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離此不遠的小茶房裏,蔡氏卻拉著母親蔡太太不停地抱怨道:“娘,我隻是說給您聽聽,您倒好,傳得到處都是,連我公公一塊兒都給排編上了!這要是讓竇家的人知道了,不休了我,也要把我送到家廟裏去。您這麽大的年紀了,什麽事沒有經曆過,怎麽就弄出了這樣的亂子來……”


    正說著,門窗大開的茶房外麵傳來動靜,蔡氏忙低下頭來,一麵沏著茶,一麵佯裝出副和母親聊天的樣子:“既然供了痘娘娘,如今侄兒大好,應該讓嫂嫂去廟裏還個願才是。”


    看著是兩個小丫鬟進來提熱水,她鬆了口氣。


    竇明的事越傳越玄乎,越傳越沒有譜,已不是普通的內宅八卦了,偏偏這些日子竇啟俊下場,家裏的人都很緊張,婆婆甚至吩咐她和郭氏分別給竇啟俊做了兩件應景的新衣裳和考籃考簾等,她一時也沒有功夫回娘家和母親說這件事。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母親,母親卻隻在幾位來道賀的夫人跟前打轉,讓她沒有機會說,好容易才抽個空把母親拉到了茶房,沒說上兩句話她就劈裏啪啦地嗔怪開來。


    蔡氏訕訕然地笑,等兩個小丫鬟出去了,聽了聽四周的動靜,確定沒人,她這才窘然地低聲道:“我隻對你姨母說過,誰知道你姨母會告訴她小姑子……”


    她姨母的小姑嫁到了景國公府,和景國公府的二太太石氏私交最好。


    竇氏不由瞪眼:“您難道不知道景國公府的三個媳婦各自為政打擂台,恨不得要分出個生死來?您還敢跟姨母說這件事?!現在可怎麽收場啊?”


    已經上升到了爺們兒討論的範圍了,她能怎麽辦?


    難道還跳出來說是自己說的不成?


    就算是她想認錯,到時候賬算到她的身上去,他們家老爺隻怕都要受責難……


    蔡太太被女兒逼得沒有了退路,隻好虎了臉道:“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了!反正被竇家知道了,我這張老臉也得舍了。”


    是啊!被竇家知道了,母親沒臉不必說,她這個做媳婦的也會跟著倒黴,況且這件事已經不是竇家能左右的了,與其被唾沫星子淹死,還不如就這樣站在旁邊看熱鬧好了。


    反正她又沒有造謠。


    竇明的確是奸生子。


    王家的確是仗勢欺人逼死了趙氏。


    這麽一想,她頓時心安理得起來,口氣也變得綿軟:“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讓您以後凡是遇到涉及竇家的事,都多個心眼兒,別像這件事似的鬧出笑話來,讓外麵的人看竇家的熱鬧。您可別忘了,您是竇家十爺的嶽母,竇家丟臉,您也一樣跟著沒麵子……”


    見女兒柔和下來,蔡太太的腰杆立刻直了起來。


    “好了,好了!”她頗為不耐煩地打斷了女兒的話,“這些道理我還要你教?你隻管好生服侍你婆婆,照顧好我的兩個寶貝外孫就行了,說這麽多做什麽?讓別人聽去了,反而麻煩。”說完,抬腳就往茶房外走,“姚閣老和戴閣老的夫人都過來了,娘還要去說幾句話,你沏了茶,也快點過來。”又小聲嘀咕道,“這麽好的機會,你不要白白放過了。”


    蔡氏翻了翻眼睛,端著大紅海棠花的托盤跟著出了茶房。


    竇啟俊則被請到了書房,竇世英問他有什麽打算:“……照我說,你五叔祖這邊到底住著三家人,不如我那裏寬敞,又離你六叔祖近,去我那裏住最好。可硯堂的話也有道理,你剛到京都,不免要結朋交友,跟我們這些叔祖們住在一起,不僅不自在,你的那些同科們也不好登門,不如單門小戶地住著。正好硯堂在玉橋胡同有個小宅子——趙家就是在那裏辦的喜事,你也是知道的,那裏離翰林院隻隔著一條街,你不如暫時在那裏落腳,以後尋到了更好的地方再說。”


    竇啟俊大喜。


    他這幾年四處遊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有些朋友長輩們未必就看得上眼。能單獨住,當然是最好不過。不過,他的長輩們多在京都有宅子,他卻在外麵賃房子住,不管是五叔祖還是六叔祖隻怕都不會答應,這個念頭也不過是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現在竇世英提出來,他有些遲疑道:“隻是五叔祖和六叔祖那裏……”


    竇世英道:“自有我去說,你隻管安心考上庶吉士就行了。”


    竇啟俊素來喜歡這個待人親切隨和的七叔祖,聞言忙笑嗬嗬地道謝,問起宋墨來:“怎麽不見四姑夫?住他的宅子,總得跟他道聲謝吧?”


    竇世英眉頭微蹙:“他被他那些朋友給拉去說話了。”又不滿地道,“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一個個不請自來,來了之後又一個個急巴巴地要和他私下說話,有什麽事不能家裏去說,非要借著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好好的一場喜宴,被弄得四不像了!”


    “可能是有事求四姑夫。”竇啟俊解釋道,“衙門裏不好說,英國公府的門檻太高又邁不進去,隻好尋了這個機會。”


    今天竇啟俊是主角,他都不介意,竇世英還有什麽不悅的?


    兩人說說笑笑地去了坐滿翰林院學士的書房。


    拉宋墨說話的,是郝大勇。


    他神神叨叨地道:“……濟寧侯什麽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常常好心辦了壞事。別的不說,就前幾天,有個姓王的家夥,說和景國公府是什麽親戚,要在東大街開個綢緞鋪子,為了鋪子的傭金,和牙人鬧了起來。這關我們五城兵馬司什麽事?那家夥卻把不知怎地把濟寧侯給說動了,濟寧侯帶著東城兵馬司的人過去,把那牙人嚇得落荒而逃。


    “照我說,既然是景國公府的親戚,怎麽景國公府不出麵,卻要濟寧侯出麵?


    “就算是因為濟寧侯在五城兵馬司裏任職,這事後,不要說景國公府的大總管了,就是普通的管事,也應該派一個來打聲招呼才是。


    “可景國公府倒好,像沒這事一樣。


    “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個姓王的人的姑母曾經奶過景國公府世子爺,隻是他姑母早就去世了,景國公世子爺根本不知道有這號人。可濟寧侯不僅認了他,還接受了他二成的幹股,如今姓王的打著濟寧侯的幌子,在東城做起了買賣,弄得東城的綢緞鋪子都要禮讓他三分,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偷偷地打量著宋墨的神色,“您說這事辦的——那姓王的如此狡猾,隻怕濟寧侯要吃虧了!”


    郝大勇想幹什麽?


    宋墨微微笑,擺明了立場:“濟寧侯雖和我是連襟,可我也不好管到他府上去,這種事,隻怕還得靠他自己警醒。”


    也就是說,世子爺是不管的!


    郝大勇得了信,立刻精神百倍。


    他笑著朝宋墨拱手作揖,道:“您說得對,有些事隻能自己靠自己,誰也幫不上。”


    宋墨笑了笑。


    郝大勇起身告辭:“放了榜,幾家歡喜幾家愁,金榜題名的固然喝得酩酊大醉,那落榜的,就更喝得糊裏糊塗的,甚至有人趁著酒意跳湖的,我們得回衙門裏看著點,酒席我就不坐了,改天再單獨為竇進士慶賀。”


    一個進士老爺,在其他地方自然是萬人傳頌,稀罕得不得了。可在京都,三年一放榜,密密麻麻一堆名字,不與自己相幹,誰記哪幾個士子中了進士?


    像郝大勇這樣自認為一輩子都不會和那些翰林院的酸儒打交道的,就更不記得了,隻得順著竇世樞的名頭稱了竇啟俊做“竇進士”。


    宋墨失笑,親自送郝大勇出了側門。


    郝大勇十分的興奮。


    他貼身的隨從困惑道:“我瞧著世子爺剛才什麽也沒有說,收拾濟寧侯,合適嗎?”


    “你這笨蛋,如果世子要保濟寧侯,我剛才說出那番話,世子爺隻要應我一句‘濟寧侯剛到五城兵馬司不久,還不懂這些,隻要請你多多指點他就是了’,我不僅不能踩濟寧侯,還得製造個機會讓他升遷。”他頗有些得意洋洋地道,“這件事辦好了,世子爺不謝我都不行!”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急著回衙門。


    宋墨不動聲色地回了書房。


    竇世英、竇世橫正和餘厲等人說得高興,見宋墨進來,年輕些的笑著和他打招呼,像餘厲這樣的老資格則矜持地坐在那裏等著宋墨去打招呼。


    大家畢竟不同圈子。


    宋墨隨竇世英的輩份大方地和這些人應酬,餘厲幾個老儒看了不由微微頷首。


    就有人問竇世英:“怎麽沒有看見你們家二姑爺?”


    竇家世代耕讀,像竇世英這樣把兩個女兒都嫁入了勳貴之家的,到目前為止還是獨一份,大家對他的家事因此比較了解。


    竇世英聞言臉色就有些黑。


    早就讓人給濟寧侯府送過信了,魏廷瑜到現在也沒來。


    宋墨給竇世英解圍,笑道:“剛才還在這裏的,被太夫人叫進去問話了,隻怕一時半會回不來。”


    眾人就哄笑起來,拿了竇啟俊開玩笑:“你是怎麽脫的身?也給你五姑夫支支招!”


    “我有什麽辦法?”竇啟俊笑著,若有所思地瞥了宋墨一眼,“我還是我七叔祖和四姑夫撈出來的,這要是再進去,恐怕連我七叔祖和四姑夫都出不來了。”


    大家又是一陣笑。


    竇啟俊從此對宋墨多了幾分親近,等到賀宴結束,主動上門拿了鑰匙,搬去了玉橋胡同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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