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蔣驪珠出閣的正期,今天吳家來催嫁,蔣家四太太忙了一整天,不在家裏休息,不和蔣驪珠說些體己的話,怎麽突然跑來找自己?


    竇昭壓下心中的驚訝,在正房的宴息室裏見了蔣家四太太。


    蔣家四太太的表情顯得有些尷尬,一杯茶在她手裏端了半晌,有些突兀地道:“夫人沒有見過梅家的人吧?”然後不待竇昭回答,她已自顧自地道,“我婆婆的祖父,曾做過雲南總兵,因為兵敗,被抄家流放。那時候我婆婆已經嫁到了定國公府,才免於被沒藉。可娘家女眷的淒慘遭遇,她老人家卻親眼見過。


    “所以大伯獲罪的時候,我婆婆立刻讓人準備了砒霜,並對我們說,與其活著受辱,不如清清白白地去,至少能留個好名聲在世上。


    “如今我婆婆去世了,我們這些做媳婦的卻對她老人家更加敬佩了。


    “如果不是定國公府有忠君愛國的名聲,不是有忠貞剛烈的門風,蔣家沒落至此,又怎能得到他人的庇護,守住最後的歇息之地?”她說著,從衣袖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紫檀木匣子遞給了竇昭,“還請夫人把這個物件還給二爺,順帶著也給二爺傳個話,我們蔣家的女孩子就是再不成器,也絕不會給人做妾的!”說完,她站起身來,朝著竇昭微微福身,起身朝外走去。


    那背影,挺得筆直。


    竇昭張口結舌,半晌才意識到蔣家四太太說了些什麽。


    “四舅母,您等等。”她拿著那紫檀木的匣子就追了過去,“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可世子是您看著長大的,人品如何,待蔣家如何,您心裏應該是很清楚的。不管是世子還是我,都斷然沒有辱沒蔣家兩位表妹之意,還請四舅母息怒,等我和世子查清楚了再登門道歉。”


    “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蔣家四太太聽著,神色黯然地長歎了口氣,道,“如果我對你們有怨懟,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走這一趟了。也許二爺是好意,隻是我們蔣家有我們蔣家的尊嚴,我們蔣家有我們蔣家的活法,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還請夫人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二爺,讓二爺以後不要再過去了,橫豎我們過幾天就要回濠州了,也免得耽擱了二爺的功課,惹得國公爺不高興!”


    竇昭還能說什麽?


    她隻能唯唯應喏,恭恭敬敬地把蔣家四太太送出了門。


    可等蔣家四太太一出門,她的眉毛就挑了起來,問守二門的婆子:“二爺回來了嗎?”


    那婆子滿臉是笑地上前給竇昭請安,恭謹地道:“二爺是半個時辰之前回來的,這會兒恐怕才剛剛開始用晚膳。”


    竇昭冷笑,去了宋墨的書房。


    因明天蔣驪珠出閣,他請了一天的假,早早就回了家,和陳曲水、宋世澤在書房裏說話。


    見竇昭冷著臉闖了進來,陳曲水和宋世澤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竇昭就把蔣家四太太來過的事告訴了宋墨。


    宋墨一聽,氣得鬢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打開紫檀木的匣子,裏麵裝著一對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璫。


    宋墨的臉色更難看了,拿著紫檀木匣子就去了宋翰那裏。


    竇昭想了想,朝著若朱使了個眼色,回了房。


    宋翰正趴在床上,由貼身的大丫鬟彩雲在喂飯。


    他麵色紅潤,眉眼帶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


    宋墨進去,他高高興興地喊了聲“哥哥”,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去喝喜酒的衣裳,你快幫我看看好不好!”


    高聲叫著棲霞把衣裳拿過來。


    宋墨被哽了一下,頓了頓才道:“不用了,我找你有事,你讓屋裏服侍的都退下去吧!”


    宋翰歡歡喜喜地應“是”,遣了丫鬟下去,笑嘻嘻地道著:“哥哥找我有什麽要緊的事?”


    宋墨把紫檀木匣子丟在了宋翰的枕頭前。


    宋翰的笑容一點點地褪了下去,眼眶一點點地濕潤起來。


    “是擷秀表姐讓你還給我的嗎?”他委屈地道,“哥哥你也知道,我從小就很喜歡擷秀表姐。從前有你在前頭,這話我不敢說,可現在你已經有了嫂嫂,為什麽擷秀表姐有事還是找你?”他抬起頭來,赤紅著眼睛瞪著宋墨,“我就想把擷秀表姐留在身邊!你們誰攔著也不行!”


    “你還敢胡說八道!”宋墨大怒,“舅舅家的表姐妹,哪個和我玩得不好?你竟然有這樣齷齪的心思!我看你這書是越讀越回去了,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了!這些話你是跟誰學的?”他大聲喊著“棲霞”,“把上院的丫鬟婆子小廝都給我叫到院子裏,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誰在教唆你?”


    宋翰聽著就哭了起來。


    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娘在的時候,就準備把擷秀表姐許配給你,可舅舅出了事,所以就改成了含珠表姐,結果含珠表姐為了尹哥哥自縊了……擷秀表姐好可憐,要不是你,她肯定早就許了人,也不會淪落到現在沒有人要的地步。我是真心喜歡擷秀表姐,你憑什麽攔著我?你要是看不順眼,大不了我和表姐成親之後搬出英國公府去住!我有母親留下來的陪嫁,擷秀表姐又是個會持家的,我們粗茶淡飯節儉度日,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宋墨氣得抬手就朝宋翰揮去。


    宋翰賭氣般地閉著眼睛,把臉朝宋墨揚著。


    宋墨看著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想到母親在世時是如何地疼愛他,那一巴掌就怎麽也打不下去了。


    宋翰卻趁機鬧開了:“我要娶擷秀表姐為妻,你為什麽不答應?!”


    他哭得淚如雨下。


    宋墨冷冷地道:“因為父親不會答應!”


    “你去跟爹爹說。”宋翰拿了宋墨的手,“爹爹肯定會聽你的。”


    宋墨強忍著才沒有立刻甩開宋翰的手。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他的聲音仿佛暴風雨前的空氣般壓抑,“父親對你期望甚深,怎麽會允許你娶蔣家的女兒?你這樣亂嚷嚷,隻會讓人誤會擷秀表妹和四舅母,你這不是喜歡,你這是在害她們,你知不知道?”


    或者是宋墨的聲音太陰鬱,宋翰的叫嚷聲凝在了喉嚨裏。


    他呆呆地望著宋墨,好像不知道宋墨為什麽這麽說似的。


    宋墨突然間感覺到疲憊不堪。


    他該拿這個弟弟怎麽辦?


    宋墨想到了竇昭。


    她在麵對竇明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種無力感?


    但竇昭能不理會竇明,他又怎麽可以不理會宋翰呢?


    在頤誌堂的竇昭聽到了若朱的耳語,難掩心中的驚訝。


    原來蔣母曾經想過把蔣擷秀許配給宋墨,這就能解釋蔣擷秀看到宋墨的時候為什麽表情複雜了。


    可她並沒有多心。


    她不僅相信宋墨,而且還相信蔣家的家教。


    前世,柔美的蔣驪珠,驕傲的蔣擷秀,體貼的蔣擷英,都自縊了。


    宋墨心中,該有多痛!


    竇昭想了想,去了上院。


    若朱能聽見宋翰說了些什麽,自然還有其他的人聽見。


    但不管聽見還是沒聽見,她進去的時候,上院的丫鬟婆子小廝們都垂手恭立在院子中間,鴉雀無聲,因而隱約能聽到宋翰的抽泣聲。


    棲霞幫竇昭撩了簾子,又很快退到了人群中。


    宋墨看見竇昭,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前世的記憶,竇昭始終沒辦法喜歡宋翰。


    她望著兩眼哭得紅彤彤的宋翰,低聲道:“這件事不是你哥哥和我不為你爭取,而是因為那匣子是四舅母送過來的。什麽事都講究個你情我願,你不能因為自己喜歡,就強求四舅母成全你。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宋翰不服氣,道:“四舅母若是知道我要娶擷秀表姐為妻怎麽會不同意?母親在的時候,四舅母最喜歡我了……”


    竇昭想到蔣家四太太說的話,她有意誤會他,道:“這麽說來,四舅母以為你是要納擷秀表妹為妾囉?蔣家雖然式微,風骨卻在,你到底做了什麽,讓四舅母有這樣的誤會?”


    宋墨看宋翰的目光立刻寒冷如冰。


    宋翰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嚷道:“我什麽也沒有做,不過是問了句擷秀表姐,喜不喜歡留在京都?擷秀表姐說,京都雖好,卻已不是她的家。我這才知道自己的心意。嫂嫂,”他真誠地望著竇昭,“我是真心想娶擷秀表姐,求您幫我向四舅母說說吧!”


    “我不會向四舅母開這個口的。”竇昭直接回絕了宋翰,“你的婚事,自有國公爺做主,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宋翰聽著,跳了起來。


    他質問宋墨:“哥哥也和嫂嫂想的一樣嗎?”


    宋墨略一猶豫,點了點頭:“沒有父親同意,擷秀就是嫁進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宋翰眼睛一紅,一瘸一拐地朝外便走:“你不管我,我去跟父親說去!大不了他把我給打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們一個不管我,一個什麽都要管我,我就是你們中間受氣的出氣筒,我去找娘去,隻有娘疼我。要是娘還活著,怎麽會攔著我?”


    竇昭高聲喊著“若朱”,道:“你們還不攔住二爺!二爺發熱,燒得有些糊塗了,你們還不快給二爺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若朱二話沒說,指揮著金桂和銀桂把宋翰按在了地上,自己則拿了塊帕子塞住了宋翰的嘴。


    金桂和銀桂嚇得臉色發白,不由地偷偷打量宋墨,卻發現宋墨沉著臉,卻一言不發,兩姐妹這才心中微定,把宋翰架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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