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見了舅母和表姐,自有一番契闊,又有五太太、六太太給舅母和表姐接風洗塵,一時間倒比那外院來送恭賀的還要熱鬧幾分。


    晚上,舅母和竇昭同榻而臥說著體己話。


    她細細地問著魏家逢年過節都給竇家送些什麽節禮,請誰做的媒人,迎妝的時候都會送些什麽東西過來…林林總總的,問了個詳細。對於魏家的安排,舅母大致上是滿意的,就是覺得魏家節氣時送的禮有些小氣,叮囑她:“你不要小看這些瑣事,可見他們家平時過日子有些吝嗇,大麵上卻做得十分漂亮,是個講究虛名的人家。你在家裏大手大腳慣了的,嫁過去之後凡事都要留個心眼,什麽事都不要強出頭,也不要拿主意,他們家喝粥你就喝粥,他們家跟著吃麵你就吃麵,千萬不要拿了自己的陪嫁來貼補嚼用,你是好心,說不定你婆婆還嫌你嬌生慣養吃不得苦,過日子不懂得節儉,想吃什麽,想穿什麽,都忍著點。也不要隨便就拿了自己的陪嫁出來給夫家做麵子,要知道,這種事有一就有二……”


    竇昭不由感歎。


    薑還是老的辣。


    隻是這次舅母卻看錯了。


    魏廷瑜倒是個十分豪爽的,但實在是囊中羞澀,拿不出那麽多的銀子。


    上一世,魏家娶她的時候抬了三十六抬的聘禮,她嫁過去才知道,那些多是田氏的陪嫁。這一世可能因為魏廷瑜和汪清淮、顧玉一起做生意的緣故,聘禮就置辦得齊整多了。


    竇昭沒準備嫁過去,自然也不會去和舅母解釋些什麽,想到舅母千裏迢迢地來送自己出閣,她心虛不已,舅母說什麽,她都點頭笑盈盈地稱“是”,哪裏還敢多說一句話。


    好不容易等舅母說完了話,丫鬟服侍舅母去洗漱,趙璋如嘟著嘴抱怨:“你比我還小幾歲,都要出閣了,我的婚事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我真不想留在家裏!”


    合適的上門女婿不好招。


    竇昭聽了爆汗,卻無計可施。


    上一世,她真不知道趙璋如到底嫁給了誰。


    好在趙璋如性情開朗,有感而發地嘟呶了幾句,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拉著她嚷著要去看她的嫁妝。


    竇昭讓甘露掌了燈,打開庫房給她看。


    她拿著柄金鑲玉的玉如意嘖嘖稱讚:“這錯金花紋可真漂亮。”


    門口傳來舅母的聲音:“那是你祖母的陪嫁,你姑姑出嫁的時候,又送給了你姑姑。”


    現在則是竇昭的了。


    趙璋如朝著竇昭眨了眨眼睛,忙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挽了母親的胳膊,甜甜地喊聲一聲“娘”,解釋道:“我就是好奇,來看看……”


    舅母並沒有生氣,而是拿起那柄玉如意看了半晌,對竇昭道:“你的嫁妝單子我看過了,竇家這點氣度還是有的,你母親的東西他們都保存得很好,一件沒落地全都上了禮單。”


    竇昭冷笑。


    她一早就吩咐人把母親的陪嫁和竇家公中的陪嫁分別寫了禮單,到時候她母親的東西若是少了一件,竇、紀、魏三家都別想脫幹係!


    竇昭將那柄玉如意送給趙璋如,對舅母道:“算是讓三表姐沾沾我的喜氣。我讓他們把這柄如意從禮單上撤下來就是了。”


    上一世她殫精竭慮才嫁了魏廷瑜,這一世不想嫁人,卻桃花不斷,難道這種事也講究無欲則剛?


    趙璋如的婚事不順,是舅母的一塊心病,舅母聞言不再推辭,讓趙璋如給竇昭道謝,並道:“我補一柄如意給你吧!”


    “不用,不用!”竇昭笑道,“難得表姐能看中我的東西,以後我看中了表姐的東西,表姐可不能小氣就是了。”


    趙璋如咯咯地笑,道:“這麽說來,我可就占大便宜了!”


    兩姐妹說說笑笑的,鬧成了一團。


    舅母在旁邊看著,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翌日,舅母帶著趙璋如去槐樹胡同給二太夫人請安。


    素心悄悄告訴竇昭:“二太夫人差了馬駿家的過來給蔡太太打下手。”


    竇昭忍俊不禁。


    馬駿家的,就是上次跟著柳嬤嬤去王家寒磣王許氏的那位媳婦子,據說口齒伶俐,連市井長大的龐玉樓都在她麵前討不了好。


    魏家發現新娘子換了人,肯定會和竇家理論,讓馬駿家的跟著蔡太太一起去送親,打的是什麽主意,已是不言而喻。


    第二天下午,魏家來催妝。


    一百二十抬嫁妝塞得滿滿的,打頭的和田玉福祿壽三星翁,高有尺餘,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潤澤通透,引得行人紛紛佇足觀看。


    到了正日子的那天,因二太夫人是孀居,不能來觀禮,竇昭由六伯母陪著,一大早去槐樹胡同給二太夫人辭別。


    二太夫人笑盈盈地和她坐著說了會閑話,既沒有離別的傷感也沒有叮囑她些什麽。待她臨走的時候才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讓柳嬤嬤拿了對比翼雙飛的玉佩給竇昭做了添箱。


    看樣子,大家都知道今天嫁過去的是竇明了。


    竇昭越發地鎮定了,回到靜安寺胡同,沐浴,梳洗。


    王許氏帶著高氏、龐氏和王楠等人過來喝喜酒。


    竇昭借口已經梳妝,沒有出去拜見。


    高氏倒不以為忤,帶了高明珠進屋來恭賀她。


    竇明陪在一旁,神情低落。


    竇昭不由凝視了她一眼,這才發現竇明也洗漱過了,烏黑的青絲梳得整整齊齊,不見一絲的淩亂。


    我嫁人,你也嫁人,我堂堂正正地坐在內室接受別人的祝賀,你卻偷偷摸摸見不得光。兩相對比,你心裏難道就沒有一點感觸?


    竇昭在心裏問竇明。


    竇明卻是看也沒看竇昭一眼,陪著高氏出了房門。


    太陽落山,光線漸漸地暗了下來,大紅的燈籠掛了起來,靜安寺胡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笑語喧闐。


    竇昭已經裝扮整齊。


    蔡太太端了盞蓮子百合羹進來。


    竇昭一調羹一口,沒幾口那盞蓮子百合羹就見了底。


    舅母嗬嗬直笑,對陪坐在旁的六伯母笑道:“真是個傻孩子,別人都隻是害澀地吃兩口,隻有你,全吃完了。”又道,“還好姑爺家離這裏不遠,不然我看你怎麽辦?”


    新娘子上了轎,花轎不到夫家就不能落地,所以新娘子一般在出嫁的前幾天就開始減食,到了出嫁的那天,隻能吃兩個雞蛋充饑。


    六伯母也嗬嗬地笑,拿了帕子出來幫她擦著嘴角,寵溺地道:“少吃兩口,小心落了妝。”然後問隨嫁過去的素心,“我給你的荷包你帶好了沒有?等拜了天地進了新房,可不能像在家裏似的由著性子胡吃亂喝的。那裏麵裝著幾塊點心,餓了就拿出來填填肚子。”


    竇昭嘻嘻笑著應“是”。


    六伯母就對舅母道:“你看她笑得,等會可怎麽哭得出來!”


    舅母和六伯母相視而笑。


    竇昭的眼淚卻籟籟地落了下來。


    因為竇明代她出嫁,所以被隱瞞的,恰恰是她最親近的兩位長輩。


    舅母忙將她攬在了懷裏,哄著她:“別哭,別哭,這是喜事,哭什麽哭?”


    竇政昌的媳婦韓氏出現在房門口:“娘,玉橋胡同的兩位太太都到了,五伯母說讓您過去陪著坐會兒。”


    六伯母匆匆將帕子塞給了竇昭,道:“快別哭了,等會到了那邊姑爺家的人還要看新娘子,可別到時候花著張臉。”然後跟著韓氏去了花廳。


    蔡太太打發素心:“你去看看小姐要帶的東西都帶了沒有。”


    大多數東西要隨著嫁妝走,可新婚之夜要用的一些常用的物件卻多是由貼身的丫鬟隨身帶過去的。


    素心笑道:“小姐讓我留在家裏,三天回門之後,再跟著一起過去。”


    蔡太太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紕漏,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對策,低聲對素心道:“等會舅太太有話要跟小姐說,你先跟我出來。”


    看來情況有變,她們安排了舅母跟自己說體己話。


    竇昭暗暗遞了個眼色給素心。


    素心這才跟著蔡太太出了門。


    馬駿家的順手把趙璋如也拉了出去。


    舅母這才笑著坐到了竇昭的身邊:“本來這話應該由你母親跟你說……”說著,眼神微黯,輕輕地歎了口氣,隨後又很快打起精神來,貼著她悄聲說起新婚之夜的事來。


    竇昭聽著聽著,腦袋有些昏沉沉的。


    她知道是那蓮子百合羹發揮作用了。


    竇昭強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等舅母講完了,蔡太太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舅太太出來喝杯茶,也等我們四小姐喘口氣,想個明白。”


    舅母不疑有他,含笑跟著蔡太太出了門。


    竇昭已是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她索性和衣躺在了床上。


    有人在她耳邊喊著“壽姑”,聲音時大時小,時遠時近。


    竇昭知道是那些人不放心,來試探她了。


    段公義就藏在廳堂的橫梁上。


    她懶得理會,沉沉地睡著了。


    ※※※※※


    竇昭是被人搖醒的。


    她惺忪地張開眼睛,看見了父親鐵青的麵孔。


    “壽姑,壽姑,你怎麽樣?”竇世英搖著女兒。


    竇昭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舅母、表姐、素心、五伯母,還有柳嬤嬤等人都圍在她的床邊,滿臉擔憂地望著她。


    屋裏燈燭明亮,四周靜悄悄的,既沒有絲竹聲,也沒有鼓樂聲。


    想必竇明已經嫁過去了。


    竇昭思忖著,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沒事!”聲音嘶啞,頭像灌了鉛似,有些難受。


    沒想到這藥還挺厲害的。


    竇昭想著,就看見屋裏的人齊齊鬆了口氣。


    ※


    補上5月12日的更新。


    今天的更新大約在22點左右。


    o(n_n)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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