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冷笑,讓武夷請了廖碧峰過來,自己則去書房拿了本冊子。


    “你帶幾個人去上院,”他將單子遞給廖碧峰,“照著這本冊子給我把上院的東西都清點齊全了,哪怕是缺了一針一線都讓宋翰給我交出來。”


    上院的事廖碧峰已經聽說了,雖然不知道宋墨和宋翰為什麽會鬧成這樣,但他是宋墨的幕僚,當然要為宋墨打算,聽了宋墨的吩咐,什麽也沒有說,恭聲低頭應是,帶著幾個護衛和二十幾個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去了上院。


    這個晚上注定是個不眠夜。


    廖碧峰等人清點東西一直清點到了半夜,而樨香院臨時得了信,要給二爺收拾房子,燒湯倒茶,人仰馬翻地也忙到了半夜。


    蔣氏沒有妯娌,宋宜春幾個旁支的堂兄弟早就分出去單過,英國公府公中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她的陪嫁和英國公府的東西早就不分彼此,她想用什麽就用。而蔣氏去世之後,宋翰就一直住在上院,宋墨當初提出和宋翰平分蔣氏的陪嫁,並不是要和宋翰計較,而是不想將亡母的遺物留在英國公府被宋宜春糟蹋,又想到萬一日後宋宜春續弦,再生出嫡子來,宋翰在家裏的位置尷尬,不如讓他成親後單獨開府另過,所以分給宋翰的都是蔣氏的田莊鋪子和家具古玩,宋墨隻要了蔣氏的首飾和一些慣用小物什,以及手稿、書畫之類的。


    因宋翰得了大頭,當時陸複禮還稱讚宋墨宅心仁厚,有手足之情。


    所以上院依舊如蔣氏生前,春天的時候會在中堂掛上黃筌的《牡丹圖》,夏天的時候會用青花瓷的大缸養了蓮花擺在屋裏,秋天的時候鑲螺鈿的雞翅木屏風就該拿出來使了,到了冬天,鈞瓷的花瓶用來插梅花,最雅致不過了。


    宋墨給廖碧峰的冊子,正是蔣氏生前上院的物品清單。


    其中還包括承平四年春,皇後賞給蔣氏用的一對翡翠做的平安扣。


    而宋翰既然要搬去樨香院,他慣用的物件自然也要搬過去——總不能讓他連喝水的茶盅都沒有,半夜三更的,還得央了曾五去開宋宜春的庫房吧!


    廖碧峰清點東西的時候,丟的可就不是針頭線腦了。


    粉彩花開錦繡的茶盅一套,紫砂竹節壺一把,琉璃蓮花茶盅一個,菊花福桃水晶盤子一對……楠木筷子十雙,烏木鑲象牙的筷子十雙,剔紅花鳥紋果盤十個……羊脂玉獅子滾繡球壓簾綴腳六個,淺綠玉樹根筆洗一個,和田玉蜻蜓點水水盂一個……林林總總,不下兩、三百件。


    跟著一道過來的鬆蘿鼻尖冒汗,問廖碧峰:“怎麽辦?”


    “怎麽辦?”廖碧峰苦笑,“當然是去找二爺要囉!”


    “可二爺在樨香院……”鬆蘿喃喃地道。


    “不然世子爺怎麽會特意囑咐一聲哪怕是一針一線都讓二爺交出來。”廖碧峰恨鐵不成鋼地瞥了鬆蘿一眼,點了幾個護衛,拿著單子去了樨香院。


    宋翰正躺在床上捂著脖子呻吟,半夜被請來的大夫一麵擦著冷汗,一麵對站在床頭的宋宜春道著“二爺沒什麽大礙,用兩副藥就好了”,聽說了廖碧峰的來意,宋宜春和宋翰都傻了眼。


    宋墨,這是撕破了臉要趕盡殺絕啊!


    大夫更是叫苦不迭,縮肩彎腰,恨不得自己變成角落裏的塵埃,誰也不會注意到他。


    宋宜春的麵孔漲得通紅,衝著宋翰大喊:“你這小畜生,眼皮子怎這樣淺?不過是些杯筷碗碟,用過就用過了,你也要往樨香院裏搬?你以為府裏的東西都是沒有數的?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呢!你還不快把這些東西都給我還回去!”


    棲霞欲言又止。


    宋翰已忍不住委屈地道:“都是我平時慣用的,哥哥竟然連這個也要和我計較,難道讓我用父親的東西不成?”


    宋宜春一噎。


    宋翰垂下眼瞼嗚嗚地哭了起來。


    宋宜春隻好對送單子進來的鬆蘿道:“你去跟世子爺說一聲,這些東西都是府裏的,讓黃總管把它記到樨香院就是了。”


    鬆蘿如果不機靈,就不會在頤誌堂服侍了。


    他笑著給宋宜春行了個禮,道:“那我就把單子送到黃總管那裏去了。不過,這裏麵有些東西是蔣夫人的陪嫁,要不要我們再寫張單子,讓二爺給世子爺打張收條,小人們也好把賬給抹平了?”


    宋宜春很是意外,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給自己惹事生非的宋翰


    宋翰對蔣氏的陪嫁卻很清楚,他或許無意間把蔣氏的陪嫁帶過來了一兩件,但不可能有這麽多。


    想到如今宋墨視他如仇人,他不由道:“你把單子拿給我看看!”


    鬆蘿忙將單子遞了過去。


    宋翰就指了其中“羊脂玉獅子滾繡球壓簾綴腳六個”道:“母親陪嫁的單子,我那裏也有一份,我怎麽沒看見?”


    鬆蘿笑道:“二爺有所不知,這羊脂玉的壓簾綴腳,原是個陳設,用個檀香木的盤子供著放在炕桌上把玩的,一共有十二個。不知道二爺還記不記得,那天您去給國公夫人問安,風大,把個簾子吹得東搖西擺的,差點打著了您的腳背,國公夫人就讓竹君將這羊脂玉的獅子滾繡球綴了簾角,後來上院就一直用這獅子滾繡球做壓簾的綴腳,庫房裏的人在賬麵上就把它改成了綴腳,您要是不相信,我這就去把賬冊找來,我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東西的出處。還有這個琉璃蓮花茶盅,本是一對,那年蔣家大舅爺讓人送過來的,一隻賞了世子爺,一隻賞了您。您的那個打碎了,世子爺就把自己的那個讓給了您。蔣家後來補了一份陪嫁單子,這琉璃蓮花茶盅就在上麵……不過,這件事賬上記得,也不是說不清楚。您若是實在是稀罕那個琉璃蓮花的茶盅,您就留著好了,隻是要麻煩您在賬冊上記一筆,到時候世子爺問起來,我們也知道怎麽回稟!”


    宋翰氣極而笑,道:“什麽賬冊?你給我找出來,我要仔細看看!”


    什麽簾子差點打著他的腳背了,那十二個獅子滾繡球的綴角分明就是那年他八歲生日時密雲衛的都指揮使送給他的生辰禮好不好?


    還有那個琉璃茶盅,是那年陸老夫人做壽,母親托人從廣東買回來的,一共是十個,他看著好看,吵著鬧著留下來了一個。買琉璃茶盅是公中出的銀子,怎麽就變成了母親的陪嫁?


    難道他已是落了平陽的老虎不成,連鬆蘿這像鞋底泥似的小廝竟然也敢在他麵前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大放厥詞!


    鬆蘿卻笑著應“是”,轉身就往外走。


    那身影,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宋翰氣得咬牙切齒。


    宋宜春卻懷疑起來。


    不管這個小廝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怎麽敢回答得這麽爽快?


    他想到宋墨掐著宋翰的脖子時那氣紅眼的樣子。


    宋墨現在正在氣頭上,沒事都要找些事出來,他既然敢來找宋翰,說不定早就挖好了個陷阱等著宋翰往裏跳呢!


    他又不是沒作過這種事。


    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讓宋翰住進樨香院,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


    宋墨既然連蔣氏的這些小東西都要討回,從前分給宋翰的那些田產鋪子他又怎麽會白白送給宋翰?


    沒有了蔣氏的陪嫁,宋翰身無長物,以後就得靠他養著……他現在自己都缺銀子,又來了個白吃白喝的……


    宋宜春開始頭痛。


    宋翰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他已經委婉是向父親說了自己沒錢,可父親卻像沒聽見似的,一點動靜也沒有,由著他和宋墨的小廝扯皮……這也太摳門了!


    萬一宋墨把在他名下的蔣氏陪嫁也討了回去,他吃什麽喝什麽?


    不行!蔣氏留給他的產業絕對不能交出去!


    他正惶恐間,鬆蘿走了進來。


    “國公爺,二爺,您請看!”他將手中的一本厚厚的賬冊擺在了宋宜春的麵前,“你看,這是個那羊脂玉獅子滾繡球的擺件嗎?您再看,丁巳年九月,變成了綴腳……那個時候,正是夏天的東西入庫的時候,您看這樣,戊午年的五月,十二個羊脂玉獅子滾繡球,綴腳,上房用,經手人竹君,這是蓋的手印……”


    鬆蘿嘩啦啦地翻著賬冊,宋宜春隻看到一行行黑黑的字,又從哪裏辨別得出真假呢?


    屋裏的光線漸亮,此時天色已泛白,從知道宋翰被宋墨教訓到現在宋翰被宋墨討要東西,驚慌、忐忑、氣憤、惱怒、煩躁,這一夜,讓他仿佛從山腳爬到了山頂,又從山頂滾落到山腳,全身都酸痛難忍,他朝著宋翰就是一番吼:“你是怎麽把東西從上院搬出來的就把東西怎麽給我搬回去!你是英國公府的二爺,不是路邊的乞丐,看見什麽東西就往自己屋裏拖,你能不能爭口氣?別總像狗肉似的上不了台麵!”


    他拂袖而去。


    鬆蘿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宋翰,心裏卻在想,廖先生可真厲害,發現東西不見了就把賬房的人叫進來連夜抄了一本賬冊,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自己要不要催一催二爺呢?


    世子爺可正等著他們回話呢!


    他暗自高興著,宋翰已抓起床邊的藥碗就朝鬆蘿扔去。


    鬆蘿“哎喲”一聲捂住了額頭。


    棲霞嚇得臉色發白。


    鬆蘿卻想,如果出血就好了,等會回去的時候世子爺看見了,肯定會誇他辦事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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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兄弟們,送上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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