了,外祖母還會不會像從前那樣寵愛自己呢?


    竇明心裏七上八下的,輾轉反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或者是在陌生的地方,她睡得並不安穩,無端端的突然驚醒過來。


    窗扇緊閉,清冷的月光從屋頂的明瓦裏射進來,落下一方皎潔。


    外麵好像有人在說話。


    竇明不由支了耳朵聽。


    “……不行,最少也得五十兩銀子……不說別的,就她身上那件玫紅色西番蓮紋的妝花褙子就能當五兩銀子……還有她耳朵上戴的那對貓眼石的耳璫……”


    竇明頓時毛骨悚然。


    她今天穿的就是件玫紅色西番蓮紋的妝花褙子,戴了對貓眼石的的耳璫!


    竇明本能地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十分不妙。


    她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身子軟綿綿的,也顧不得穿鞋,套了雙襪子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口。


    門破破爛爛的,根本就關不嚴,站在門前輕而易舉地就可以透過門縫看到外麵的情景。


    堂屋沒有點燈,敞著門,月光從門外照進來,可以清楚地看見於二的影子。


    他正和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站在堂屋裏說話。因為光線的原因,兩個人都看不清楚麵貌,隻能勉強地分辨得出那男子的身材特別魁梧,站在那裏,厚實得像座鐵塔似的;女的身材圓滾,耳朵上的金耳環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像雙噬人野獸的眼睛,讓人覺得瘮得慌。


    “既然那些東西你稀罕,你可以拿去。”女的說道,聲音有些嘶啞,卻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狠,“我隻要人!十五兩銀子,多的一個子也沒有!”


    “莫二姑,”於二不滿地低聲討價還價,“您這也給的太少了點。那丫頭可是個千金小姐,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把她騙到手的。您看我這又是雇車,又是打點的,您總得讓我撈回點本錢吧?您這價也出得太低了點……您好歹給我加點……”


    那莫二姑冷笑:“她今年都十一歲了,已經記得事了。給你十五兩銀子,還是看在我們當家的和你的交情上,要是別人,三兩銀子我都嫌多了……”


    聽到這個份上,竇明哪裏還不明白。


    什麽二表弟壞了大表哥的薦書,什麽讓她去向外祖母求情,全都是假的!


    這個於二,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竟然要把自己給拐賣了。


    她心裏霎時燒起熊熊烈火,推開門就想把於二大罵一頓,可當她的手搭在了門閂上,粗糙的門閂紮傷手指傳來的刺痛卻讓她很快就冷靜下來。


    得逃!


    趁著於二還沒有發現,她得趕緊逃走!


    等脫了困,不管是竇家還是王家,伸根指頭就能捏死他。


    竇明咬著牙,顧目四盼。


    屋裏隻有一個窗子,還通往外麵的正院。


    她立刻決定從窗子逃走。


    手腳發軟地上了炕,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抽了窗扇的閂子,打開了窗扇,外麵的欞子卻是釘死的,任她如何地推拉,都紋絲不動。


    完了,完了!


    竇明坐在那裏,腦袋裏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


    那個莫二姑不就是要錢嗎,自己許給她錢不就是了!


    想到這裏,她又有了盼頭,人也有勁了。


    她跳下炕,啪地一聲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三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笑盈盈的,一團和氣。


    聽到動靜望過來,都露出詫異的表情。


    竇明很害怕,可從心裏冒出來的怒火卻驅散了她心中的膽怯:“於二,你這個背主求榮的東西,你竟然敢哄了我把我賣人,我外祖父知道了不把你五馬分屍也要把你千刀萬剮,你就等著在官府衙門的大牢裏爛掉吧!”又嚷道:“莫二姑,你不過是為了求財。我許你五百兩銀子,不,一千兩銀子!你把我送回去,我讓我外祖父好好感謝你。你知道我外祖父是誰嗎?他是雲南巡撫王又省。我伯父是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竇元吉,我爹爹是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府丞……”


    “嘖,嘖,嘖!”莫二姑笑著打斷了竇明的話,挪動著圓滾滾的身子走了過來,月光下,一雙如豆的小眼睛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沒有一絲暖意,“小姑娘,沒想到你出身這樣尊貴,腦子卻這麽不好使。”她說著,朝著於二咧開抹著厚厚大紅口脂的大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於二,你這事做得不地道。隻說是個千金小姐,卻沒說是個熟人。你可真是讓我難做!”


    原來笑眯眯的於二此時顯得有些畏畏縮縮起來,急聲辯道:“二姑,我不是成心不告訴您——剛才我們不是隻顧著談價錢了,有些事還沒來得及說嘛……”


    “於二,你這個不得好死的!”竇明聽著忍不住罵道,“尚兒呢?他是不是和你一夥的?虧我二表哥對他那麽好,我二舅母這樣信任你,你們竟然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來,你們就不怕天打雷霹嗎?”


    “表小姐,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於二不以為意地嘻笑道,“要怪,隻怪你運氣不好。我這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兩人爭吵間,那莫二姑卻退了幾步,衝著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子使了個眼色。


    那男子仿佛沒有看見似的,突然上前幾步靠近了於二,一言不發,掏出把匕首就捅進了於二的胸口。


    於二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那男子,然後又慢慢地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莫二姑的身上。


    竇明這才反應過來。


    她尖聲厲叫。


    隻是那聲音還沒有逸出喉嚨,就被莫二姑一把捂住了嘴。


    竇明拚命地掙紮。


    莫二姑的手卻像鐵鉗似的,讓她不管怎樣掙紮也掙不脫。


    “於二,要怪,隻怪你運氣不好。”她陰森森地道,把剛才他說竇明的話還給了他,“我們求財,可不是求氣的。這位小姐來頭這樣大,我們可吃不下。隻好委屈你們做對私奔的同命鴛鴦了。”


    於二死死地盯著莫二姑,眼中流露出不甘、憤怒、絕望……可那眼神最終也敵不過魁梧男子手中的匕首,漸漸失去了光彩……


    莫二姑吩咐那男子:“還有個叫尚兒的,應該也在這附近,讓兄弟們快去找找,不能留下活口。”說著,掏出塊帕子堵住了已經無力掙紮的竇明的嘴,然後把她丟在了地上,“把於二搬到炕上去,找個人把這女的奸了,丟在於二身邊,做出被**殺人的樣子。”


    “不!”竇明嘶聲裂肺地哭著,發出來的聲音卻像小貓叫似的,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看見那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副水波不興的樣子平靜地應“是”,腳步輕快地走出去的時候,她再也顧不得什麽,扯出嘴裏的帕子,跪爬著抓住了莫二姑的裙裾:“你殺了我,求你殺了我……”


    她不要死前還受那樣的淩辱!


    莫二姑退後幾步,把裙裾從竇明的手中抽出。


    “竇小姐,這就是你的命啊!”她歎息著,充滿了悲憫的味道,卻更讓人覺得驚悚,“誰讓你自報家門的呢?你要隻是個普通富戶人家的小姐,我們至於要這樣兵戎相見嗎?說起來,我這次損失大了!做了你,我們這三、五年恐怕都要東躲西藏的避風頭了,生意也做不成了,還得啃老本……”


    她像個市井婆娘談家常一個樣的嘮叨著,那魁梧的男子走了進來:“二姑,那小子躲在草垛裏,說是於二讓他在那裏放風,我已經把他丟到後麵的井裏了。”


    “笨蛋!”莫二姑怒不可遏地罵道,“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麽辦?你看過私奔還帶著小廝,結果主人死在了屋裏,小廝落進了井裏的嗎?還不快把屍體撈出來!”又道,“天快亮了,你趕緊叫個人進來把事辦了。”


    魁梧的男子被訓得像個兒子似的,卻一點脾氣也沒有,乖乖地應“是”:“我這就去辦!”


    莫二姑麵色微煦。


    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兩人俱是一愣。


    外麵傳來男子洪亮粗獷的聲音:“莫二姑,人還在不在你手裏?有人好說話,沒人,你就等著和你的姘頭王老七一起上法場吧!”


    是段公義!


    是段公義的聲音!


    竇明淚流滿麵,嗚嗚嗚地叫嚷著。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盼望聽到段公義的聲音。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感謝段公義的出現。


    而莫二姑和那魁梧男子卻臉色大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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