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父子從宮裏趕回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來參加宋翮洗三禮的客人都已經散了。


    宋墨朝著宋宜春點了點頭,回了頤誌堂。


    宋宜春卻站在英國公府正路的青石甬道上沉默了良久。


    從前皇上待他雖稱不上親密,可也沒有把他當外人,可這次進宮,他卻明顯地感覺到皇上對他的冷淡和疏離,甚至還對他說了一番“嫡庶不分是亂家的根源”之類的話。


    難道皇上聽說了什麽不成?


    或者是宋墨在皇上麵前抱怨了些什麽?


    宋宜春側身朝頤誌堂望去的時候,眼神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這種事宋墨還就真幹得出來!


    要不怎麽京都的那些武官提起宋墨無論如何都要打起三分精神來呢!


    宋宜春想到這裏心裏就堵得慌。


    他甩著衣袖回了樨香院。


    宋翰的傷勢好了很多,他拄著拐杖在門口迎接宋宜春。


    宋宜春看著他蒼白的麵孔,心中一軟,道:“怎麽不好生歇著?傷好些了沒有?”


    宋翰笑道:“父親給我請的那位禦醫醫術十分的高明,我不過吃了三副藥,就覺得好多了。”他虛扶著宋宜春往正房去,“聽說今天皇上給東哥賜了名?皇上對爹爹還是恩寵有加的,這樣的榮耀,滿京都也隻有我們一家。”


    把功勞全算在了宋宜春的頭上。


    宋宜春聽著十分的妥貼,說話的聲音越發的溫和了:“這也是皇上看在我們家世代忠心的份上。所以說,我們家隻要看著皇上的眼色行事就行了,至於旁的,與我們都不相幹。隻有這樣,才能把這份恩寵長長久久地延續下去。”


    他這是指定國公府吧?


    看來自己要娶蔣家姑娘的事讓父親記在了心裏。


    宋翰在心裏冷笑著,嘴裏卻道:“父親教訓的是。我如今年紀大了,看了不少事,也知道輕重緩急了,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不懂事了。”


    宋宜春滿意地“嗯”了一聲,停下了腳步,道:“等過幾天我就進宮去給你求門親事,你這些日子好好在家裏讀書,不要惹是生非,免得宮裏的貴人聽說了不喜。知道嗎?”


    宋翰愕然。


    宋宜春想的是,有這樣個傻兒子也不錯,至少事事都聽自己的,不會自作主張地讓自己下不了台。


    “傻小子!”他笑著進了廳堂,心裏卻琢磨著應該安排兩個丫鬟告訴兒子人事了。


    宋翰看宋宜春進了屋,慢慢地回了自己居住的東小院。


    棲霞和彩雲忙迎了上來。


    他揮了揮手,把屋裏服侍的都遣了下去,進了內室,悄悄地移開了內室東麵供著的觀世音,露出一張小小畫像。


    畫像上的人披著件繡帛,秀雅端麗,眉宇間若有若無地透著剛強和傲氣。


    “母親!”他喃喃地道著,眼淚霎時就落了下來,“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藥裏有毒……我不敢跟您說……您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懷疑了……我知道您雖然不喜歡父親,卻從來不曾懷疑過他……我怕我說給您聽了,會被父親發現……您身邊的杏芳已經被父親收買了,父親要是否認,她再一做手腳,找不到證據,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我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就會悄悄地把那藥潑掉一半,兌上水……我想這樣,您就可以挺到哥哥回來了……可沒想到父親卻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您,把您給活活地氣死了……”他臉上一片水漬,“母親,您最疼愛我了,我做錯了什麽事您都不會責怪,這一次,您也一定會原諒我的,是不是?”他說著,撫著畫像上的人,表情漸漸變得猙獰起來,“您放心,兒子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


    宋墨卻是回到頤誌堂就沐浴更衣,去了內室。


    竇昭正由甘露服侍著喝鯽魚湯,見他回來,忙吩咐丫鬟們擺膳:“還沒有用晚膳吧?我讓灶上給你留著晚膳呢!”


    宋墨點了點頭,趴在床邊打量著睡著了的兒子。


    見竇昭低頭喝湯,他伸出手指頭悄悄戳了幾下兒子的小臉。


    吃飽喝足了的元哥兒扁扁小嘴,沒理他。


    宋墨又戳了戳他。


    元哥兒皺皺眉,側過臉去,繼續睡覺。


    宋墨伸出手指準備再戳他,卻被喝完了魚湯的竇昭逮個正著。


    她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幹什麽呢?”


    宋墨有種被人贓俱獲的窘然,笑道:“我看他一直睡,也不睜開眼睛玩一會兒……”


    是想讓孩子和他玩一會兒吧?


    竇昭笑道:“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一天十二個時辰要睡十一個時辰,還有一個時辰在吃喝拉撒,偶爾才睜開眼睛。”


    “是嗎?”宋墨有些失望。


    若彤進來稟告晚膳準備好了。


    宋墨在外間用了晚膳。


    竇昭已經收拾好了準備歇息。


    因怕孩子睡著了滾落到地上,做母親的一般都會睡在外側。元哥兒雖然才剛出生,還被捆在繈褓裏,但出於習慣,竇昭還是睡在了外側,宋墨這幾天就歇在臨窗的大炕上。


    見竇昭躺了下去,他擠到了床上,道:“我來幫你帶孩子,你睡到內側去吧?”


    想到剛才宋墨的舉動,竇昭可不放心,道:“我身上還有些不舒服,不想挪地方。等孩子大些了,你再幫我帶吧!”


    宋墨就睡在了內側,道:“你有什麽事,叫我好了。”


    竇昭見他興致勃勃的,笑著應了,讓丫鬟們進來熄了燈。


    因是自己帶孩子,明天又你來我往地應酬了一天,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她被孩子的哭聲驚醒。


    她忙坐了起來,卻發現宋墨和孩子都不見了。


    竇昭出了一身冷汗,高聲喊著“硯堂”。


    宋墨抱著孩子,尷尬地走了進來:“我,我看你睡得沉,就把孩子抱去給乳娘喂奶,誰知道他不吃……”


    這才是我生的兒子嘛!


    竇昭心裏一暖,柔聲道:“我來喂就是了。”


    宋墨赧然地把孩子交給了竇昭。


    竇昭側過身去給孩子喂奶。


    宋墨就坐在床邊看著。


    孩子吃飽了,又換了尿片,來了精神,張開眼睛玩起來。


    竇昭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宋墨忙道:“我來帶孩子,你快去睡。”


    竇昭哪裏睡得著。


    宋墨卻十分的堅持:“不行還有乳娘,你這樣,會把身體熬壞的。”


    上一世,她就是這樣生生地熬壞了身體的。


    竇昭的眼睛就有些澀澀的。


    她依言躺下,睜著眼睛看著宋墨有些笨拙地抱著孩子在屋裏走來走去,亂七八糟地和孩子說著話,竟然睡著了。


    等她睜開眼睛,元哥兒好端端地睡在她的枕頭旁,再看宋墨,貼著兒子的臉睡得十分香甜。


    竇昭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張臉,心裏就像被羽毛撓了一下似的,癢癢的,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把心口堵得滿滿的。


    她不由輕輕地撫上了宋墨的臉……


    ※※※※※


    此時的景國公府,三位太太都坐在廳堂裏等婆婆景國公夫人梳洗妥當了好進去給婆婆請安。


    張二太太就輕聲地問著張三太太馮氏:“昨天你怎麽回來得那麽晚?英國公府的洗三禮很熱鬧嗎?”


    她昨天是有意那麽晚回來的,就是想錯過晚上的昏定好把話留著今天早上大家都來問安的時候說。


    妯娌的話如同給她遞了把梯子,她不禁精神一振,笑著看了一眼魏廷珍,這才道:“何止是熱鬧?簡直是聲勢赫奕!皇上還為我那剛出生的侄兒賜了名!”


    張二太太一愣,正要說什麽,景國公夫人已由貼身的嬤嬤虛扶著走了出來,正好聽了個音,不禁道:“皇上為誰賜了名?”


    “英國公府的嫡長孫啊!”張三太太就將皇上給三皇孫賜了個什麽名,又給元哥兒賜了個什麽名,太子妃賞了些什麽給英國公府,英國公府來了多少客人,竇家送了多少洗三禮等等都誇大了幾分告訴了景國公夫人。


    景國公夫人聽著也有些意外,歎道:“到底是英國公府有體麵!”然後吩咐貼身的嬤嬤,“等元哥兒滿月的時候,我也去湊個熱鬧。”


    張三太太大喜,挽了景國公夫人的胳膊,笑道:“母親今天這支點翠鳳簪可真漂亮,上麵鑲的是南珠吧?”


    “就你眼尖。”景國公夫人笑著,去了隔壁的宴息室。


    魏廷珍神色木然地跟在婆婆和兩個弟媳的後麵,恨恨地想著:不過是一表三千裏的親戚,就得瑟得不知道東南西北,有本事讓皇上給自己的兒子賜個名……心裏卻明白,這是三太太聽說了姐妹易嫁的事,在嘲諷自己。


    她想到被竇明送回來的丫鬟,手裏的帕子擰成了梅幹菜。


    過了兩天,魏廷珍還是忍不住回了趟娘家。


    ※※※※※


    等到孩子滿月那天,不僅景國公夫人親自到了,就是長興侯夫人和向來不和人應酬的延安侯夫人也都到了。長興侯夫人更是進門就向竇昭解釋:“婆婆很想來看看大公子,又怕驚擾了孩子,隻得作罷。”


    長興侯太夫人孀居,不適合出席這樣喜慶的場麵。


    竇昭笑著和她寒暄:“多謝太夫人,等孩子大了些,我再帶著他去給太夫人請安。”因延安侯夫人是汪清淮的母親,延安侯世子夫人安氏和她交好,她熱情地上前和延安侯夫人打招呼,親自將幾位夫人請到了小花廳,和竇家的女眷一起坐了,又有早早就到了的陸老夫人和寧德長公主在小花廳旁的暖閣裏坐著說話,大家互相打著招呼,笑語殷殷,十分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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